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漆在旁邊守著, 陶枝睡得沉, 雖然醒過來之後就不認賬要把他踹下床去, 但精神明顯好了不少。
程漆把她壓懷裡膩了一會兒才起來, 吃了飯之後去武館。
街上行人比往常多,手裡提著雞鴨魚肉, 還有大包小包來探親的。程漆看著,琢磨著這兩天帶陶枝去花市。
校場裡冷清得很, 程漆沒找著能過兩招的, 懶散走進後院裡, 迎麵梁蕭走上來, 低聲俯在他耳邊:“哥,師父來了。”
程漆聽完, 原本懶洋洋的姿勢頓時一正, 腰背挺直,神情正經起來:“這就去。”
中年男子坐在程漆的圈椅上,擺弄著他桌上的一把金柄小刀, 刀片鋒利削鐵如泥, 在他指尖不停翻轉, 不傷分毫。男子聽見響動, 抬起頭:“來了?”
程漆規規矩矩地走進來, 站好:“師父。”
北樓初代樓主蘇兆言,這幾年神龍見首不見尾,把攤子甩給後輩之後就四處遊曆。程漆已經有三年沒見過他,不知道怎麼今年回來了。
如今再見, 發現他也生了白發,臉上溝壑更深,眉間那股鬱氣更深重,整張臉時時帶著股憂鬱似的。單看他如今樣子,怎麼也想不到二十多年前這人一手建起北樓,手下亡魂不知凡幾,是天下第一魔頭,孩童夜裡的夢靨。
師徒久彆重逢,也沒什麼好聊的。北樓之內的師徒本就和世人不同,沒有溫情,即便是所謂傳承,也是陰影下的交易,有血味兒,沒人味兒。
但程漆到底是對他有念想的,不為彆的,因為他走前告訴他,他是要去看看,這人到底該怎麼做。
如今他回來了,程漆等他的答案。
兩廂沉默了片刻,蘇兆言問:“家裡都挺好的?”
程漆垂眸笑笑:“挺好的。”他舔一下嘴唇,猶豫片刻還是道:“家裡還多了個人。”
蘇兆言抬起黑沉沉的眼眶,了然:“女人?”
程漆微微勾起唇:“嗯。”
蘇兆言沉默一會兒,點頭:“挺好。”
程漆還是站得筆直,有些東西刻在骨子裡,就比如在蘇兆言麵前,他的身體根本不會鬆懈一刻。可他神情是軟的,點點頭:“是挺好。”
說完這些,兩人都沒了話。過了好半天蘇兆言才突然開口:“我先往南走了一圈,久聞苗疆蠱毒,千奇百怪……”
程漆眉一挑,下意識挺了挺背。
“但沒有一個蠱師見過我身上這種,”蘇兆言在胸口自上而下劃了一道,搖搖頭,“呆過一陣,沒用處。”
程漆神色不變,但眼神中還是有淡淡的失望。
“然後我繞了個大圈,去了北疆,差點死在大漠,”驚心動魄都被他輕描淡寫一帶而過,死氣沉沉的臉上劃過一點微末笑意,“遇到個老小子,嗯,有點收獲。”
程漆護腕下的拳頭緊了緊,盯住他:“怎麼樣,有的解?”
蘇兆言卻沒再細說,反而抬眼問他:“你想沒想過,若是解得,之後要如何?”
刀再鋒利,不過是一柄鐵器,若是那天這刀尖朝向了自己,那就會有人把它熔成鐵水,重新鍛一把聽話的刀來。
程漆靜了片刻,道:“師父,唐大人全家流放北地,您知道?”
蘇兆言怔了怔,半晌後長歎口氣:“這世道……”
“沾好人血,再毒的刀也要腐化。”程漆站得筆直,一絲不苟,“我從十年前就想逃,而且,我成過。是您把北樓交給我,您就該知道,我要把它帶去哪裡。”
他話音一落,蘇兆言手裡的金柄小刀驀地飛出,下一刻便被程漆穩穩夾在指尖。
“改天帶你見見我從北疆帶回來的那個人,”蘇兆言站起身往外走,邊說邊搖頭,“那人,瘋癲得很。”
他出了武館,走在京城平闊的大街上,看見道旁人家貼的紅楹聯,才陡然驚覺,好像是要過年了。
他猶豫片刻,還是抬腳向一個方向走去,到一座府邸前,敲敲門。過一會兒,出來個下人帶他進去,走到府中書房前。
蘇酒推門走出來,笑一下:“父親,彆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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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又下了一夜雪,第二天早上地上屋瓦上都積了些。程漆喝完粥,筷子挑著小碟子裡的幾根鹹菜,偏頭問陶枝:“今天忙嗎?”
陶枝咽下粥,搖搖頭。
程漆捏捏她手腕:“去花市?”
陶枝眼睛一亮,忙點頭。
程實正覺得他哥對姐姐動手動腳的有點不正經,一聽說出去玩便拋到腦後,捧著碗問:“去哪兒的花市呀?”
快過年,私塾也停了課,他每天閒得都快長草,正是無聊時候。
程漆掃他一眼,夾個豆包塞住他嘴:“去哪兒也不帶你。”
“為什麼!”程實有點委屈,“為什麼帶姐姐不帶我!”
他覺得他哥最近越來越偏心了。
晚上會給姐姐燒水打水,街上賣的點心給姐姐帶不給他帶,他還老看見他哥大搖大擺地進姐姐房間裡半天不出來,不知道說什麼悄悄話。
陶枝臉有點紅,連忙扯住程漆的袖子,“帶小十一塊兒去,人多熱鬨。”
說完又看向阿婆,阿婆卻不說話,隻看著他倆樂。
程漆掃她一眼,看她粥碗見了底兒,勾著她胳膊往上一帶,回手用力捏一下程實的臉蛋:“為什麼帶她不帶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等你琢磨出來,我就帶你。”
說完,帶過陶枝的襖子讓她穿上,又多加了層鬥篷,才帶著人出了門。
地上有雪,不好走,程漆牽了馬,摟著她一前一後坐著,駕得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