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夭紹設想過無數自己和毛泰九重逢的時候的場景,她想過很多,比如——
花前月下邂逅相遇?
鬨市街頭驀然回首?
深夜燒烤店喜相逢?
……
她還設想過,要根據毛泰九的表情語言動作等等,判斷他對自己的想法,來調整自己要說的話或者策略。
甚至於,她想著要是毛泰九不認自己了,乾脆她也來一個裝失憶,再重新認識吧。
然而那麼多的準備和內心演繹,結果舒夭紹從來沒想過,自己千裡迢迢跑到南韓——她連毛泰九的麵都見不著。
是的,見不著,是真的見不著。
高檔奢華的會所門口,已經站了一會兒的舒夭紹扛不住了,坐回了自己的輪椅上,她憂鬱地問身後推著輪椅的女人:“阿嬋啊,你就不能幫幫我?”
是的,阿嬋!
這就是隔壁家那個養了隻超可愛的小黑狗,結果小黑狗被毛泰九錘死了的女孩子。
舒夭紹和阿嬋也有十幾年快二十年沒見麵了,可是她對於那一段深度昏迷和意識記憶都混亂的時光沒什麼概念,像是做了個夢,她和阿嬋沒什麼隔閡,她還把阿嬋當成小時候的玩伴,可是阿嬋卻不再是從前的阿嬋了。
她身材高挑,四肢肌肉線條流暢勻稱,站姿筆直,齊耳短發也直直的,皮膚不是這個國度女人最愛的白,反而是經過太陽洗禮的那種有些偏健康的淺淺的棕色,她的眼神更是讓人有種洞若觀火的感覺。
舒夭紹看著就覺得心酸,當年那個和自己哭成一團的小姑娘啊,長大了,漂亮又乾練,颯爽之氣,蓬勃洶湧。
她雖然也在長大,可是身體很糟糕,四肢雖不至於枯瘦如柴,肌肉卻也確實鬆軟無力,站都不能站太久。
羨慕~
小叔叔為了開解她,特意放她來南韓,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在阿嬋的全程陪同。
舒夭紹其實已經大概猜到了阿嬋這些年的經曆了,她應該是進軍隊了吧,不是兵就是警,她身上那股子普通人不會有的剛毅與堅韌,那標準的撲克臉,舒夭紹再熟悉不過了,她曾經無數次蹲在電腦前看大閱兵的時候,撲麵而來就這種感覺!
阿嬋低頭看了她一眼,動作還算溫柔地給她加了條羊毛毯在腿上,麵無表情地說:“我的任務是保護你,三天之後將你帶回國,其他我一概不管。”
舒夭紹:“……”那我就很心塞了。
終於,有一輛低調奢華的豪車開來了,舒夭紹眼睛一亮,這是不是就是毛泰九的車……?結果沒能等到她想好怎麼出現在毛泰九的麵前呢,車上下來好幾個西裝男,動作迅速又熟練的清場。
等下,清場!?為什麼要清場!?為什麼!這不是公共場合嗎?
有個西裝男上前,冷著臉衝阿嬋擺手勢,阿嬋麵無表情地把輪椅一轉,馬上就要帶舒夭紹走掉。
“等等,阿嬋,你不應該交涉一下嗎?”你看起來那麼牛,結果就這樣配合地被清場?你這慫慫的態度匹配不上你的颯氣啊!
阿嬋不理她,不緊不慢地推著輪椅,一副逛街的模樣。
舒夭紹轉過頭去,眼看著後麵又來了一輛車,再下來幾個人,他們拉開了車門,恭敬的迎接裡麵的人。
車上的人先是長腿一跨,踏下一隻穿棕色皮鞋的腳,從車裡彎腰下來,他身穿細條紋西裝,身材頎長,冷峻的麵容一晃而過。
舒夭紹心臟倏地一跳——這個是不是毛泰九!?
好像就是啊!又好像不是啊……舒夭紹這會兒眼神也不大好使。
排排站的西裝男,恭敬地鞠躬問好,而那個剛剛從車上下來的高個子男人,則步履極快地向會所裡走去。
西裝男一鞠躬,那人就有種眾星捧月,鶴立雞群的感覺,舒夭紹終於看清楚了,與此同時係統也馬上出聲——
【發現任務目標。】
“泰……”屁//股下的輪椅突然加速。
“誒誒誒!?阿嬋等等,等等啊阿嬋!”舒夭紹抓著輪椅大叫,麻蛋這女人是被小叔叔派來搞破壞的吧?
舒夭紹跑了好幾個地方,曾經去過的毛家的房子,進不去,毛家的公司,沒預約見不到麵,今天她好不容易才蹲在這個會所門口蹲到了舒夭紹,結果阿嬋手疾眼快地就要把她推走!?
我又不是不能走了!
舒夭紹氣急敗壞地噌一下就站起來,喊著:“泰九!毛泰九!”
結果站得太著急,膝蓋猛地一痛,她砰一下又跌回輪椅上,阿嬋目不斜視地直接推著她轉角,手舞足蹈的舒夭紹掙紮無效,抗議無效。
舒夭紹沒看到的是,一步跨入會所大門的青年,神使鬼差地停下了腳步。
“代表……?怎麼了嗎?”身旁的人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毛泰九停在了原地,似乎若有所感地回頭,繼而動作極為迅速地掃過一大片區域,那深邃眼神更加陰沉了……什麼都沒有。
會所前有無數人,來來往往,談笑自若,可是沒有,沒有他熟悉的人,他熟悉的聲音。
是幻聽嗎?啊…剛剛好像,聽到了雅琴的聲音呢。
真是糟糕的幻覺!毛泰九的臉倏地冷了下去,整個人的氣場完全不複剛剛溫和有禮的貴公子模樣,額角青筋都隱隱跳動了起來。
身旁跟著的西裝男更加心慌了,不敢再看他,這個毛會長的獨子,沒有傳聞中的那麼好相處啊,看著就覺得很嚇人呢,有些喜怒無常的模樣。
毛泰九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呼吸,他神色自若地理了理自己的領帶,動作說不上多麼優雅,卻自帶一股不羈之氣。
毛泰九在眾人麵前,又恢複成了剛剛那位低調溫和的代表,他揚起了一抹似乎可以演練過無數遍的溫和的笑容,緩步走入了會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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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晚餐要吃什麼?”阿嬋依然擺著自己的撲克臉,似乎沒有任何不妥的模樣,也不為自己剛剛的行為感到抱歉。
舒夭紹說氣也很氣,但是說不氣也確實不氣,主要是她氣不起來,現在這身體,情緒一激動就感覺大腦陣陣發昏,她是真的不敢讓自己的情緒有太大的波動。
小叔叔肯讓她來見毛泰九一麵,已經是仁慈至極了啊……阿嬋這樣不配合,估計也不是她本人的意思。
“阿嬋,我隻是要和他見一麵,我沒打算做什麼。”舒夭紹平複了下來,解釋著。
阿嬋瞥了她一眼:“你晚餐要吃什麼?”
舒夭紹被噎了一下:“……”
怎麼說呢,雖然說是送她來見人家一麵,可是小叔叔連廚師和她的私人醫生以及康複護工家政阿姨等等全都打包送過來了,還給租賃了一棟小樓房。
就算隻給三天,他也安排得妥妥當當,這讓根本不打算三天之後就回去的舒夭紹感到羞愧,可是她依然記掛毛泰九,做不到放下他完全不管。
舒夭紹歎了一口氣:“隨便吧,有什麼食材就準備什麼好了。”
事實上,那一場意外說是讓舒夭紹的身體千瘡百孔也不為過,她的身體機能或多或少都有些問題,比如胃。所以小叔叔會連廚師都打包過來,而且舒夭紹本人為了能讓自己活長一點,對於這些東西是真的配合,給什麼吃什麼,讓吃多少就吃多少,絕不拿傷害自己來威脅疼愛自己的親人。
阿嬋得到了她的回應後,點了點頭就下樓了。
舒夭紹獨自坐在輪椅上,拿著遙控按了下,輪椅向前,她坐在了玻璃窗前,陽光落到了身上,臉上,像是當年靠在落地玻璃窗前的韓英蘭一樣。
“我感覺很羞愧……”舒夭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語氣有些無奈,有些無力,更多的是茫然。
當年答應了韓英蘭,一定帶毛泰九離開,當年答應了毛泰九,永遠陪著他……可是她沒能做到,一件也沒能。
到了現在,她陷於兩難之中,一邊是原身的親人,一邊是任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最初目的和最終歸宿,是她記掛在心從未放下的人。
阿嬋端著溫水上來,就看到靠在窗前曬太陽的舒夭紹,她眼神有些複雜地上前:“十九年了,距離你上次和他見麵,已經過了十九年,不是一年半載,正正十九年!你難道真的天真到以為你們之間不會有改變嗎?”
舒夭紹抿了抿唇,猶豫了一會兒,輕聲道:“我不知道,對於我來說,就好像……做了個夢,我和他上一次見麵就好像在十天半個月前一樣,他怎麼想的,我不知道。”
“你說要見他一麵,現在也算是見到了吧?要準備回程嗎?”阿嬋硬邦邦地問。
舒夭紹忽然就覺得沒那麼膈應了,就好像是一個已經徹底要麵對死亡的人,對什麼都可以放開了一樣。
因此,她對著阿嬋笑了笑,說:“你還是很討厭他。”
“我小時候確實討厭他,現在沒什麼特殊的感覺。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雅琴姐,這人小時候就能錘死我的小黑,長大後呢?你知道有多少殺人狂,是從虐待動物開始的嗎?”
舒夭紹沒有回應,阿嬋也不打算說下去了,她拉了一下窗簾,遮擋住陽光,說:“到休息的時間了,晚飯前我會叫你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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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夭紹躺在了床上,卻沒有乖乖睡覺,主要是睡不著。
今天的驚鴻一瞥,讓她忽然有種恍惚和陌生的感覺,那個高大的俊朗的男人,和她記憶之中的少年,相差遠矣。
最重要的是——
“係統,你監測的結果是什麼?”
【監測結果:目前任務劇情已開啟40%,請宿主儘快采取行動。】
已經開啟了40%!?就算早已有心理準備,她的手指還是猛地顫了一下。
她還記得剛來到這個世界,識彆反派成功後,係統給出的任務劇情。任務劇情似乎就是從男女主合作追凶破案開始的,因為這是一個刑偵劇。而男女主之所以會合作,是因為他們的親人都死在同一個人的手上,他們合作的初衷是為了揪出毛泰九這個殺人狂。
任務劇情已經開啟了,就說明男女主已經合作,男女主已經合作,就說明——
毛泰九已經殺人了!
舒夭紹呼吸一促,腦子倏地一陣鈍痛,她急忙按了一下輪椅上的紅色鍵,隨著急促的鈴聲,阿嬋領著穿著大白褂的醫生衝入房間。
一切處理好後,因著藥物已經起效,舒夭紹覺得自己好些了。
“你要注意控製自己的情緒,”醫生無奈地看著她,“你這個情況本來就不適合長途奔波,也不知道林書記在想什麼……”
阿嬋皺著眉看了他一眼,醫生也就不多說了,隻是說:“好好休息吧,儘量不要大喜大悲什麼的,避免情緒波動,就算是特質的鎮定劑,你這個情況也不能多用。”
醫生離開後,舒夭紹因著藥物似乎有助眠的作用而昏昏欲睡。
阿嬋看著她,似乎是妥協了:“好吧,算你贏了……”
她又繼續說:“明天中午,我想辦法讓你和他一起共進午餐怎麼樣?”
可是舒夭紹沒聽到,她徹底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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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夭紹中途醒來吃了為自己特製的營養晚餐,臨睡著的時候,她想,自己的任務或許要失敗了。
她本以為毛泰九至少能堅持一下,沒想到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當初舒夭紹拚儘全力就想要“感化”毛泰九,現在想來,還是自己的鍋啊,明明毛泰九都已經答應了的,結果因為毛基範,竹籃打水一場空。
舒夭紹當初有多麼想要感化毛泰九,現在就有多麼想送他進監獄。
他殺人了!
而且這個世界的劇情都已經進行到了40%,而毛泰九似乎還在逍遙法外!?
舒夭紹的心情太複雜了,複雜到根本說不出來,哭不出來,隻剩下心上蒼白。
任務要失敗了!感化毛泰九就成功不了,舒夭紹來之前就在為如何處理與毛泰九的再次相見而糾結,也根本不知道毛泰九對自己的態度,甚至悲觀地覺得也許這孩子早就長大了,小時候的玩伴算什麼呢?估計早就已經忘記到九霄雲外了吧?
懷著這樣心思的舒夭紹,自然不會認為自己可以讓毛泰九“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主動入獄”的。
不能讓他主動入獄,那就等於說……舒夭紹隻能和彆人合作,暴力送他被動入獄了。
也就等於說——這個世界的任務失敗了。
舒夭紹又睡著了。
一抹濕痕自眼尾落到額角,沒入發間。
阿嬋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她兩側的頭發都濕了一小塊,她歎了一口氣,去叫家政阿姨送來熱毛巾,給舒夭紹擦了擦臉。
“那本來就是個人//渣啊,我們不是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嗎?你當時還打他呢,現在為什麼要為他哭?”阿嬋語氣平淡,又深藏憤懣。
舒夭紹睡著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忍不住哭是為了什麼。
是因為任務要失敗了,她終歸要麵對係統給她看過的所謂的命運?
是因為她曾經的苦心孤詣都付諸東流?
是因為對毛泰九太失望了?
還是因為……她推斷出毛泰九殺人後,想要送這個被自己一直放在心上小心擦拭的人進監獄,竟然沒有心理負擔,甚至沒有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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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夭紹是在大半夜醒過來的,她精氣神突然就好了起來,要阿嬋和她一起到外邊走走。
阿嬋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沉默地和她出門。
緩步在深夜空蕩蕩的大街上,舒夭紹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心中的鬱氣都散去了不少。
她已經做下決定了,她不打算和毛泰九相見了,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要送他入監獄,也知道這孩子自小以來的偏執是不可能主動入獄的……所以舒夭紹放棄任務了。
隻是放棄了任務,不代表她要對毛泰九的行為袖手旁觀,劇情裡說他是變//態殺人狂,所謂殺人狂,自然不可能隻是殺男女主的親人的,估計整個劇情線裡,他殺了不少人。
舒夭紹阻止不了毛泰九前麵的殺人舉動,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幫助警方,及時止損,亡羊補牢。
舒夭紹也不是傻的,既然堂哥一直沒放下心中的仇恨,且一直關注著毛家,那他手裡頭肯定多多少少有些料,早年舒夭紹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的時候,就知道毛家不乾淨。
她想要從堂哥,或者說林家人手裡拿到某些證據,針對毛家也好,針對毛基範也好,針對毛泰九也好……她想和男主武鎮赫或者和女主薑勸酒聯係上,將這些東西交給他們。
儘自己的微薄之力,推動劇情線更快地發展吧!估計男主武鎮赫或者和女主薑勸酒還不知道毛泰九就是殺了他們至親的凶手,稍微透露這一點,他們就會把表麵上“和這些凶殺案件八竿子打不著的貴公子”死死盯住。
天網恢恢,紙包不住火,男女主早晚能揪住毛泰九的小辮子,找到他的犯罪證據的。
至於自己能否改變所謂的命運……算了吧。倒不是認命,隻是她依然秉持“儘人事,聽天命”的宗旨,不論結果是否不如自己的意願,舒夭紹都不會改變自己的初衷,既然知道毛泰九犯罪了,那她無法假裝不知道,更無法包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