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荊本以為蕭玨還會去見見葉家大少,但蕭玨隻問了坐堂大夫幾句,就轉身離去了,王荊有些不解,卻也不敢多問。
待蕭玨一行人走後,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廝才跑去棚子旁邊的偏棚,對躺在一張長凳上,麵上蓋著荷葉的男子道:“少爺,欽差大人走了。”
躺在長凳上的年輕男子單手伸了個懶腰,他另一隻手上還掛著夾板,顯然是受傷了。不過手指骨節分明,竹節一般修長,看起來倒是十分養眼。
他身上的衣衫因為這些天一直往泥地裡淌,早就臟的看不出原來的色澤。
男子扶著桌子坐了起來,蓋在臉上的荷葉也跟著掉落,露出一張過分清逸的臉,五官甚至能用精致來形容,劍眉星目,朗若清風。就是麵上的神色有些吊兒郎當的,帶著幾分痞子氣。
“走了?看來這個欽差倒也不笨。”葉建南吐掉銜在嘴裡的草根,一雙桃花眼眼尾上挑,目光有幾分懶散。
他的貼身小廝硯台不明所以:“少爺,欽差大人走了,那咱們花這麼多錢做的這一切,可不就白費了?”
葉建南踹了硯台一腳:“蠢的你!咱們建棚子,隻是為了接濟災民,打聽老頭子的消息,你還指望官府給你送個掛紅綢的牌匾過來?”
硯台被葉建南這麼一說,也恍然大悟。
他們之前到這地兒尋葉尚書,沒找到,卻發現賑災的全是陳米。
葉建南當即調動江南一帶的葉家米鋪,讓他們運米過來施粥,又請了大夫過來看診。
之前災民還怨聲載道的,不少人說葉尚書貪享治水官銀,但如今大多都是在說葉家的好話。他們都不用再去千方百計打聽葉尚書的消息。這麼多災民,從那個旮旯角出來的都有,很快就能問出他們在哪裡見過葉尚書。一些身強體壯的,甚至還自願加入了幫他們尋找葉尚書的隊伍。
這樣比起他們京城帶來的那幫人,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跟無頭蒼蠅似的亂找來得有效得多。
而且葉建南把大棚搭在官府的棚子旁邊,本就是在給揚州官府示威。
你們能調換葉家運來的米糧,他葉家還能再運米糧來。若是有朝廷欽差過來查視,第一反應肯定是誇讚葉家高風亮節。
今日這欽差大人隻問了幾句話就走,可見不是個蠢蛋,一眼就看出了葉建南真正的目的。
葉建南隻盼著這欽差能再能耐一些,發現葉家米糧被掉包的事。
“少爺,咱們都尋了這麼多天了,還是沒老爺的消息,還繼續找嗎?”硯台小心翼翼問道。
葉建南反手就是一個暴栗敲了過去:“找,怎麼不找?”
硯台捂著頭再不敢多言。
葉建南平日跟葉尚書說不上半句話就會吵起來,葉尚書甚至好幾次揚言要把他趕出門去。
他們當下人的,也一直以為這父子兩不和。這次隨著葉建南下江南找葉尚書,一路上遇上不少事,他們找了葉尚書這麼久也沒個音訊,大多都猜測葉尚書許是已經遭遇了不測。葉建南嘴上什麼都沒說,可已經好幾晚沒合上眼了。
硯台是真心為自個兒主子覺得委屈。
硯台說的那些,葉建南自然也清楚,但既然還沒有發現葉尚書的屍體,那就說明他可能還活著。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找葉尚書。
教訓完小廝,他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夾板,正忖思著要不要拆掉。
一道嬌俏的女聲就傳了過來:“原來你跑這兒來了,可叫我好找!”
他懶洋洋往後一瞥,就見他之前在大棚救下的那個姑娘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跑了過來。
葉建南頓時覺得頭疼:“姑奶奶,怎麼又是你!”
那女子一襲黃衫,看得出布料十分金貴,五官嬌俏可人,是個美人胚子,就是眉宇間的驕橫之氣重了些,正是黎婉婉。
黎婉婉把那藥碗往桌上一放,抬著下巴道:“你為救我而受傷,本小姐怎麼能丟下你不管,等我家人找過來,我一定會讓他們重賞你的。”
黎婉婉之前被韓刺史手中的官兵解救,因為從江南回西陵路途遙遠,怕再出什麼紕漏,她沒敢一個人上路,隻讓人幫自己帶信回西陵,讓人前來接她。韓刺史一行人回廬江,她自然也隻能跟著過來。
如今府衙正忙,不可能給她找個舒適地方,隻讓她跟這些災民同吃同住。
黎婉婉從小就沒吃過苦,哪裡願意過這樣的日子,寧肯餓死也不想去吃那些粗劣的粥水。但餓了一天多,她實在受不住,隻得去廬江這邊的施粥大棚看看,不巧大棚那時候就塌了下來,一根橫柱倒下來正砸向她。
若不是葉建南推開她,以她這小身板,怕是不死也得殘。
黎婉婉也不是個不知好歹的,葉建南救了他,她不知葉建南身份,看他臟兮兮的,把他也當成了災民。排了好久的隊才讓大夫給她開了一劑治療外傷的藥。
煎藥的人手不夠,這藥還是她自己煎的。
葉建南見識過這姑奶奶有多纏人,他知道自己今天不喝這碗藥,怕是她不得罷休。他單手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藥汁,送到鼻尖聞了聞。
硯台知道自家少爺是在聞藥裡有沒有加其他東西,卻見葉建南臉色變了變,硯台以為是藥有問題,看黎婉婉的眼神不由得帶了幾分敵意。
卻聽葉建南道:“這藥你是煎糊了好幾次又重新加水的?”
黎婉婉一張臉瞬間就漲紅了,她一把奪過葉建南手中的藥碗,有些尷尬道:“我讓大夫給我重開一副藥再煎給你。”
說完這句她就頭也不回的跑了。
原是虛驚一場,硯台笑道:“這姑娘看起來嬌蠻,心腸倒是挺好。”
葉建南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眼底多了幾分黯然,他突然道:“你說,當初老頭子要是沒有送阿卿去那地方,阿卿是不是也會跟這姑娘一樣?”
硯台不知怎麼回葉建南這話,隻道:“少爺,小姐成了天下最尊貴之人,這是福氣。”
葉建南像是在嗤笑:“你看老頭子那股窩囊勁兒,她在那吃人的地兒便是真受了什麼氣,老頭子能給她撐腰麼?”
他又躺回了長凳上,頭枕著手臂,倒望著遠處的天際:“我也沒本事,不能為她撐腰。”
硯台杵在一旁,不知該說什麼。
遠處的長街上,一隊官兵急速朝著一個地方奔去。
這邊的棚子剛好對著那邊的長街,葉建南偏頭瞧見了,眉峰一蹙,吩咐道:“硯台,去打聽打聽,那隊官兵是去哪兒的。”
硯台領命退下,很快就得了消息回來:“少爺,聽說那是孫太守府上的官兵,這個方向……看樣子是要去韓刺史府上。”
“那老匹夫又要整什麼幺蛾子?”葉建南來了興致,一個空翻從長凳上騰了起來,“走,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