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且假裝沒有看到米利安向他投來的同情一瞥。
新蟲母以及他的部下還有子嗣離開巢穴並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天花板上被吸一口的壓縮能量轟出來的巨大洞口還在,考慮到就算是最弱的反叛軍蟲族飛行能力也還不錯,離開這裡並不需要太久時間。
隻不過,就在所有蟲族即將離開時候,那一大片由失去畸形蟲,爛肉與血末堆積而成的泥沼中,卻傳來了一聲細若遊絲的哭泣。
“母親……”
所有蟲族的臉色都變了。
那聲音是舍裡發出的。
在所有生命維持係統都陷入衰竭的情況下,舍裡竟然還保持著最後一絲生命力。
“聖者還真是可怕。”
米利安喃喃說道。
梅迪瑟斯的觸角繃得筆直,他臉色陰沉的轉過身,就朝著舍裡走去。
“我去處理一下。”
他說。
“不用麻煩,我去就可以——”
“我去!”
“我也可以!”
……
小數字們急忙狂奔而出,眼看著就要搶在梅迪瑟斯前動手給予舍裡最後一擊。
可蘇林卻在此時喊住了自己激動的子嗣與不高興的戀人。
“等等。”
蘇林拽住了梅迪瑟斯,又虛虛攔住了自己的孩子們。
他看舍裡倒下的方向。
“我想去看看他。”
蘇林說。
“可是,媽媽,他好臭啊。”
這是孩子們不安的嘟囔。
“那畢竟是舍裡,他也許有什麼彆的陰謀詭計。”
這是擔心的迷戀。
“那種東西沒有什麼去看的必要,我都可以幫忙解決。”
這是蠢蠢欲動非常期待在蘇林麵前多做點事的奇蘭。
“……”
這是已經企圖往舍裡方向走去的卡洛斯。
“他隻是想繼續傷害你而已。”
梅迪瑟斯臉色非常難看。
他沒有些想到都已經這樣了,舍裡竟然還活著——甚至,如果不是在最後關頭發出來的嗚咽,在他們走後,那隻蟲族很可能保留著最後一絲元氣繼續活下來,陰魂不散地繼續追尋著蘇林。
一想到這點,梅迪瑟斯就有一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蘇林望著舍裡軟倒在地的模糊身形,遲疑了一下之後,青年怔怔說道。
“不,我覺得現在的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傷害任何人了。”
在蘇林的堅持之下,梅迪瑟斯最終還是遵從了他的要求。
其他蟲族被要求留在了出口處觀察蟲巢結構變化情況,而梅迪瑟斯則是單獨帶著蘇林回到了舍裡身側。
就像是蘇林之前判斷的那樣,癱軟在地上的舍裡雖然還有最後一絲氣息,也僅此而已了。
這隻蟲族確實快死了。
一大團一大團柔軟變形的肢體已經潰散,液化的肉塊堆積在他的骨架之上,漫長時間裡對自己身體進行的改造,在他殆死之際顯露出了恐怖的惡果。
舍裡的臉頰凹陷,皮膚灰白,身形軟爛地癱在地上。
偏偏,到了生命最後時刻,這隻王蟲卻不按牌理地恢複了人形擬態。
可這隻是讓他看上去更加淒慘而已。
唯一完整的頭顱上麵容早已不再俊美,凹陷的眼窩中,隻有一片漆黑的空洞。
甚至,就連他那一聲一聲的“母親”也像是無意識的呢喃,而並非是出自於他意誌的主動呼喚。
“母親……”
不然,他的語調不至於如此支離破碎。
“我好痛啊……嗚嗚……好痛……”
更不可能如此示弱的表露出自己的軟弱與痛苦。
粘稠的血淚順著舍裡已經凹陷下去的眼窩不斷湧出。
聖者那頑強的生命力,對於殆死的王蟲來說似乎更像是一種詛咒。死亡的痛苦被拉得如此漫長,如此狼狽。
而蘇林在舍裡身邊站了好一會,片刻之後,他慢慢俯下了身。
在梅迪瑟斯極為不讚同的目光之下,蘇林有些笨拙地抱住了這隻已經潰散的瀕死蟲族。
“我在這裡。舍裡。”
蘇林對他說道。
舍裡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一旁的梅迪瑟斯立即繃緊了身體,可是,舍裡的顫抖就像是最後的回光返照,他掙紮了許久,最後唯一能做的,卻隻是微微偏過了頭。
好像這樣能讓他看上去更好看一點。
“母親?”
他沙啞遲疑地問道。
他的語調有些奇怪,那是一種青澀的,稚嫩的腔調。
吐字中完全沒有了舍裡應有的瘋癲。
這聲音甚至讓蘇林感到了陌生。
還沒有等蘇林回答,舍裡就繼續開口,他無比積極地問道。
“你不是說你要離開了嗎?為什麼你又回來了?是……還有什麼需要囑咐我的嗎?我還能做些什麼呢?”
說話間,舍裡凹陷的臉上,浮現出的是跟現在情景格格不入的忐忑與驚喜。
舍裡怪異的語調,以及他莫名其妙的話語,讓蘇林微微一怔。
不過,曾經在無數時空中見到過昔日場景的他,立刻就反應了過來。
瀕死時分,舍裡已然產生了神智錯亂。
他並沒有意識到,現在已經是十萬年之後,舍裡的精神回到了十萬年前……那個時候,剛好就是原初之母向他下達了命令,讓他成為王蟲的晚上。
在這一晚之後,原初之母便會徹底離開這個宇宙。
他告訴舍裡自己終將歸來,卻並沒有給予準確的日期。
然後,舍裡會在日複一日的等待中,徹底崩潰,徹底瘋狂。
……
然而,對於這一刻的舍裡來說,那漫長的痛苦尚未開始。
在自己的死前幻想中,他最大的難過,隻不過是被原初之母拋下了而已。
是的,他真的非常傷心。
可是,為了成為“母親”心目中最乖的孩子,舍裡·聖者必須強行忍耐自己所有的不舍與痛苦。
他不能哭喊著追隨“母親”而去,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原初之母喜歡的,正是他的乖巧與冷靜,而這也是他唯一可以得到母親青睞的優點。
……
蘇林凝望著懷中氣息漸漸弱下去的舍裡。
恍惚中,他竟然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更加遙遠的時空中,來自於原初之母的一聲歎息。
“我這次回來是為了帶你一起離開。”
蘇林開口。
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語氣變了,他的語氣變得跟那位已經伴隨著時光亂流而消散的指揮官一模一樣。
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溫柔。
“帶我……離開?”
舍裡的嘴唇顫抖起來。
“是的。”
“可,可是,我還有很多重要的任務要去做,而且母親你之前說過,你需要我替你看護好帝國還有其他蟲族……”
“你可以叫我媽媽。”
蘇林的聲音變得非常柔和。
舍裡的呼吸變得無比急促而沉重,伴隨著他的喘息,血水不斷從他的身體中湧出。
曾經體型巨大的聖者,此時卻已經衰敗到隻剩下最後的小小的一團,甚至連蘇林這樣虛弱的蟲母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將舍裡抱在自己懷裡。
“媽……媽媽?”
舍裡遲疑了很久才開口。
語氣忐忑而細弱。
“媽媽……我的任務……”
“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完成了?”
舍裡隱隱約約覺得似乎又什麼東西不太對,可是,他的意識正在一點點淡去。
他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然而此刻靈魂中澎湃的巨大幸福,讓他無暇進行任何多餘的思考。
“一切都結束了,所以你可以跟我一起走了。”
舍裡聽到媽媽說道。
任務已經完成了……
母親甚至讓自己叫他……“媽媽”。
而且,媽媽要帶他走了。
“好。”
王蟲在死前最後的幻覺中,露出了從未有過的幸福笑容。
“太好了……媽媽……”
他喃喃說道。
“我……跟你……走……”
【求求你了。】
【求你不要丟下我。】
【帶我走。】
【媽媽。】
盤踞在蟲族帝國王座上十萬年之久的可怕幽靈。
最殘忍的蟲族暴君。
舍裡·聖者,這隻糟糕,失敗,從未被任何人所愛過的蟲族,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像是一個心滿意足的孩子在母親懷裡安然睡去。
他吐出了一口長長的歎息,然後,安心地在蘇林的懷裡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他徹底的失去了生命氣息。
他死了。
*
蘇林放開了舍裡的屍體。
不,正確的說是舍裡的屍體直接從他的懷中簌簌滑落——完全崩解的屍體甚至沒有一塊完整的肉塊。
蘇林愣怔了片刻。
“蘇林?”
梅迪瑟斯的聲音傳來,蘇林這才回過神來。
“我們該走了。”
梅迪瑟斯說道。
“……好。”
蘇林站起身,然後轉過頭。
巢穴出口處,他的孩子們擠擠挨挨地站在一起,在看到蘇林時立刻大聲喊起了“媽媽”。
“媽媽,我的原始蟲形可好看了!我帶媽媽飛好不好!”
“才不是,我的才好看!”
“媽媽,快看我的翅膀……”
進化出了漂亮蟲形的小數字們爭先恐後地展露出了原型,快樂地朝著蘇林擠了過來。
“嘖,一群半成體幼蟲,再蛻皮還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呢……”
明明隔了這麼遠,蘇林卻還是聽到了奇蘭一聲不甘願的嗤笑。他還聽到了卡洛斯的一聲含糊沉吟:“蛾子嗎……”
“那個,咳咳,我們真的應該走了,巢穴要塌了。”
米利安的聲音裡染上了一絲絕望。
而在這一片吵嚷之中,身側梅迪瑟斯的聲音卻是最清晰的。
“蘇林。”
“嗯?”
“……學區房。”
“啊?”
“如果結婚的話,我覺得我們應該買好一點的學區房。”梅迪瑟斯盯著那群花枝招展的大蛾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