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自然有人拿葉建鬆說事,但葉建鬆已死,據說葉尚書今日朝會沒來,隻上了一封告老還鄉的的奏折。奏折上寫得是聲淚俱下,痛斥自己沒有管教好庶子,叫他犯下了彌天大禍,罪不可恕,唯有辭官才無愧君王這麼多年的重用。
蕭玨沒有直接表態,而是直接問朝臣們對此事有和看法。
一心想扳倒葉家自己上位的朝臣肯定是巴不得葉尚書辭官回鄉,言辭格外刻薄激烈。
另一些跟葉尚書沒甚接觸,但是知曉葉尚書為扳倒楊相收集證據以身犯險,又險些在洪水中遭遇不測,最後還大公無私發放糧食救濟江南災民的朝臣,不免為葉家鳴不平。覺得葉家居功甚偉,不該因為一個庶子犯了錯,就連累全族。
一時間朝臣又分為兩黨,吵得不可開交。最終還是李太傅出麵求情,葉尚書才得以保住官職,不過得賦閒半年以示懲戒。
謀逆一事揭過,又有朝臣拿葉尚書受賄說事。那日賄賂葉尚書的幾個大人,許是覺得與其到時候看皇後臉色,不如扳倒皇後娘家。因此在朝堂上格外賣力的指證,把自己腆著臉行賄說成了葉尚書仗著官職勒索。
蕭玨等他們跳梁小醜一般表演完,才問了一句何尚書是否屬實。
何尚書拱手答道:“那幾處地契,葉尚書拿到後直接上充了國庫。”
一時間朝野鴉雀無聲。
朝臣中心思清明些的,已經弄明白了帝王今日之舉,是在看清現今朝臣們的站位。楊相才倒,帝王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允許另一個家族如日中天。
誰這麼迫切的想打壓葉家,那麼誰就是蠢蠢欲動的那個了。
那些人想明白這點也為時已晚,帝王早已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被盯上的家族,唯有夾著尾巴做人。
不過葉家這懲罰,說重不重,但說輕也不輕。
半年之後,春闈也放榜了,屆時還不知朝廷官員們會有怎樣的變動。
彆說旁人不知葉家半年後是會繼續青雲直上還是消沉敗落,便是葉家人自己也不知。
葉建南把這些平靜告訴葉尚書的時候,中風後話都說不出的葉尚書隻能發出些咿咿呀呀的聲音,而且口水總是不受控製的流出來。
下人直接給他脖子上係了個小孩子兜口水用的口水罩。
葉建南看著葉尚書這幅模樣,神色淡淡的:“您又要罵人了吧?不過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陛下這一手,讓族人上上下下,都清楚的認識到,他們之前風光,到底是托了誰的福。”
他舀了一勺藥往葉尚書嘴邊送去,葉尚書隻喝下一點,大半都流出來了。
葉建南用帕子幫他擦了擦,葉尚書艱難出聲:“文……文……”
葉建南嘴角揚起,有些嘲諷:“周姨娘麼?她現在蹲大獄呢。怎麼,父親心疼了?”
葉尚書努力發出音節:“瑤……瑤兒……”
葉建南露出一個溫和無害的笑容,說出的話卻叫人不寒而栗:“葉瑤啊,我先前給祖母說過這事了,祖母年紀大了,心腸軟,覺得畢竟是自己膝前長大的姑娘,在牢房裡蹉跎一生也惹人詬病,想把她接回來。但是……”
他一雙眸子黑黝黝的,屋子裡光線有些暗,莫名的多了幾分詭譎:“您這個女兒,我可真是討厭極了。你猜我收拾她房間時發現了什麼?”
葉建南在笑,眼神卻森冷嚇人:“她床底下有個木匣子,裡麵裝了個貼著黃符插滿銀針的人偶,人偶上寫的是阿卿的生辰八字。阿卿為了家族自幼被送進宮去,她在府上享儘了原本屬於阿卿的一切,還用這些醃臢的手段來詛咒阿卿?父親,您可真是養出了一個好女兒。”
葉尚書情緒激動,吃力的拿手筆畫,咿咿呀呀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清楚。
葉建南笑道:“放心,祖母的意願我是不敢違背的。不過族中長輩太關心葉家未來,鐵了心要把二弟從族譜上除名呢。您那放在心尖兒上的周姨娘,犯了行竊大罪,也得被除名。所以您的寶貝女兒回來,就隻能記在趙姨娘名下了。”
他放下藥碗,沒骨頭似的倚在圈椅上:“趙姨娘之前可在周姨娘手上吃了不少苦頭,這下有你那寶貝女兒受的了。她若是住不慣這葉府,我也幫她想好了去住,城外那尼姑庵就挺好。她那麼喜歡紮人偶,去佛祖跟前懺悔挺好的。”
這是要把葉瑤送去庵裡當姑子的意思。
葉尚書死瞪著一雙眼,努力挪動身體,似乎想打葉建南,不過身體不聽使喚,他沒打著葉建鬆,反而囫圇摔到了地上,順帶碰倒了藥碗。
藥碗碎成幾片,藥汁灑了一地。夏日屋中沒有鋪地毯,衣服料子也不厚,他手肘膝蓋當即磕得青紫一片,身上沾著藥汁,狼狽不已。
葉建南喊小廝進來把他抬回床上。
“父親你也太不小心了,病了兒子伺候您便是,非得要強自己端碗吃。”他說這番話時溫聲細語,像極了一個大孝子。
下人們都說大少爺孝順心善。
葉建南笑著,目光冷冷盯著葉尚書。
葉尚書恨不得從他身上撕下一塊肉來,泄憤一般打小廝們,到後麵,許是發現兒子那眼神裡飽含的恨意和冷意,他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氣,整個人都頹廢了下來。
小廝們本就不耐煩伺候一個中風的人,私底下頗有怨言,葉尚書還這麼作,他們伺候起來也沒那般儘心了。
葉夫人倒是常過來看看,她是個嘴碎的性子,每次來都得把葉尚書乾過的所有蠢事錯事從頭到尾數落一遍,直說得葉尚書抬不起頭來,不過喂藥倒是最精細的一個。
用葉夫人自己的話來說,大抵便是:“當年嫁你的時候,我爹說,葉家門風好,讀書人知禮義廉恥,隻要不犯大錯,人家不會虧待我的。我便嫁你了,你嫌我粗鄙,不會讀書寫字,這些我都知曉。和離不和離,我從沒想過這茬兒。我娘說,人這輩子受苦還是享福,都是看輩子積德多少。”
“我應當是上輩子積德太少,才到了這輩子來遭這些罪,受這些氣。但是亭修啊……這些日子我老是做夢,夢見年輕那會兒,你帶我去元宵燈會上看花燈,你說你會待我好的……如今想起來,真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葉夫人約莫是哭了,她卻笑著問:“你說,我們怎就成了這般?”
葉尚書把頭扭做一邊,一言不發,唯有半邊枕巾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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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尚書中風的事葉卿有耳聞,馬上就要辦中秋宴了,她抽不出空回葉家去看看,隻命太醫院的太醫隔三岔五去瞧瞧,珍奇補品流水一般的從宮裡送了出去,也算是儘了孝心。
這日葉卿正在核對各個尚宮局呈上來的中秋宴流程簿子,蕭玨突然過來,讓她換身出宮的衣衫。
葉卿一頭霧水,不過還是照做了,一直到坐上了馬車,蕭玨都沒說要去哪兒。
等馬車停下時,蕭玨搭著她的手把她扶下馬車。
葉卿望著那群山環抱間,一座高聳入雲的佛塔,驚愕瞪大了眼:“大昭寺?”
蕭玨望著她,眼底的笑多了幾分遣倦卻黯然的味道:“帶你來還個願。”
跟在他們身後的安福神情發苦,陛下這些天,咯血越開越頻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