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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問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頂頂走運的人。
和南枝村的其他地裡刨食的農戶相比,他的爹娘算是非常開明的父母,至少在他搞回幾本書來廢寢忘食捧著看時,不會笑罵他是異想天開白日做夢。
因而他比村子裡同齡的娃兒們多識了些字,也就對書本愈發“貪婪”。
事實上,這種幸運一直延續到了他能拜景方昕為師時止。
李素問在很小的時候就聽說過隔壁村子裡景老師的大名。對方並不是專門在學校裡教書的老師,隻是家學淵博,藏書不計其數,許多望子成龍的父母都會帶著孩子慕名而來,希望能得到一二指點。
景老師也從不收什麼貴重禮物,若是見到學生資質不錯,不僅能多點撥一些,有時還能得幾本他的手抄書。
李素問就是默默仰慕對方的眾多學生之一。
後來還是因為他家旁邊的水塘裡出了事故,聽說是鄰居白家有孩子掉了進去,李素問這才在院門處瞧見了神色匆匆趕來的一對中年夫婦。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景老師。
聽妹妹說,原來景家和白家有親緣關係,那天掉進水塘的兩個小姑娘就這兩家的。
李素問倒沒留意過孩子們的模樣,他隻牢牢記住了那張隨和溫潤的麵龐,即使是那般焦灼的神情也難掩風華氣度。
接著他就像魔怔了一般,成天往白樺村竄,有幾回都顧不上地裡的活兒,隻為著能有機會踏進景家的大門。
爹娘不是沒勸過他,說像景先生這樣的大家,雖然時有傳聞說對方不用學生送禮,可那畢竟是傳言。在物質條件如此匱乏的年代,怎麼會有人真能做到隻利人不利己呢?
李家的條件並不比尋常人家好,隻占了一個生養得少,膝下一雙兒女並不費多少口糧,但若是要拿出不菲的“束脩”或是額外的禮品,那還真是為難李家父母了。
李素問自然知道家中艱難,能容得下他三不五時淘書回來讀就已是不易,和景老師麵對麵交流……他也就隻敢悄悄想想。
況且他並沒有專門讀過書,隻憑著滿腔熱愛,自己摳著些字兒進行鑽研,對很多東西的理解也都存在偏差,就算真能得了向景老師請教的機會,他甚至不知道該從何處說起問起。
隻是李素問沒想到,上天待他不薄,還真全了他這一顆拳拳求學之心。
他記得那是個初秋,風有些大,吹得他衣襟裡沒合頁的圖書獵獵作響。
“年輕人,你過來。”
一道溫潤的中年男聲叫住了正要轉身離開的李素問。
景方昕是被妻子委派出來打掃落葉的,想到妻子說他成天鑽屋子裡快要變成書呆子的言論,男人失笑著搖頭,拿過半扇形的大掃帚,準備將隨風而落的黃葉一卷而去。
在此之前,一個眼熟的頗為年輕的背影吸引了景方昕的主意。
他似乎在自家門前瞥到過好幾次這個後生,瞧著也並不鬼鬼祟祟,既不像是來盜物的,也不像是來求學的。
於是他出聲將人喊住,又招了招手。
李素問按捺著激動的心顫抖的手,一路小跑了過去,還不忘揣緊懷裡的書,唯恐它們掉在地上。
“先生……您找我?”
李素問憋著漲紅的臉,微弓著腰,磕磕絆絆與敬仰的先生對上了第一句話。
“小夥子,這句該是我要說的。”
景方昕揚起溫和的笑意,不疾不徐地同這個初初見麵的靦腆後生逗了個趣。
“啊……這,我,我叫李素問,是,是南枝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