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中風雲突變,秘境之外,趙九歌臉上的表情也堪稱精彩。
幸好,他藏身於濃重的陰風慘霧之中,不至於因麵色遽變而遭到江雪聲公開處刑,那可就太丟魔了。
按理來說,他的計劃本該萬無一失。
奪舍鐘不愧之際,趙九歌趁機攫取了紫微秘境的控製權,神不知鬼不覺地推動仙會,企圖借此向修真界的年輕一代下手。
此前兩屆,由於鐘不愧的反抗,他都在關鍵時刻功虧一簣。
譬如上一屆仙會,他本想在秘境中對柳如漪動手,卻被鐘不愧的元神絆住,兩人互相拉鋸之間,眼睜睜放跑了煮熟的鵝。
鐘不愧性情豪爽,頭腦簡單,對待仙會卻像是養兒子一樣,思慮不可謂不周全。
早在兩百年前,他舊傷未愈,決定前往魔域尋仇之際,便提前將後事托付給白鯨一族,讓他們維持仙會運行。
也就是說,即使鐘不愧身死,留在秘境中的妖獸,以及機關、錄音和“傳承自動發送係統”……都能讓紫微仙會一如既往,在眾人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繼續向修仙界發放遺產,培育人才,播灑陽光雨露。
就這樣,仙君缺席,仙會照常運轉,如是僵持兩百餘年。
隨著時間流逝,鐘不愧漸漸力竭,趙九歌終於找到了覬覦已久的良機。
——但是,他沒預料到舒鳧的出現。
這小丫頭身為應龍君道侶,能夠隻身進入鐘不愧識海,喚醒他的元神,這倒也罷了。
但她偏偏還身懷五鳳靈力,竟然能承接鐘不愧磅礴的千年修為,令他徹底免去後顧之憂,放心大膽地來了一招“鐵鍋燉自己”!
就你爹離譜!
鐘不愧壯士斷腕,把自己煲成了一鍋老鴨湯,趙九歌自然不願為他陪葬。
然而,儘管他趕在水開之前抽身而退,元神卻仍被靈火灼傷,尖銳的刺痛感直達腦髓,令他麵目一陣扭曲。
還是那句話——幸好江雪聲沒看見。
不過,以江雪聲的秉性,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
趙九歌氣息剛一凝滯,江雪聲便敏銳地捕捉到端倪,心頭一塊巨石落地,隨即含笑紮心:
“怎麼了,九歌魔君?你不是說,要讓我‘看看他們的屍首’嗎?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要是拿不出來,我也不為難你。不妨換上一換,你現在變成屍首,讓我開心一下,可好?”
趙九歌:“……”
笑容逐漸消失.jpg
自然,身為心機深沉的反派魔頭,趙九歌魔設堅.挺,不會將情緒暴露於人前,更不會隻因一次失手就無能狂怒。
麵對江雪聲堪稱露骨的挑釁,他穩穩當當接了個正著,不怒反笑,笑聲嘶啞如兀鷲啼鳴。
【看來,應龍君對同伴很有信心。如此感人的情誼,就連我也心生佩服。】
【不過,有一事你可知曉?這秘境掌握在鐘不愧手中,如今他氣衰力儘,我又抽身而出,隻怕再無人能夠開啟。其中會發生什麼,你我都不得而知。】
“……”
江雪聲沒答話,隻靜靜抬眼望向飛來峰,眼中毫無波瀾,沉靜得好似一泓湖水。
要說這飛來峰和紫微秘境,背後也頗有一番淵源。
最初,飛來峰隻是鐘不愧無意間發現的一座仙山,靈氣充盈,天然懸浮於空中,內裡自有乾坤,足可容納一片山川日月。
鐘不愧十分中意,因為這樣一座“天空之城”,非常符合他千年如一日的中二審美。
彼時,秘境中空無一物,放眼望去,僅有一片綿延千裡、漫無邊際的荒原。
鐘不愧粗中有細,花費數年時間,將這個“小世界”收歸己有,又斷斷續續花了數十年,將自己這些年走過的路、看過的山水,打造成一比一的沙盤模型。
桃林,雪山,平湖,瀚海……
鳳儀門的“秋獵秘境”,就是趙九歌奪舍以後,不僅鳩占鵲巢,還抄襲了鐘不愧的建築設計,將其應用到自己的秘境中,隨手施舍給麾下的六毒魔君。
如此,方才有了鳳儀門這一出好戲。
總而言之,紫微秘境的控製權,此前掌握在鐘不愧手中,後來被趙九歌篡取。如今,這兩人一個成了老鴨煲,另一個跳出砂鍋逃生,秘境瞬間就成了沒娘的娃。
或者說,它更像一副不知所措的指紋鎖,因為主人把自個兒手給剁了。
趙九歌篤定舒鳧一行人無法輕易逃脫,雖說失去了鐘不愧這樣一顆絕佳的棋子,但他手上依然握有人質,立於不敗之地。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數千年來,不會有比這一刻更絕妙的天賜良機。
因此,他按下心頭隱約浮現的一抹猶疑,朝向江雪聲冷笑道:
【應龍君——曇華真人心堅如鐵,果然非同一般。】
【既然如此,一戰便是。你我三千年的恩怨糾纏,也該有個了斷。】
“‘糾纏’?”
江雪聲蹙眉道,“誰和誰?你和我嗎?恕我直言,你們魔修,為何總喜歡自抬身價?”
“天魔,你要知曉。三千年來,我對你們從來都隻有‘不耐煩’,是你們一直死纏爛打,軟磨硬泡,窮追不舍……不是你我‘糾纏’,是你們想纏我,卻怎麼也纏不上。你們不配,明白嗎?”
“時代變了。如今不是‘烈女怕纏郎’,烈女不怕,龍也不怕。你一個人的獨角戲,終於到了該落幕的時候。”
趙九歌:【…………】
好個應龍君,從老白龍變成小白花,從裡到外都換了個樣,就那張嘴還是叭叭的,賤得從一而終,一開口就有陰陽之氣撲麵而來。
趙九歌是個穩紮穩打的實乾家,打嘴炮純屬消遣,打得過是錦上添花,打不過也無關痛癢。
以己之短,攻人之長,不是智者所為。
因此,他沒再接江雪聲話茬,而是慢騰騰地抬起一隻手來,在魔氣氤氳中無聲揮落。
【殺。】
一字落地,萬鬼同哭。
隨著趙九歌一聲令下,從覆蓋飛來峰的黑霧之中,就好像大群蝙蝠過境一般,浩浩蕩蕩,蔽日遮天,驟然湧現出了無數魔修!!
其中不僅有趙九歌的下屬,也有狡慧魔君的屍傀,以及……
“饕餮魔君!”
有人驚呼出聲,“那頭吃人的怪獸,他怎麼也來了?!”
“饕餮”是“七魔君”之中最後一位,本體乃是一頭妖獸,和橘貓大黃一樣,並非傳說中的“四凶”,而是一頭特彆能吃的巨大山豬。
論其體格,幾乎能與飛來峰比肩。
如今,這位山豬魔君的本體,就如同泰山壓頂一般,穿過趙九歌開啟的傳送陣法,從眾人頭頂轟然墜落。
“…………”
麵對魔修潮水般洶湧不絕的攻勢,江雪聲負手而立,眉目沉穩安詳得好似一尊佛像,烏發白衣隨風飄搖。衣擺上秀美的曇花光華流轉,在鋪天蓋地的陰影之下,愈發顯得明亮而皎潔。
他一個字也沒有說。
“玄玉宮弟子聽令!”
代替他的,是淩波仙子凜冽如冰的嗓音:
“此戰,關乎一界存亡,人世安康,犧牲在所難免。若有怯陣者,儘可自行離去,玄玉宮絕不強求。”
“留下,便須隨我奮戰至最後一刻,不可從戰場上後退一步。寧直見伐,無為曲全。”
“……”
玄玉宮眾女修聞言,在突然降臨的“決戰”麵前有些怔神,一時靜默不語,卻無一人轉身離去。
須臾,淩波已經結嬰的大弟子舉步出列,麵向她俯首一禮,聲色莊重:
“弟子願隨掌門迎敵。護世破邪,斬惡除奸,不計生死。”
在她身後,眾女修紛紛隨之拜倒,裙裾飛揚,珠光閃爍,如同鋪開一地錦繡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