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鋒莫名被叫了一聲“女俠”,疑惑道:“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與此同時,舒鳧也在向江雪聲詢問,“高平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錯,地上那乞丐一樣灰頭土臉的年輕人,正是薑寶珠口中的“高師兄”,也就是被楚簫收買,和他們一道陷害薑若水的“奸.夫”——高平。
“諸位,見笑了!”
眾人正錯愕間,又有一道清亮的女子笑聲從門口傳來。
緊接著隻見衣袂翻飛,人也跟著來到,卻是一名身形高挑、白衣佩劍的年輕女修,眉目間自有一道凜冽劍意,英姿颯爽,顧盼生輝。
她向眾人瀟灑地一抱拳,螓首微抬,朝向不明就裡的齊鋒笑道:“前輩,打擾了。曇華真人可是在此叨擾?他這人調皮得很,若有冒犯,您千萬不要見怪。”
齊鋒:“……”
你們到底誰是長輩?
九華宗泱泱大派,這畫風也太不拘一格了!
那年輕女修目光流轉,朗聲說道:“在下鐘嵐,是九華宗天璿峰弟子,正在青城一帶遊曆。就在不久前,我接到搖光峰曇華真人傳訊,讓我們搜尋一名叫做‘高平’的修士,天亮前將人帶到齊家彆莊。隻要他還能開口,其他一概不問。”
她用足尖點了點地上破布一樣的高平,抿唇一笑:“我那幾個師弟脾氣不好,曇華真人要我們保他一張嘴,又沒讓我們保他的手腳。大家捉弄了他一會兒,這才耽誤了些時辰。”
“捉弄”。
看著高平一臉被玩壞的表情,舒鳧覺得自己都快不認識這個詞了。
被玩壞的高平哪裡還敢造次,撲通一聲跪在齊鋒腳邊,涕泗橫流,惶惶然磕頭如搗蒜:“女俠饒命!齊宗主饒命!我說,我什麼都說!是薑夫人,是她指使我,讓我誣陷大小姐與我有私情,毀了大小姐聲譽,好讓她自己的女兒嫁入齊家……”
他唯恐眾人不信,又忙不迭地把手伸到懷裡,摸出一粒碩大渾圓的明珠:“就、就是這個!這是東海鮫珠,薑夫人就是用這個收買我的!”
“你在胡說什麼?!”
楚簫麵色大變,再也顧不得儀態風度,衝上去便是一巴掌扇在他額角,“你是哪裡來的混混,也敢冒充高平,胡亂攀誣我和珠兒?”
“哦?”
鐘嵐眼尾一挑,“薑夫人的意思,是我們認錯了?”
楚簫梗著脖子道:“那當然!”
鐘嵐微微正色,凜冽麵容上浮起一絲冷笑:“恕我直言,我們天璿峰承擔門中執法,千裡追凶都是常事,從未寬縱過一個惡人,冤枉過一個好人。就算您認錯了自己的男人,我們也不會認錯。”
“你——小姑娘年紀輕輕,好不要臉!”
楚簫一張雪白麵皮漲得通紅,還想繼續強辯,“就算你是九華宗弟子,那又如何?珠兒將來也要拜師,說不定資質還在你之上……”
“住口!”
坐在上首的齊鋒卻已按捺不住,霍然站起,五指深深陷入桌麵,竟是直接將一張沉重的檀木桌提起,劈手便衝著廳堂中央砸了下去。
隻聽得“嘩啦”一聲響,那木桌沒有砸到楚簫母女身上,桌案上的茶盞、點心卻儘數傾覆,湯湯水水潑了她們一身。
楚簫今日有意為薑寶珠提親,母女倆都精心打扮了一番,衣衫首飾俱是上乘。其中還有不少,是她們當年從薑若水手中搶來的。
如今被齊鋒這糙漢一潑,兩人滿頭滿臉都是茶葉和點心渣,發髻被砸散一半,熱茶順著精心打理的長發往下淌,在臉上衝刷開一道又一道色彩斑斕的溝壑。
“齊宗主,你這是——”
“是你祖宗!”
不等薑浩然發作,齊鋒先他一步怒喝道:“薑浩然,我看你是昏了頭了!我齊鋒上輩子做了什麼錯事,不僅家門不幸,還要交上你這樣一個是非不辨、黑白不分的朋友!啊?!”
薑浩然自知理虧,卻不肯在眾人麵前服軟,訕訕道:“齊宗主,這其中恐怕有些誤會……”
“誤會?嗬嗬。”
白宗主哈哈一笑,圓臉上一團和氣,仍舊是個慈眉善目的財神爺模樣,“方才齊宗主也說了,其中可能有誤會。可是您那位夫人,偏偏說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啊!夫人,你管這叫什麼來著?”
最後一句話,他不是向薑家,而是向著自家夫人說的。
白夫人秀眉一挑,冷冷道:“作繭自縛,自取其辱?你愛選哪個,便選哪個。或者,‘給臉不要臉’也很好啊。”
白宗主拊掌道:“夫人說得對,說得對啊。嗬嗬。”
薑浩然被他“嗬嗬”得肝兒都顫了,忙道:“內子一時情急,口不擇言,此事我們可以再議……”
“不必了。”
齊鋒重重向椅背上一靠,胸膛急劇地一起一伏,揮手道:“從今以後,齊、薑兩家就此割席,我齊鋒一介粗人,高攀不起你們這般精打細算的親家。你有什麼話,不必再對我說,好好同你女兒說個明白吧。”
“女兒?等一下,你的意思是……”
“——齊宗主,您叫我麼?”
就在薑浩然怔神的一瞬間,江雪聲撤去隱匿之術,舒鳧大大方方地亮出身形,從眾人頭頂飄然落下。
——然後一腳踩在高平後腰,用力碾了兩下,直到他翻著白眼原地昏厥。
“薑宗主。薑夫人。薑小姐。”
她含著一縷春風般和煦的微笑,慢條斯理地向他們一一打過招呼,仔細欣賞他們驚慌失措的表情。
高平既已坦白交代,她便無須再自證什麼,隻要將自己胸中的心意,還有這具軀殼中留下的委屈與不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說出來就好。
她說:“你們這樣害我,很好玩嗎?看見我活著,活得比薑寶珠更好,你們就這麼不開心嗎?”
“那就好。看見你們不開心,我心裡就舒服了。”
“對了,介紹一下。”
她反手一拉江雪聲衣袖,獻寶似的推他上前,“這位曇華真人是我師父,從今日起,我便要隨他前往九華宗學藝。”
“此去一彆,山高水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還請諸位務必珍重——要是一不留神氣死了,那多惹人笑話。”
江雪聲配合地在她身側站定,伸手撫了撫她烏亮的長發:“乖。”
舒鳧:“……”
突如其來的騷,閃了老子的腰。
江雪聲的氣質實在太過出挑,不僅是人群中最靚的崽,更是天上最閃亮的那顆星,整個人仿佛自帶十級濾鏡加美顏光環,隻差把“神仙哥哥”四個字印在臉上。
薑家一家三口麵麵相覷,楚簫和薑寶珠妒火中燒,連頭發上的茶葉都顧不得抹,四隻眼珠熬得血紅:“薑若水,你憑什麼……”
江雪聲:“憑她可愛,憑我喜歡。”
楚簫:“……”
薑寶珠:“……”
江雪聲:“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看是沒有了。”
舒鳧颯然一笑,再次向堂上眾家主施禮,清淩淩的嗓音在晨光中回蕩,“諸位前輩在此,還請為我做個見證。薑家藏汙納垢,薑夫人、薑小姐對我心懷厭憎,夥同高平汙蔑於我,證據確鑿,不容置辯。薑宗主對此不聞不問,縱容妻女行凶,已不堪再為人父。”
“從今往後,我便隻是童瑤之女,曇華真人之徒,與薑家再無一分乾係。待齊三爺伏誅後,我便會啟程前往九華宗。”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就此彆過。來日相逢,仍是道友同修。”
她展顏笑道,笑容中多了幾分靈動鮮活的少女氣息,仿佛是被親情、被恩情、被人情束縛一生的薑若水也在微笑。
“至於薑家……他們這般做派,是否還配讓諸位稱一聲‘道友’,就請諸位前輩好生權衡了。依我看呢,有些東西沾了就臟了,還是離遠一些比較好,對不對?”
是啊。
那樣卑劣、齷齪、惡心的臟東西,為什麼不離他們遠一些呢?
隻不過是一日光景,她做到了薑若水一生都想做,卻最終也沒能做到的事情。
在春日的大好陽光下,少女衣帶當風,眼波明亮,回過頭衝薑家人無所謂地一瞥,仿佛他們隻是路邊的一粒塵埃。
她用口型說道:
“再您媽的見,王八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