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任何特定裝置保護的情況下就這樣直接進入遷躍帶來的震波,讓控製室裡所有人都受到了重擊。曲速引擎發動時帶來的強大負荷,足以讓蟲族這樣強悍的生物也瞬間陷入昏迷。至於蘇林,蘇林最後一秒鐘的清醒記憶,便是洛希猛然間向他撲來然後張開了那對血紅的翅膀。在蟲族看來引以為豪的武器,將蘇林死死覆蓋住,就成為了纖弱的蟲母最堅固的保護。
但即便是這樣,蘇林還是無法避免的暈厥了過去。
在那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中,蘇林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一天。
夏日的午後,灼熱的陽光自窗外落入房中讓他看不清薛遙的身形。淩亂的辦公室裡,隨著全息熒幕在他麵前緩緩展開,一條並不存在的河流從他麵前平緩的流淌而過。
一雙蒼白的手抬起了蘇林的手腕,帶著他撿起一顆並不存在的石頭,丟進了那條河流之中。
但這一次跟現實記憶完全不一樣的是,當蘇林投出那個小石頭,河流陡然間發生了奇怪的變化——從小石頭的落水之處,緩慢地延伸出了一條同樣奔流不息的支流……
“一切已發生的都將發生,我們無法改變時間,卻可以重新開啟一個嶄新的時空。”
蘇林聽到了一聲冰冷的歎息。
而那並不是薛遙的聲音。
蘇林愕然地轉過頭,對上了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半人半蟲的“蘇林”與他並肩而立麵色漠然。
如果不看這個怪異的“蘇林”那膨脹的腹部以及完全扭曲的身形,此時的兩個蘇林簡直就像是在照鏡子一般對視著彼此。
“其實我一直都很想死……”
“蘇林”輕聲說道。
“太孤獨了,也太恐怖了……”
“可是,我想救他們。我從古老的記載中得知,原本人類也曾擁有過一切,孩子們出生就可以得到精心照顧……人們可以為了生活而工作……閒暇時他們會進入名為超市的地方獲取物資,也可以進入那種叫做公園的地方享受人生……”
“人們可以吃很多東西,土豆,蘋果,海水裡有魚類,他們還會飼養大型牲畜……”
“那些對我們來說堪稱珍寶的東西,對於那個時候的人類來說,不過是習以為常的一切……”
……
“所以我堅持了下來,我以為,我可以改變一切。可是,到頭來我才發現我豁出一切所拯救的,從來都不是我的世界。”
夢囈一般的聲音緩緩響起。
絕望的蟲母凝望著蘇林的臉,他的眼神漆黑,就像是空洞的深井嵌在眼眶之中,一行血淚也緩緩沿著“蘇林”的眼角流下。
“可是我真的好想回家……我想回去……哪怕跟所有人一起迎接宇宙的寂滅也沒關係……”
“我好後悔。我根本就不是英雄,我也不想再去拯救任何人,就讓一切都終結吧……。”
“我隻想回家。”
在這一刻,蘇林仿佛也經受了“蘇林”的一切,他感受到了那種浩瀚的絕望,整個人幾乎快要被溺斃在痛苦之海深處。
“你乾了什麼?”
蘇林喘息著,看向另外一個自己,恐懼地問道。
“我做了一切。”
伴隨著“蘇林”的半是冷靜半是癲狂的回應,蘇林若有所感地轉過了頭,重新將目光投向了他們麵前的河流。
他看到無數顆小石子不斷被投向那條河的上遊。
在不斷泛起的漣漪之中,那顆小石子的落水之處浮現出了一條又一條的支流。
那些支流最開始還像是大樹的枝丫互不乾涉,但是很快隨著那些支流的不斷產生,曾經的河流變成了一團糾纏在了一起的蜘蛛網。
“不,不不,停下——”
蘇林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
說不出什麼原因,但是他看著眼前逐漸變得混亂的一切,感到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恐懼。
那是一種非常強烈的,不詳的預感。
“你會把一切都毀了。”
“停下來!”
他企圖阻止身側那個人,但是,“蟲母”隻是看了他一眼,蘇林便瞬間動彈不能。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條河流的表麵隨著支流的不斷出現逐漸泛起刺目的光芒——
……
“不……停下……”
蘇林呻·吟著,睜開了眼睛。
在清醒之後,首先感到的便是劇痛。那種感覺就好像是被人打了一頓,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都被浸泡在了疼痛之中。
蘇林感覺到自己頭骨都要裂開了,整個人更是暈眩不已。他懷疑自己已經腦震蕩,不然他不會如此的想要嘔吐。
他在原地躺了一會兒,才勉強有力氣撐起自己的身體。
視野一片模糊,花了比正常情況要漫長得多的時間,蘇林才得以看清楚自己周圍的狀況
看清楚狀況之後,蘇林的呼吸一滯。
他發現自己的周圍,竟然空無一人。
甚至普通的“空無一人”還要糟糕。
因為此刻的他就躺在一片平坦的帶有隱約暗紋的地麵之上,周圍什麼都沒有,甚至就連原本他所在的深淵祈禱者號,還有純白星辰,都已經完全不見蹤影。
更不要說一直以來都守護在他身邊的洛希以及小蟲仔們。
“學長?一號?”
蘇林踉蹌著從地上站了起來,不斷呼喊著他們的名字,並且他也在意識中對自己的子嗣們發出了召喚。
但是,他並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蘇林臉色變得一片慘白。
這是蘇林在成為蟲母之後從未有過的體驗……原本還覺得一直在意識中嘰嘰喳喳的嚷嚷個不停的小蟲們多少有些吵鬨,可現在他卻開始無限懷念起他們來。
蘇寧發現自己的意識好像被人鎖進了絕緣箱中,他什麼也感受不到,除了自己內心深處不斷上揚的恐慌。
倒黴,疲倦,全身劇痛的蘇林隻能在這艘無比陌生而且古怪的飛船中徒勞無功地搜尋著戀人與崽子們的蹤跡。
可是,他什麼都沒有找到。
這艘船,是他見過的有史以來最大的一艘戰艦。
空蕩蕩的船艙,仿佛已經巨大到能自成一個小世界,但是這裡不要說蘇林所熟悉的那些存在,就連飛船的工作人員亦或者是企圖襲擊他們的敵人都看不見……蘇林越是在這裡徘徊,就越是不安。
他按了按自己的腰間發現防身用的能量槍還在腰帶上。
“不,還不到緊張的時候呢,夥計你得振作起來……”
蘇林自言自語地說道,儘量讓自己不要太過於焦躁。
緊接著他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不管怎麼說,他敢肯定,至少遷躍完成之前,洛希一定都在自己身邊。
畢竟在那樣的情況下,如果不是有洛希用自己的翅膀死死護住他,他現在不可能僅有一些輕微的擦傷。
蘇林晃動著自己的手腳,漸漸的,隨著他的活動力氣開始複蘇。
而接下來蘇林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勉強在那艘巨大的戰艦中找到出口,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幸運的那一個人,又或者是他的運氣其實相當不好。
走出戰艦的一瞬間,蘇林幾乎被眼前所見的一切驚呆了。
這是一顆完全荒蕪的星球。
隻要抬起頭就可以看到低懸於天空,仿佛隨時就可以墜落下來的七顆巨大衛星,但那些衛星上遍布著肉眼可見的裂痕。一層薄薄的霧氣漂浮在蘇林的周圍,空氣中有一種淡淡的腥味。地麵上覆蓋著厚厚的,半透明的肉質物質。觸摸時,它們會如同低等生物一般做出細微反應。而這些透明半透明的肉質幾乎覆蓋了蘇林所能見到的一切,包括遠處的山脈以及峽穀,隻有在非常少的一些地方會出現肉眼可見的基岩,但是即便是看似岩石的東西,撫摸上去也覆蓋著濕潤的粘液。
這裡看上去簡直就像是某種巨大動物的胃袋。
……又像是被無限巨大化的蟲族巢穴。
哦,是了,蟲巢。
在不遠處昏黃的異星太陽照射下,蘇林所見到的一切都反射出了薄薄的,昏黃的微光。
黃金之巢——
蘇林腦海中想到了外星人曾經對伊格拉西爾的描述。
他環顧周圍,當你以蟲母的角度來觀察周圍環境時,會發現一切都變得正常了起來。
這裡濕潤冰涼,非常適合蟲族的繁衍和生活。而沒有過多久,蘇林就在那些如同藤蔓般糾纏在一起的肉質觸須中見到了類似於洞穴的入口。
洞口有很多,遍布整個地麵。
蘇林慢慢走著,有些糾結於自己究竟該選擇哪一個入口進入巢穴內部。
而就在這個時候……
“再見……媽媽……”
“太好了……終於可以……帶媽媽……回家了……”
“……我……也是乖孩子……呢。”
蘇林聽到了一個聲音。
他的意識世界裡忽然泛起了輕微的漣漪。
他打了一個冷戰,驟然轉過頭,然後便震驚地看見就在不久之前還帶著自己穿越了大半個宇宙,從王之墓場的邊緣抵達了曾經的蟲族母巢的戰艦,此時已經恢複了最開始出現時腐朽崩壞的滄桑模樣。
而此時,巨大的戰艦正在蘇林的背後緩緩下沉。
蘇林發現蒙著一層半透明粘液的地麵,實際上是一大片平坦的菌毯,現在有如紐蟲吻部一般觸須的正在從飛船的下方緩緩慢延上來,它們吸附在戰艦的外殼,並且將戰艦緩緩拉入了黏菌沼澤的深處。
當戰艦表層的金屬部件被黏菌吞噬殆儘之後,帶有明顯生物特征的甲殻以及細致繁複的內部骨骼結構,慢慢地顯露出來。
蘇林屏息凝神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他終於發現,原來如此巨大的戰艦曾經也是一隻蟲族。
就跟當初的烏拉諾斯一模一樣,不過跟烏拉諾斯比起來,它的體積要龐大許多許多
蘇林有些懷疑自己剛才聽見的那一聲呼喚正是這艘戰艦發出來的,不過已經化作了腐朽木乃伊的戰艦,真的還有自己的意誌嗎?
蘇林有無數的疑問,可是無論他怎麼思考也很難得出答案。他隻能默默地看著曾經的蟲族,巨大的戰艦緩緩被蟲族巢穴慢慢吞噬。
“嘶——”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他身後猛然一晃蘇林打了個冷戰,陡然清醒了過來。
他一把抽出了腰間的能量槍,轉頭對向了動靜傳來的方向。
然後,蘇林就又一次地看到了自己的幻影。
隻不過這一次蘇林所見到的“蟲母蘇林”身體變形的更加嚴重了。
容貌豔麗,身形纖細的青年,如今隻有腰部往上的部分勉強維持著人類的形態,而他的下半截身體已經完全退化,膨脹,雪白,豐腴的身體,現在被其子嗣小心翼翼地納入懷中才可以自由行動。
負責運送他的是另外一隻龐大的蟲族,他看上去介乎與人形與蟲子之間,外形無比怪異,明明是猙獰恐怖的高大蟲體,身上卻突兀地鑲嵌著一張類人的麵孔。
而他全身肌肉鼓脹,簡直就像是特意為了幫助蟲母行動,而進化出了結實寬闊的甲殻前肢。
他小心翼翼地懷抱著“蟲母”,此刻就站在蘇林的身側,目光卻完全沒有看向蘇林。
他們一同望著被黏菌吞食的戰艦。
雄蟲頭頂的觸須晃動著。
“嘶嘶……”
他的口中冒出了尖銳的嘶鳴,但對於蘇林來說,那些聲音聽上去就像是遙遠的,隔著水麵而傳來的咕嚕聲一樣。
“檢測不到它的存在……隻有幻影……這段時間發生的頻率正在上升……
“跟時空不穩定有關,母親大人您的實驗……”
“目前並未產生實際交集,但是……極度危險……”
“時空撕裂……”
儘管就站在那兩道身影的身側,蘇林還是隻能勉勉強強捕捉到一些關鍵字眼。
他眉頭緊皺的看著那隻“蘇林”,站在他的角度來看,光是雄蟲透露出來的隻言片語,也可以感覺到事態的不妙,然而主導了一切的“蘇林”看上去卻是滿臉漠然。
“沒關係,繼續下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