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聲一向桀驁自負,自以為穩如老狗,麵對誰都能遊刃有餘,決不會讓舒鳧身陷險境。
——但是,麵對天魔,麵對不可捉摸的未來,他還能一直自負下去嗎?
“其實,遠渡說的沒錯。”
他忽然開口道,“鳧兒,這原是龍鳳自己的事情,你不必陪我們冒這些險,受這些罪。旁的也就罷了,如今狡慧和南宮溟受創,接下來天魔隻怕會……”
“先生,你都聽見了?”
舒鳧反問道,語氣中絲毫不顯意外,“是因為‘守心鱗’嗎?這些年來,我不僅能感覺到鱗片發燙,而且多多少少,還能聽到一些來自先生的聲音。我想,先生應該也是一樣。”
她略一停頓,抬起頭定定望著他道:
“既然如此,你就該明白我的心意。無論前路如何,我都從未想過要半途而廢。”
——“守心鱗”,龍族身上僅此兩片的至寶。
應龍君的守心鱗,一片被他贈送給舒鳧,另一片隨著他的本體一同深埋地底,始終留在距離龍神心臟最近的位置。
據說,“守心鱗”的效力遠勝於姚魏兩城的結緣花,不僅能讓道侶心意相通,互相體驗對方的感受,甚至互換身軀,還有各種神秘功能靜待解鎖。
然而多年以來,這枚鱗片閒置在舒鳧身上,最多隻能算個高級傳感器,一直未奏全功。
——原因很簡單。
這個世界的龍族,有個“龍性.淫”的微妙設定,也許是因為這一點,守心鱗對“道侶”的判定標準也很奇葩。
至少,在倔強且少兒不宜的守心鱗看來,目前他們還不能算作道侶。
這也是當然的。
不僅是因為“舒鳧功法特殊,修為低時守元陰有助修行”之類正兒八經的理由,更重要的是——
儘管兩情相悅,但麵對舒鳧,江雪聲一直都有所保留。
舒鳧明白,他所謂的“保留”,不是吝於付出感情,而是始終為她留下後悔的空間,讓她隨時都能抽身而退。
她想,這是一條何等笨拙……而又溫柔的龍啊。
直到最後,作為戀人,作為伴侶,江雪聲心中所想的都不是如何“得到她”、“占有她”,而是如何“讓她擁有理想的人生”。
就好像自己心愛的花,未必要栽於庭院,攬入懷中,他隻希望她自由明媚地盛開,擁有充盈的陽光、清風和雨露,無論在山川還是大海。
對於他這份心意,舒鳧也有自己的回答。
“先生,你怕死嗎?”
“‘怕’?”
江雪聲一怔,不假思索地應道,“我已死過一次,又有何懼?我隻是……”
舒鳧舒展眉眼,衝他微微一笑:“先生,我也死過一次。而且,我‘死’得應該比你更徹底。”
——她還記得死亡時的感觸。
那一刻確實有痛苦,有憤怒,有對人生的眷戀,有滿腔難平的遺憾與不甘,但唯獨沒有後悔。
因為舒鳧堅信,從生到死,她所走過的每一步都是正確的,就連最後赴死那一步也不例外。
“先生,我和你一樣,從未恐懼過危險、傷痛和死亡。若問我害怕什麼,我隻怕自己後悔。”
“你為何會後悔?”
“若不能占有你的餘生,我就會後悔。”
——我熱愛陽光、清風和雨露。
——而你,也是其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人間無你,雖然同樣是那個人間,卻難免寂寞蕭索,百花也會為之失色。
“…………”
這還是第一次,江雪聲真正意義上感到詞窮。
在漫長的龍生中,他從來沒有想象過,有朝一日,會有個姑娘向他說出這樣的話。
對他來說,那實在是太過不切實際的奢求了。
“先生。”
舒鳧微微仰頭,雙臂如羽翼一般環過江雪聲頸項,帶著些許不自然的生疏之感,將嘴唇貼近他耳畔,“‘守心鱗’在我身上這麼多年,我想,是時候讓它發揮完整的效力了。”
“——你知道方法,不是嗎?”
“鳧兒,你……”
江雪聲有心開口,但舒鳧一手摟著他後頸,一邊已經輕輕銜住他唇瓣,鳥雀似的淺啄了一下。
於是,江雪聲滑到唇邊的一句“你再考慮考慮”,被她這麼一啄之下,鬼使神差地原地漂移,音節錯位,儘數打散而後複合,變成了一句輕而又輕的“你確定?”。
就連江雪聲自己都不相信,他一生口無遮攔,想怎麼騷就怎麼騷,竟也會發出這樣小心翼翼的聲音。
“我當然確定。”
舒鳧笑出聲來,指尖沿著他後頸滑下去,“先生,事先說好,我不會因為你是一朵嬌花而憐惜你的。”
“所以,你也不必……啊。”
……
再後來的話,也就不必用言語傳達了。
事實證明,江雪聲確實很聽她的話,說不憐惜就不憐惜。如果不以靈力設下屏障,之後的動靜就太大了。
天際有流雲緩緩飄過,月色清冷如霜。
滿池碧波搖曳間,處處彌漫著濃到化不開的旖旎春意,水聲潺潺,暖風如醉,就連月光也為之赧顏。
得此好天良夜,不羨鴛鴦不羨仙。
……
……
……
次日一早——
柳如漪目睹寒潭中的景象時,大驚失色,險些當場摳出自己的鳥眼。
自然,此時江雪聲和舒鳧衣冠整齊,神容平靜,絕沒有半點失禮之處,矜持莊重得仿佛正要參加結婚典禮。
震驚柳如漪的不是這兩人,而是——
“寒潭邊的瀑布,還有瀑布後方的洞窟……怎麼全都坍塌了?好好的一道峭壁,怎麼會變成斜坡?”
“還有,那洞窟可是司非修煉之所啊!他昨晚在搖光潭醉倒了,今夜該睡哪兒?”
“師尊、師妹,你們……在寒潭裡,究竟做了些什麼?”
“……”
江雪聲虛握著拳頭抵在唇邊,裝作漫不經心地清了清嗓子,神情複雜地移開視線,避過柳如漪驚駭的目光。
“用力過猛,出了點意外。司非的洞穴,我回頭再給他修,這兩日讓他與你擠一擠。”
“用……‘用力過猛’???”
這次柳如漪想把耳朵也摘下來,雖然鳥沒有耳朵,“不是,先生,你這也太猛了吧???”
“我道歉,我真心向你道歉。”
何止道歉,他簡直想給江雪聲磕頭,“我再也不說你‘不行’了,但你得考慮小師妹的身體,不能這樣亂來……”
“不是的,柳師兄。”
舒鳧揉了揉自己隱隱發紅的拳頭,一臉尷尬地打斷道,“其實吧,是我一時激動,用力過猛……”
“你用力過猛?????”
柳如漪的神色越發驚恐,噌噌噌原地後退三步,仿佛隨時都會從鴻鵠變身為尖叫雞:
“不是,你們倆到底誰……誰把誰那個了???我真的認識你們嗎???你們不要嚇唬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