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鳧心中這麼想著,索性向船舷上一靠,與江雪聲肩並肩坐著,在友誼的小船上聽師兄飆歌。
沒聽一會兒,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三師兄自帶種族天賦,天生一副清透宛轉的好嗓子,唱腔無可挑剔,但歌詞怎麼聽怎麼奇怪。
他唱的是——
搖光峰上搖光潭,搖光潭裡一葉船。
繞船月明江水寒,明月何時照我還。
相見時難彆亦難,百步九折縈岩巒。
欲渡黃河冰塞川,孤城一片萬仞山。
細雨夢回雞塞遠,春風不度玉門關。
……
舒鳧:“……這歌詞是誰教他的?”
江雪聲:“沒人教他。你三師兄是個實誠魚,不大會說人話。彆人念一句詩,他便記一句,回頭自己串起來一唱,便是一支新曲了。”
——他語文考試會不及格的!
就像靖海真人一樣!就像靖海真人一樣!
舒鳧努力將這句話憋在肚子裡,端起一臉抽搐似的假笑:“三師兄……真是個特彆的鮫人啊。”
鬼才歌手,你可真是撿到寶了。
江雪聲點點頭,又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我看上的人,自然每一個都很特彆。你也一樣。”
“…………”
舒鳧被他騷得小腿肚子轉筋,啼笑皆非之下,忍不住吐出了一句醞釀已久的真心話,“我覺得吧,先生,你應該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辭。”
江雪聲垂眸:“嗯?”
舒鳧委婉道:“你這樣講話,很容易讓人產生一些不該有的想法。”
“什麼想法?”
江雪聲不以為意地一笑,放目遠眺,目光遙遙飄向那一片連綿不絕的星光與湖光,像是能透過它們望見碧海青天,山河萬裡。
“天高地闊,人心自由。在這世上,沒有什麼想法是‘不該有的’。”
“呃,比如說……對你產生一點‘非分之想’?”
舒鳧感覺十分微妙,沒想到她一個現代人需要解釋這些,“畢竟你想想,天理啊,人倫啊,修道很忌諱這些吧。尤其是九華宗這樣的大門派,規矩應該非常森嚴,肯定也很重視師徒大防什麼的。先生,你這麼浪……我是說,你這麼開放,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也不怪她想多,畢竟誰還沒看過個什麼花,什麼骨呢。
喜歡上自己的師父,或者被病嬌喜歡,那都是女主大忌,後續大多會被虐得不要不要的,絕對屬於一級雷區。
但是——
江雪聲,顯然不是什麼正常師父。
“我從未給弟子定過‘分’,何來非分之說。不過,若真是如此……那也要看我的意思。”
他微微偏轉側臉,半邊麵孔被月華照亮,語氣沉靜平和,宛如頭頂廣闊的星空一般理所當然。
“我若無意,自然要將話說個清楚,好教弟子死心,另擇良配。”
“我若有意,那天下有情人如何,我便如何。”
“我修道,求的是自在隨心,與天爭命,不是聽旁人給我立規矩。若是連自己的心思也要受外物轄製,那還求什麼仙,問什麼道?”
“你入我門下,須得記住這句話。”
“……”
舒鳧不自覺地屏息,雙眼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他。
然後,她就聽見了搖光峰那句雷打不動、九死不改,上下老小一以貫之,簡單粗暴到近乎狂野的格言。
“天意從來高難問。世間諸事,我輩中人,問心、問情、問道義。不必由人,不必由天。”
以及——
“……話說回來。我又不是人,‘人倫’對我有什麼意義嗎?若是弟子介意,我一句話就能讓她出師啊。”
舒鳧:“……”
原來寧也不是人,那沒事兒了。
話說回來,你這山頭有哪幾個是人,能先給我介紹一下嗎?
江雪聲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也無意介紹自己的種族,隻是若有所思地低頭打量她,而後忽然舒展眉眼淡淡一笑:
“看來,我給出了你想要的答案。”
舒鳧猛地一個激靈,當即板起臉嚴肅坐正:“什麼想要?我不是,我沒有,彆亂說啊。”
“既然沒有,何必緊張?”
江雪聲的表情越發促狹,嗓音中笑意更盛,舒鳧又在他眼中看見了那點天真恣意的少年氣,“放心吧,我看得出來,如今你心中無意,不過是隨口一問罷了。若你幾時有意,不必顧忌任何人、任何事,隨時與我說便是,我必然會給你一個回答。”
“啊?哦,哦。我一定問,一定問。”
不妙啊,舒鳧心想。
雖然她現在暫時還沒那個意思,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但她不得不承認,江雪聲這一口渾然天成的騷話,確實有一種直入人心的震撼力。
彆說雷區,就算眼前有個地雷陣,恐怕也很難控製自己不踩進去。
不要再散發魅力了,大哥!
你這是在玩火!
但江雪聲依然若無其事地說下去:
“在搖光峰,你的每一句話,心中每一點聲音,都必定會有回答。若不然,那便是我這個掌峰德不配位,屍位素餐。”
他這個人講話,自有一種“江言江語”的獨特風格,無論是一本正經地說怪話,還是花樣翻新地罵人,永遠慢條斯理,神清氣定,仿佛在講述一個娓娓動聽的傳說。
一麵是十足輕慢,一麵又是無限真誠。
說到最後一句時,他倏地一揚袍袖,便隻見倒映在湖中的繁星化為萬點流光,一齊冉冉浮起,與滿天星辰交相輝映,宛如夏夜流螢。
光影浮動間,他的麵容看不真切,唯獨通透的嗓音從光中傳來——
“舒鳧,歡迎來到搖光峰。你願意隨我來,我很高興。”
——那便是一切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