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利安變得十分焦慮不敢:“就靠著這點武器,他想要刺殺的蟲母根本就是自殺。”
明明是反叛軍的首領,但這個時候米利安卻顯得異常天真——
“嘿,你就這麼看著嗎?你真的不打算做什麼?這可是蘇林!咳,雖然是另外一個世界的蘇林,但是現在他完全就是在去送死——”
洛希看著“蘇林”,英俊的麵龐上浮現出了一絲淡淡的憐憫。
“他知道。”
高大的男人輕聲說道。
跟蘇林在一起那麼久,他竟然仿佛可以知曉“蘇林”此時的想法。
他看著對方非常熟練地拆下了自己身上維生係統所用的能量模塊,將其強行改裝到了充能匕首之上。
在知道自己即將迎來死亡時,這個青年其實是高興的。
“最後一次確認。”
隔著十萬年時空,洛希和米利安默默地看著青年進行了最後一次確認。
他手中匕首因為充能而發出了有些不詳的光亮和滋滋聲,過多的能量模塊會在很短時間內造成超載,繼而引發爆炸。不過想來這就是“蘇林”想要得到的結果。
“時間正確……坐標……正確。”
“蘇林”直勾勾地看著王台之上畸形醜陋的蟲母,他不斷地對自己說道。
打開手臂上的控製麵板,在不斷閃現的彈窗中,“蘇林”把所有的興奮藥劑全部注射到了自己體內。
然後,他啟動了了匕首的開關。
“十。”
他衝了出去。
“九。”
纖弱的少年此時就像是一隻敏捷的燕子,直接掠到了蟲母的背脊之上。
他高高抬起手,然後直接刺向了下方交疊在一起的兩隻醜陋蟲體。
“八。”
強壯的王蟲發出一聲淒厲的嘶鳴,它的蟲肢以古怪的角度直接刺向了“蘇林”,輕而易舉就將脆弱的人體切成了幾乎兩半。
人類青年發出一聲悶哼,鮮血染紅了整個王台。
“七。”
聲音漸漸虛弱。
他拚儘全力,用自己上半身的力氣將匕首往蟲體的深處刺得更深一些。
“六。”
雄蟲掙紮得更加厲害,它簡直像是發了瘋一般彈跳著,企圖將“蘇林”甩下王台。
“五。”
隨著王蟲的攻擊,“蘇林”開始咳血,目光愈發渙散。
“四。”
王台之上的動靜漸小。
或許是察覺到了即將到來的命運,王蟲繃緊身體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哀鳴。
但跟之前一直在掙紮的王蟲相比起來,蟲母看上去卻異常平靜。
“三。”
蟲母的身體開始抖動。
瀕死的身體卻一如往常開始排出已經孕育好的蟲卵。
“二。”
王蟲企圖保護蟲母,然而卻被蟲母直接推開。
“蘇林”眼睜睜地看著蟲母緩緩坐起,慢條斯理地低下頭凝視著插在自己胸口的匕首。
作為孕育了整個蟲群的眾蟲之母,它的生命力顯然比人類之前想的更加強大。
隻需要一抬手,它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匕首抽出拋到一邊。
“蘇林”眼底浮現出了一絲絕望。
“一。”
“蘇林”再也無力把握住匕首的刀柄。
人類指揮官殘缺不全的身體從王台上倏然滾落,垂死之際,青年嘴唇翕合,隱約中似乎喊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而同一時刻,王台之上,蟲母明明還有時間取出胸口的武器,但是這混沌而黑暗的蟲母卻隻是靜靜地低著頭,漆黑的雙瞳中反射出匕首超載時候散發出來的幽藍光芒。
有那麼一瞬間,它幾乎是屏息凝神地凝望著那把匕首,直到能量超載已達極限,能量匕首在他的身體裡化作了一小團澎湃而明亮的火光驟然爆炸。
一陣耀眼的光芒瞬間照亮了整座王台。
而同一時刻,小數字們忽然發出了嘰喳聲——
媽媽!
洛希神色一凜驟然抬頭,他無比驚駭地發現,在十萬年前的人類指揮官刺殺了原初之母的幻象褪去之後,已經腐朽的冰冷王台之上緩緩出現了一道纖細的身影。
那正是蘇林。
洛希猛然展開了翅膀,直接掠向了蘇林。將失而複得的青年死死抱住懷裡之後,洛希發現蘇林雙眼緊閉,滿臉都是冷汗。
明明正處於昏迷狀態,他的眼角卻不停有眼淚流出,染濕了麵頰。
“不……這不是……這不是真的……”
他一直在不斷地發出囈語。
*
蘇林置身於虛空之中,看著眼前的一切。
無數重疊的影像自他麵前飛快掠過,快得他根本無從看清楚影像中究竟是什麼。隻有在非常偶然的某個間隙裡,蘇林得以窺見一兩個短暫的片段,但那些片段裡也充斥著夢魘一般的畫麵,是鋪天蓋地而來的蟲巢,與可憎蟲族不斷交纏的慘白人身一直在發出慘叫,破碎的蟲卵中不斷爬出半人半蟲的畸形之物……
蘇林感到一陣強烈的不適。雖然他並沒有辦法分辨出那些圖像到底代表著什麼,可是他的身體卻本能地開始抗拒那一切。他閉上了眼睛,企圖躲開那些畫麵,然而很快他就意識那些圖像並不是被他的眼睛捕捉到的,而是主動朝著他的意識而來。
“夠了……夠了!”
蘇林抱著頭,恐懼感不斷在心底蔓延。
似乎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他不要去探究,不要去細想那些東西到底代表著什麼。
然而那些畫麵依然在源源不斷朝著他湧來。
蘇林頭痛欲裂。
終於,他忍無可忍地朝著身側的影子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咆哮。
“夠了!夠了!你到底要乾什麼?!”
在甬道中,蘇林身後忽然出現的幻影,讓他猝不及防地跌入了這個不真實的世界。
半人半蟲的“蘇林”吹著眼眸,靜靜地凝視著麵前脆弱不堪的青年。
他歎了一口氣。
“你是唯一的希望。”
他輕聲說道。
“睜開眼睛,看看這一切。”
幻影的話語仿佛擁有魔力,即便蘇林已經無比抗拒,但他還是控製不住地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他看到的,卻是一大片屍骸。
一具又一具屍體堆疊在了一起,每一具都有完全一樣,而且讓蘇林感到無比熟悉的臉。
那是蘇林自己的臉。
“……我犯了很嚴重的錯誤。”
半人半蟲的“蘇林”說道。
他牽著蘇林的手一步一步越過了堆積如山的屍體,來到了冰冷的王台。
而在這裡,蘇林就像是在看電影一樣,看著十萬年前人類指揮官“蘇林”親手將那位混沌黑暗的蟲母殺死時的場景。
不得不說,那場景確實相當慘烈。
在爆炸之後,即便是生命力無比強悍的蟲母也化作了一團汙穢的肉泥。而隨著蟲母的死去,蟲巢最開始陷入了一片寂靜,緊接著就是絕對的混亂。
原本在蟲母意誌下不斷貫徹擴張,攝食,補充資源,喂養蟲母並且繁衍出更多子嗣這一流程的蟲族,這時候卻像是無頭蒼蠅一般在原地不斷亂轉,原本互相合作的不同個體在相遇之後開始不受控製地互相鬥爭,互相吞噬……
“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非常有力的證據表明,‘蟲母’的出現,改變了整個蟲族。”
原初之母平靜地看著自己“誕生”的畫麵,在蘇林耳邊說道。
“蟲族的不同群落之間有著非常強的鬥爭意誌,在名為‘蟲母’的個體出現之前,它們一直都在自我消耗,對整個宇宙來說,它們隻是無比平凡的低等種族。直到忽然有一天,它們的群體中出現了一個異類,本應純粹用來繁衍子嗣的母蟲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精神力,祂直接抹掉了所有蟲族微弱的個體意誌,將整個蟲族化作了一個整體。”
“蟲巢意識……”
蘇林忍不住應道。
原初之母點了點頭。
“沒錯,第一隻蟲母徹底地消解了蟲群之間的自我鬥爭,將每一隻蟲族都化作了自己意誌的延伸。蟲巢意識在許多宇宙文明中都出現過,可隻有祂卻格外不一樣……”
所有的集體意識生物都有一種非常原始的本能,將自身的發展維係在一個可以與自然資源和諧共處的可控範圍內。
在絕大多數時候,蟲巢意識文明甚至比單一個體文明社會更加高級,更加平和。
然而這隻在後世被譽為“黑暗蟲母”的個體卻完全沒有這樣的表現,祂仿佛天生就是來毀滅一切的,在最開始無數高級文明在察覺到不對後一直都企圖與其溝通,卻完全沒有任何回應。在祂出現之後,蟲群就變得宛若癌細胞一樣開始不受控地不斷繁殖擴張,乃至於到了最後整個宇宙都在這樣的怪物螯肢之下徹底覆滅。
明明祂也應該知道,繼續這樣下去,祂的族群,祂的意誌也將徹底毀滅。
“在某個高級宇宙文明離開這個宇宙之前,有人曾經想法設法竊取到了一個時間標點——那正是黑暗蟲母誕生的時間點。而那個時候我們所有人都相信,隻要在正確的坐標回到正確的時間點,殺死黑暗蟲母,這個宇宙便會逃離被毀滅的命運。”
原初之母發出了一聲歎息。
“可是,我們都錯了。”
“我知道,薛遙騙了你,你並沒有改變時間,你隻是開啟了一個全新的宇宙……”
蘇林回答道。
“不,不僅如此。”
原初之母轉過頭,目光落在了王台之上。
在他悲哀的目光中,十萬年前的幻影在在繼續——“蘇林”身受重傷,軟軟倒在王台下方,就在他平靜地閉上雙眼即將等待死亡到來的前一秒鐘,隨身攜帶的一枚看似護身符的東西卻直接泛起了藍光。
納米機器直接從壓縮空間中被釋放出來,將“蘇林”完整籠罩在光幕之下。
生物修複係統自動開始啟用。
可是,蘇林的身體受損太過嚴重,為了修補蘇林身上嚴重的傷口,機器自動地開始搜尋起周圍的生物材料作為修補原料。
蘇林與原初之母呆呆地看著那些機器觸手一點點纏繞上已死的蟲母殘骸,將其分解成了大量泛紅的濃縮萬能蛋白質液,注入進了人類指揮官殘缺不全的身體之內。
“這怎麼可能——”
蘇林不由自主地說道。
“我知道這種技術,生物修複隻能在同種中進行,根本不可能進行異種修複……”
就在蘇林說話的同時,金屬觸手把蟲母的屍體徹底反轉過來。
而蘇林所有的話語都凍結在喉嚨中。
因為他無比驚恐地看見,那隻醜陋,畸形,惡心到極點的蟲屍身上,也有著一張熟悉的臉。
“不……”
“這就是我犯下的錯誤。”
原初之母看著麵前已經重複了無數遍的畫麵,語氣中帶著一絲黯然。
“當一個人精神和信仰都徹底崩潰之後……有的時候,他會接受命運。但偶爾也會有那麼一刻,他會希望一切都徹底毀滅。”
*
同一時刻,帝國王巢深處。
舍裡在滿懷驚恐的仆蟲開口之前便睜開了眼睛。
“啊,他們來了嗎?”
他微微側頭,像是在傾聽著什麼一般。
仆蟲無比恭敬的弓下了身體。
“陛下,是的,您派往王之墓場的十七支船隊,如今已有一支回航。”
“哦,一支……這倒是比我想的要好一點。告訴我,他們給我帶回來了什麼?”
舍裡看上心情頗為愉快,他甚至還微笑了一下。
仆蟲想到了船隊的報告,心情也稍稍鬆弛了一丁點。
“啟稟陛下,如您所願,他們已將時間機器的第四部分零件帶回……”遲疑了一下,他膽戰心驚地繼續補充了一句,“陛下,想來不久之後,您將如願於至高蟲母重新相聚——”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舍裡已經抬起了指尖。
在其他蟲族中也可以算得上是高等級的個體,在舍裡的毒刺之下砰然倒地,轉瞬間便化作了地麵上一團肮臟的濃漿。
“噓。”
舍裡將食指抵在嘴唇前,對著已經死去的仆蟲輕聲說道。
“這種事情不要隨便說出來,母親說過的,有些話說出來,就不會應驗了。”
但是,幾秒鐘之後,他看著光幕上船隊發回來的報告,臉上又布滿了欣喜到極點的扭曲笑容。
“隻差一點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向王座之後的金屬門。
恐怕永遠都不會有人能夠猜得到,舍裡終年不出王台的原因,並非是因為純粹的瘋癲,而是因為他王座之後這間隱秘的房間。
這間看似普通的房間裡,並沒有任何普通認知中的寶物,有的隻是一台看似破舊且普通的巨大金屬儀器。
儀器上有的部件看上去光潔閃亮,而有的部件哪怕經過了精心的處理,看上去卻依舊呈現出一種老舊陳腐的氣息。在儀器表麵,還可以看到大量爆炸後留下來的慘烈痕跡,不過在漫長的時光中,這些痕跡大多都已經被修複如初。
舍裡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這台機器,隨著他的操作,看似並不完整的儀器卻平穩地運轉了起來。
驅動鏈條帶動著圓環形狀的金屬部件開始快速旋轉,隱隱約約地,原本空無一物的“圓環”內部似乎有一道虛影晃動了一下。
那是一張蒼白的,悲傷的臉。
虛影隻持續了非常短暫的幾秒,隨即便因為儀器亮起的紅燈而散去。
【無法定位時間點,請重新輸入——】
【無法定位坐標,請重新輸入——】
屏幕上浮現出了不應出現在蟲族王巢裡的人類字符。
而舍裡隨手關掉了那些警告,目光卻依然貪婪地凝望著如今已經空空如也的圓環。
仿佛隻要他在多看幾眼,就能再次看到那夢寐以求的容顏。
良久,他才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將額頭靠在了金屬儀器的表麵。
“母親,沒關係的,隻需要再等一會兒。”
還差一點點……
“很快,很快就又能見麵了。”
舍裡幻想著與“母親”相見的那一天,甜蜜地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