又聽黑澤蓮嘀咕:“再過兩年,我一定能超越你的,等著看吧。”
“你休想。”
過了兩年,他發覺自己已經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
如同剛才那樣,他望著黑澤蓮坐在少女們的身邊,與她們談天說地,送她們回家的時候,他心裡並不舒服。
這種不舒服,猶如春天的雜草,在陽光茂盛雨水充沛的季節裡,開始不要命的瘋長。
控製不住的瘋長。
他看見黑澤蓮和女孩子跳舞,不舒服;他看見黑澤蓮帶彆人出行,也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怎麼了。
但是黑澤蓮不知道。
“我總覺得你怪怪的。”黑澤蓮沉思了一下,說,“我明天本來要和女孩子去巴黎跳舞的。”
“那你去吧。”……腿跳斷了才好。
“算啦,我看你心情不好,帶你去泡溫泉吧。”黑澤蓮笑眯眯的湊近他,像往常一樣在他耳邊說,“阿陀像個有心事的小姑娘。”
熱氣吹到了他的耳朵裡,然後無師自通般的,一直傳到了他的心裡。
那種燥熱一直持續到泡溫泉的時候。
黑澤蓮脫得很快,看上去就像是一條雪白的飛魚,瀟灑地投入了水裡。
“阿陀,快點呀。”
他回頭,看見黑澤蓮從水裡鑽出頭來,銀發濕噠噠地披在肩上,露出了光潔飽滿的額頭,一雙沾了熱氣的紅色眼眸,滿是笑意的看著他。
明明是笑著的表情,卻很想讓人……把他弄哭。
哭起來的表情一定更可愛吧。
那是朋友。
是他真摯的朋友。他們從小就認識,他們彼此給對方提供了很多幫助。
是朋友啊。
可感性有時是不能被理性勸服的。
陀思盯著他看了很久,像是要看進他的五臟六腑,然後他第一次在共浴時,裹上了浴巾。
“喂,你什麼意思?說好了一直比大小的呢。我現在進步了,你怕我超過你,就不比了嗎?”
黑澤蓮咋咋呼呼,作勢要掀他的浴巾,被他回以死亡凝視。
“黑澤,你不要後悔。”他的聲音低到嚇人。
——掀開了,你一定會後悔。
有些事,就再也藏不住了。
“嘁。”
黑澤蓮最終沒有強人所難,他以為陀思是真的因為不自信了,所以單方麵停止了他們自幼年時候就樂在其中的遊戲。
“嗨,咲醬。”
陀思在回去的路上,替黑澤蓮買了兩瓶啤酒,從店裡出來時,就看到黑澤蓮招蜂引蝶般地站在路邊和彆的女孩子在打招呼。
一條街十個女孩,黑澤蓮恐怕要認識九個半。
“拜拜,蓮醬,下次要來找我玩哦。”
名叫咲醬的女孩踮起腳尖,在黑澤蓮的臉頰上落下一吻。
“我會準備你最喜歡吃的牛排。”
隔過一條長街,陀思平靜地看著一對年輕男女分開。
這是禮儀,他在心裡說。
這隻是那小子的個人興趣。
他對自己這麼說,但是發覺自己根本平靜不下來。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不好看。
沒有人能在這種關係裡保持心態平靜。
他們照舊去看電影,在煙花升起的瞬間按下相機的快門。
像兩個普通的少年。
夜晚黑澤蓮毫無防備地睡在他身旁,他的心臟就貼在他的手心下麵,低緩地跳動著。
忽然之間,他翻了個身,臉與他近在咫尺,嘴裡還在說著夢話:“麼麼噠。”
不知道是在對誰說。
說者可能無意,聽者倒是有心。
他望著那兩片薄薄的櫻色嘴唇,眼眸裡漸漸有了深意。
“這是你自己要求的。”他輕聲提醒道。
這句提醒,無論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對方聽,都沒有意義。因為不會有任何人有意見。
……
一覺醒來,黑澤蓮喃喃自語:“我嘴裡怎麼麻麻的。”
他枕在枕頭上眯著眼睛看他咂嘴,心想:“還挺敏感的。”
“啊,嘴腫了,你房間裡是不是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毒蟲子毒蜘蛛什麼的?
回應黑澤蓮的,是一個砸到臉上的枕頭。
“吵死了。”
日子要是真的能這麼過下去,倒也挺美好。後來這種平衡還是被打破了。
因為他希望對方能理解並踏足他的理想。
於是他告訴了黑澤蓮關於自己的理想,並正式邀請他加入死屋之鼠,如果時間允許,他覺得他早晚也會加入天人五衰。
黑澤蓮從小就支持他的一切理想,這次應該也——
“我拒絕。”出人意料的是,從小到大都隻對他點頭的黑澤蓮這一次卻搖了搖頭,態度平靜且十分堅決,“我也希望你不要搞這些東西了。如果你要錢,我可以全給你,你可以去幫助那些受異能力折磨的人,或是救濟窮人,辦學校辦醫院,或是你想要更快的去戰亂的地方幫助彆人,我也能陪你去。但是如果你想要一個沒有異能力者的世界,那我絕對不會站在你那一邊。”
“為什麼?”
“我自己也是一個異能力者,說不出這種話,難道你想叫我表演自己殺自己嗎?更何況,要是異能力者都消失了,那些異能力者的家人怎麼辦?”黑澤蓮忍不住輕聲歎氣,“你總是太理想主義,一刀切要不得啊。你之前切了我感知疼痛的神經,可痛苦和快樂本來就是相伴相生的。就像幸福總需要不幸來反襯,才能讓人感到珍貴。”
“阿陀,你就接納世界的不完美吧。還有很多美好的東西值得我們珍惜啊。”
黑澤蓮無論如何,都無法在這件事上給他支持。
在他意識到自己和陀思關於理想上的距離後,他開始選擇遠離。
“如果你成功了,也請彆告訴我。”黑澤蓮頓了頓,又說,“我不會期待你的成功,我希望我的一生是浪到死,而不是彆的方式。很抱歉,這件事,我希望你失敗。”
因為是摯友,所以他所有的話也不瞞他。
“我要去遠遊了,我們以後應該不能常常見麵了,你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沒什麼事的話,我不會回來的。”
陀思明白黑澤蓮已經意識清醒地開始跟他劃界限了,於是他提出了最後一個要求。
“再幫我做一件事吧,也是為你自己。”他輕聲問道,“你不是很討厭港黑的乾部太宰嗎?”
黑澤蓮點頭:“嗯,加入港黑也是為了修理他,但是我的異能在他麵前不起作用,我已經決定放棄了。”
“那麼你為什麼不對付整個港黑呢?他是港黑的成員,港黑蒙難,他也會受累。”
他想要一場混亂,得以掩蓋他接下裡的行動。他也想要黑澤蓮在接下來的事件中,能夠向他開口尋求幫助。
黑澤蓮如約盜空了港黑的金庫,並將自己父母留下的巨額遺產,一分不少地交給了他。
也是最後一次勸他。
“阿陀,放棄你的計劃吧,有這麼多錢,你照樣可以拯救窮人,讓很多人變得幸福,消滅所有異能力者這也太扯淡了,澀澤那小子就沒有好下場的。”
話已至此,仍是不歡而散。
黑澤蓮接下來的命運卻變得無比淒慘,先是不幸的失去異能力,然後被港黑抓住,過了一個月的漫長的刑訊期。
他的身邊空無一人,昔日的朋友其實大部分都是點頭之交,唯一的摯友隻有那個在雪地裡為他種下蘋果樹的人。
那人一直在等他開口求救,可他卻提也沒有提他的名字。
讓人欣慰,又讓人失望。
最後黑澤蓮將自己的自由和時間賣給了港黑,過得窮且心酸,重逢時,陀思甚至希望他能給自己一拳。
泄憤也好,辱罵也好,總好過還是朝他微微一笑。
“喲,阿陀啊,好久不見。”
然後與他擦肩而過,就好像那些事,從未發生過,從未被記住過。
他在地心賭場尋找坐標,原本已經收拾了那裡的所有人,卻又因為侍者楚門的一句話,又停下了腳步。
“你我是同類。”楚門慢慢說道,“我看得出來。”
陀思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沒有否認。
“來打個賭吧。”楚門建議,“這裡本來就是賭場,太適合了。”
“你已經輸了,這裡都是我的。”陀思冷淡地提醒道。
“賭當你身陷困難時,你在意的人是否在意你,”楚門企圖拖延時間,爭取苟延殘喘的機會,“他是否會願意為你獻上一切。”
獻上一切。
這誘惑太大。
這賭局未免太迷人。
“需要我提醒他嗎?費奧多爾先生?”
“不需要。彆驚到他……”
陀思垂眸,他想起上一次看到黑澤蓮,還是在春天的時候。
黑澤蓮在深夜喝了太多酒,趴在窗戶邊睡覺,並不知道身邊有人。
燈光的光影在他的側臉上投下淡淡的暈影,他雖閉著眼睛,卻也能看到他眉目間的濃重到化不開的憂鬱。
一陣風吹過,吹落了窗戶外櫻花樹上片片粉嫩的花瓣,像是一幅畫。有幾片落在他的衣服上、長發上,有一片落在了他的臉上,於是他也入了畫。
他走過去,悄悄地伸手從他臉上拿下了那片花瓣。
粉色的花瓣柔柔軟軟,像極了少年時吻過的唇瓣。
“——我想等他自己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