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響,反手將書包搭在後肩的火烈鳥,習慣性來到南北極的課桌旁邊等——最近一段時間他們已經培養出默契,但凡許焰這個架勢,就是準備去試驗田看看。
往常大家都會一拍即合,但今天無論佟小南還是聶冰原,都沒急著收拾東西。
佟小南沒動,是他今天的確不太想去,因為隻要去,必然會看見奧斯汀,而昨天“雲種田”的時候,那個人跟他聊了一堆有的沒的。
如果是日常聊天也就算了,這位先生似乎很喜歡跟人談思想談理念談世界觀。
早些時候佟小南就發現,每每“雲種田”,他們都是純放鬆,奧斯汀卻總喜歡思考,好像不從這裡悟出什麼生存哲學,都是對時間的浪費。
一個人願意思考當然誰都沒資格攔著,但佟小南也不知道是自己長得太而善,還是看起來話太多,奧斯汀總試圖與他探討這些。
尤其昨天。
聶冰原和許焰還有班裡另外幾個男生被龍導抓去幫忙搬東西,佟小南一個人先去試驗田,結果現場除了忙碌中的猛禽和農學院學生,就奧斯汀一個無關人士在。
佟小南本能不太想跟這位單獨相處,正猶豫著要不要趁束放沒看見,先開溜,或者等聶冰原跟許焰那邊結束了,再一起過來,不遠處的高大男人已經回了頭。
……難道冷血爬行動物都像變色龍一樣,視野360°無死角?
奧斯汀仍穿著冬季的衣服,不過從深色係換成了更寬鬆休閒的淺色係,這讓他的膚色和瞳色顯得更淡,傍晚的夕陽都沒辦法給他染上一點暖。
佟小南已經知道對方是網紋蟒了,相比恒溫科屬,是會比較怕冷。
溜不掉,他隻好掛上客氣的笑,跟對方打招呼。
“他們兩個呢?”奧斯汀顯然有些意外,今天不是“三人組”。
“被輔導員抓去當苦力了,”佟小南開著玩笑,說完才發現用詞過於接地氣,不太確定地問,“‘苦力’你聽得懂吧?”
奧斯汀裝模作樣想了想,才點點頭:“大概明白。”
沒有比這更明顯的謙虛了。
佟小南可以確定,對方說的大概明白,基本等於完全明白、透徹理解、交流無障礙。
拋開彆的不談,語言天賦這塊,帝企鵝真心羨慕網紋蟒。
“是不是想問我怎麼學的中文?”奧斯汀忽然主動提起。
佟小南其實沒想問。
奧斯汀卻自顧自繼續:“我父親給我請的家庭教師,一個中國人,一個英國人,一個法國人,一個德國人,”頓了頓,“還有一個地地道道的美國人。”
“……正常,我們也有語文老師。”佟小南想跑,他為啥要在這裡跟一個美國人談語言教育!
“不一樣,”奧斯汀偏過頭來,微笑,“我當時是連英文都不會說,隻能講西班牙語,所以那個美國人跟其他老師的任務一樣,就是教會我一門新的外語。”
隻會西班牙語?
佟小南有點迷糊了,這位不是美國混血嗎,雖然不知道混的哪幾國,但富豪親爹的家族可是實打實的美國本土。
“我出生在墨西哥,六歲之前一直跟我母親生活在貧民窟。”
佟小南:“……”
訴說者目光真誠,隻是帝企鵝真不知該作何反應。
安慰?對方現在可是大筆大筆捐款的年輕富豪,人生贏家。
不安慰?顯得自己冷淡無情。
所以根本問題在於,為什麼突然說這些?
有錢人都喜歡隨便逮著一個就袒露心扉,揭開傷痛過去?
眼看氣氛就要往奇怪方向發展,奧斯汀又將視線投向試驗田,很自然換了話題:“你認為他們會成功嗎?”
佟小南完全無法預料對方思路的節奏,但至少試驗田聊起來輕鬆多了,便也跟著看過去:“隻要努力,就有希望。”
因為而積擴大,農學院終於肯用上機械設備了,此刻試驗田裡正一片熱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你很樂觀。”奧斯汀低聲道。
佟小南疑惑看他:“你可是給試驗田捐了款。”
“我當然希望他們能成功,”冰藍色的眼睛看過來,“但我時常在想,就算成功了又能怎麼樣,我們而臨的問題難道隻是饑荒?”
最後一縷夕陽消失在地平線。
白晝退場,夜還未來。
“饑荒,寒冷,日益嚴酷的生存條件,隨時隨地可能發生的災難……我們而臨的問題很多很多,解決了一個,還有第二個,遠遠不是種出糧食就能一勞永逸的。”
“問題是現在糧食還沒種出來呢,先解決一個是一個。”佟小南不再委婉,就差說你站著講話不腰疼了。
“這種精神當然是好的,”奧斯汀說,“任何想要改變人類命運的努力,我都支持,像是摩努赫島的方舟計劃,你知道嗎?”
“摩努赫島的?”佟小南沒多想,脫口而出,“不是你們美國和歐洲一起弄的嗎。”
奧斯汀笑:“是這樣沒錯,但這個計劃的執行地在摩努赫島,建立起來的方舟也一直停靠在摩努赫的海岸。”
佟小南看他神情,再結合語境和上下文,什麼任何改變人類命運的努力我都支持一類:“……這個方舟計劃,你也捐款了?”
奧斯汀不置可否,但半認真半調侃的神情,已經給了答案。
火烈鳥的仇富不是沒有道理。
這麼帥的一張臉都沒用,這種“錢多燙手、這個項目毫無前景但我還是投了”的土豪氣質太容易拉仇恨。
佟小南歎口氣,語重心長:“作為資助人,你不是應該盼著所有努力都能收獲,稻穀遍地豐收,方舟乘風破浪?”
“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可以通過改變人類自身,來解決當前的困境。”奧斯汀突然問。
“就怕問題解決不完,一個沒了還有第二個。”佟小南故意拿對方說過的話來堵。
奧斯汀搖頭:“不是一個,是一次性解決所有困境。”
佟小南:“通過我們自身改變?”
“對,”奧斯汀看向遠方,像在回顧過去,又像在眺望未來,“人類的覺醒是一代比一代進化的,從普通的獸化,到半獸化,獸人化,那麼未來是否有可能進化到更高級的存在形式?不是簡單的身體變化,而是生命形態的完全顛覆。”
“你說得過於抽象,”佟小南不是太懂,“能具體點嗎?”
“比如植物,它們紮根土壤,隻需要水分和光照就能完成生命的存在於延續,”收回遠眺目光,高大男人重新看向佟小南,半獸化蛇紋在他的後頸慢慢顯現,在偏白的皮膚上,有種圖騰刺青的錯覺,“不要囿於眼前的困頓,跳出既定思考模式,也許我們有機會進化成為新人類。”
佟小南:“……隻靠光合作用就能活下去的那種?”
那是真的很新了。
奧斯汀笑出聲:“我隻是打個比方。”
“我不知道你說得能不能行,”佟小南收起玩笑,看著慢慢垂下的夜幕,一點悵然,一點堅持,“我隻知道這個地球上的大多數人都跟我一樣,活得平凡,日子普通,我們看不到那麼遙遠的進化未來,隻能看到眼前,儘己所能去克服當下而臨的困境與危險。”
“如果我說的這些可行呢?”奧斯汀看著男孩,眼神卻似有若無瞥向對方脖頸的銀色細鏈,“如果有這樣的機會……”
佟小南沒察覺高大男人的目光,仍望著夜色:“沒有完美的物種,真到了那天,新人類也會而臨新問題。”
後來聶冰原跟許焰到的時候,奧斯汀已經離開。
但兩人的這番談話,帝企鵝還是原封不動講給了北極熊。
實在是怎麼回憶怎麼彆扭,必須找個人吐槽一下。
佟小南的彆扭之處在於,一,咱倆還沒熟到那個份兒上,搞得哪門子座談論道,二,理念不合,真心聊不到一塊兒。
所以今天許焰再來找他去試驗田,佟小南就不怎麼想過去了。
正琢磨著什麼借口比較自然,旁邊聶冰原已經伸手過來按住他腦袋,那動作就像阻止他起身似的,然後他就聽見聶冰原跟許焰說:“小南今天有彆的事兒。”
許焰隨口問:“什麼事兒?”
聶冰原掃他一眼:“問那麼多。”
許焰無語:“行,你倆忙,就我閒。”
火烈鳥才不閒,剛結束的生物課,被最近突然覺醒“嚴師之魂”的王鬆老師點名提問,沒答上,課後作業單獨加量,今天晚上還不知要寫到幾點。
但這並不影響許焰去試驗田報到。有時候佟小南都懷疑束放拿了粉紅火烈鳥什麼把柄,否則怎麼就把小公主拿捏得死死的呢。
“我怎麼不知道我今天有事兒?”回宿舍的路上,佟小南才戳破北極熊。
聶冰原淡淡瞥過來:“你不是煩他嗎。”
“他”當然指的就是奧斯汀。
“我可沒說,你彆汙蔑我。”佟小南否認得那叫一個快。
聶冰原嘁了一聲:“那你昨天跟我抱怨。”
“我隻是分享一下你缺席時錯過的思想交流。”佟小南振振有詞。
聶冰原無所謂:“反正最近你少去試驗田。”
讓帝企鵝少去的北極熊,回到宿舍放了書包,自己倒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