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當家喜靜,眾人都是知道的,因此將他的帳篷支在了離大家較遠的地方。樹影綽綽,隱約能看見帳篷頂端。
火堆很快升起來,人門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圍坐四周,拿出饃來烤。
饃還是那個饃,烤過後表皮焦黃,裡麵軟軟的,吃起來比又硬又乾的冷漠好得多。
眾人烤著饃,心中感激大當家的體貼。
而他們的大當家,滿懷期待的從火堆裡取出竹筒,準備大快朵頤。
在野外,能吃上熱騰騰的米飯,太奢侈。此前他嘗過牛肉,比兔子還對他胃口些,不那麼乾,配飯極好。
剛拿出刀,陰影裡一個腦袋鑽出來。
是薛飛。
杜子規手一頓,縮了回來,望著一臉諂媚的薛飛:“找我有事?”
薛飛嘿嘿笑道:“有事,好事。”
杜子規這才看見他手上拿著的食盒,眼裡帶了兩分笑意,不用想,裡麵自然是去林晚照哪兒討的東西。
薛飛見大哥不動,主動掀開盒子:“林姑娘體諒我們巡山辛苦,給我備了點東西吃著解饞。雖不多吧,我也不能獨享,請大哥也嘗一嘗。”
分享是假,怕吃獨食讓哥幾個秋後算賬是真,拉他當掩護呢。
不過,杜子規掃了一眼盒子裡紅通通的東西,漫不經心的說道:“不用了,既然不多,你且自己用就好。”
好東西送上門還能有不笑納的?薛飛急了:“真不用?林姑娘的手藝,你不知道……”
“我知道。”
杜子規打斷他,指了指旁邊。
薛飛順著看過去:“你也有?!”
在大哥身側的陰影中,放著一個食盒,比他的還大,大很多!
“我是大當家。”杜子規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語氣裡夾雜著,炫耀?
薛飛萎了下來,也是哦,林姑娘都給他準備了,沒理由不給大哥準備。
杜子規見他不動,問道:“還有事?”
大大咧咧的薛飛沒聽出來,大哥這是在下逐客令,搖搖頭,一屁股在旁邊坐下,拿出饃來烤。
他不走,杜子規也不能攆他走,目光落到火堆旁的竹筒上,轉念一想,不如讓他長點心也好。
一刀下去,手中的竹筒一分為二,香味迎麵撲來。
兩人同時愣了愣。
薛飛發愣是因為他見大哥劈竹子,還以為是在解悶,沒想到內有乾坤。
那似曾相似的味道,是……燜飯。
薛飛咽了咽口水,抬頭懇切的望著大哥:“見者有份。”
杜子規聽林晚照對他說過,裡麵是大米,可他沒想到,裡麵不止是米飯。
借著微弱的火光,依稀可見泛著油光的米飯中,夾雜著臘肉,豆子,香菇……配料豐富得超過想象,既有主食又有菜,壓根兒就不需用牛肉來配。
杜子規腦子裡浮現出林晚照忙碌的身影,心底越發的柔軟。
將其中的一半遞給薛飛,接下來的時間誰都顧不上說話,埋頭吃之。
竹筒就那麼大,遑論隻有一半,薛飛肚子裡的饞蟲剛勾起來,還未解饞,就沒了。
他抬頭再次朝大哥看去:“大哥。”
拖長的尾音讓杜子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斬釘截鐵的拒絕道:“彆看我,看我也沒用。”有也不給。
若說是飯也就罷了,可這隻是飯麼?
薛飛不知道大哥藏私,隻道這樣的好東西難得,少是正常的。並不一味糾纏,放下吃得一粒米都不剩的竹筒,去拿已經烤好的饃,撕下一半先給大哥。
投桃報李麼。
幸好他還有辣子兔,比起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已經幸福得沒邊了。
杜子規自己也不曾吃飽,剛開了個頭便戛然而止,但再拿一個出來那是決計不可能的。
他接過薛飛遞來的饃,就沒再去夾那夾雜在辣椒中少得可憐的肉丁了。
薛飛以為他嫌麻煩,不由把林晚照對自己說的話重複了一遍,說完後又道:“看上去沒有肉,找一找還是有的。大哥,要我幫你挑出來嗎?”
“不用。”
杜子規說著拿過自己身旁的食盒:“我有。”
蓋子打開,露出滿滿一盒子肉,中間點綴著零星的辣椒。
薛飛傻了,剛大哥說有的時候,他以為和他是一樣的,結果分明不一樣。
他茫然地抬起頭來:“為什麼你這個這麼多肉?”
他的是辣椒裡找肉,大哥的是肉裡找辣椒。
而且他的肉是指甲蓋樣一小塊一小塊的兔肉,給大哥的肉不知是什麼肉,長條狀的,足有小手指粗。
繞是薛小飛神經再粗再大條,也知道自己是被區彆對待了。
杜子規夾了一塊放在他的饃上,同往日一樣,不遺餘力的暗示道:“因為我是大哥啊。”
青風寨看誰臉色吃飯?
作為二當家她尚且要對你好,難道作為大當家的我還不如你?
更彆說我還是茂茂的爹,父憑子貴啥的難道不應該?
是應該,可這差彆也忒太大了點。
薛小飛一口把肉咬在嘴裡,差點哭出來。
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林晚照你個大騙子,說好的料多肉少味道足呢?大哥的牛肉趕口不說,味道和他的比起來也隻好不差的啊!
“吃吧吃吧,多吃點。”
杜子規大方地把整個食盒放到薛飛麵前,安撫他受傷的心靈,哦不,是胃。
薛飛不再光顧他那雞肋的冷吃兔,也不要什麼饃了,改而專攻大哥的牛肉。整整消滅了一小半,直到再也吃不下。
杜子規一臉真誠:“再吃點?”
薛飛悶悶不樂的放下筷子:“我吃飽了。”
“那就好。”
杜子規蓋上食盒,一副哥倆好的口吻:“若是還想吃,明日夜間你再過來。”
薛小飛想也不想就點頭,那是自然。
杜子規又說:“不過你也看見了,就隻有這些,若是讓其他人知道了……”
“他們不會知道的。”
薛飛難得反應快了一次,恨恨道:“林姑娘都不認識他們,憑啥要來分一杯羹。”
話一出口,他猛然意識到另一件事,那就是千萬不能讓他們知道林姑娘的手藝。
杜子規不動聲色地將他的神情看在眼裡,滿意地收回視線,將地上的竹筒丟進火堆裡。
薛飛說到做到,回到帳篷後,蕭酩見他懨懨的沒精神,問他怎麼了,他隻說晚飯沒吃好,並無其他。
蕭酩失笑道:“我看你呀是被大哥寵壞了。白麵饃饃還叫吃不好?要是讓你跟著大哥去挖樹根吃,你怕是得抹脖子。”
他們年紀不大,跟著杜子規的日子卻不短。見過富貴繁華,也曆經過艱險絕境,如今能在青峰嶺安穩度日,吃穿不愁,已是老天賞的好日子。
不過薛飛作為老二,一直的任務是留守後方,並沒過過苦日子。
薛飛並不辯解,忽然沒頭沒尾的問道:“如果有兩個人都對一個姑娘好,姑娘卻對其中一個另眼相待,你說這是什麼原因?”
回來的時候他琢磨了一路,總覺得林晚照不像是因為大哥說的那個原因才對大哥更好的。
他雖然是大大咧咧了些,可這些日子處下來,也看得出林晚照不是會假裝討好、曲意逢迎的人。
對她來說,最提心吊膽莫過於剛上山那會兒,那個時候大哥不在,除了晚上,白天他們幾乎都在一起,她也從未提過半點越矩的要求,甚至都沒討好過他。
蕭酩想也不想就答道:“這還用問啊,當然是更喜歡另一個唄。”
“喜歡?”薛飛受驚地朝他看來:“大哥,他……”
聲音戛然而止,薛飛意識到說漏嘴了,趕忙閉嘴。
已經遲了。
蕭酩倒吸一口氣,滿臉震驚:“薛老二,你膽子也太大了,居然跟大哥搶女人。”
“不,不是,我沒有。”
薛飛急忙挽救:“看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是說大哥最近很累,忙得飯都吃不上,咱們要給他分憂。”
薛飛自知不能自圓其說,可繞過他吧,他也不是唱戲的啊。
蕭酩呼出一口氣,調笑道:“你嚇死我了。剛還騙我說晚飯沒吃好,原來不是飯不好吃,是害了相思病啊。快給我說說,是山下哪家姑娘,什麼時候認識的……”
不是蕭酩相信了薛飛漏洞百出的解釋,而是他迅速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寨子裡本來女人就少,再要兩個人能同時接觸到……花嬸兒?
眼前驟然浮現出那張胖胖圓圓猶如發麵饅頭一樣的臉,蕭酩打了個寒顫,薛老二能眼瞎,大哥也不能啊。
僥幸過關的薛小飛暗暗鬆了口氣,回來前大哥還暗示他不能讓其他人知曉林姑娘的事,這要是轉頭就從他這兒漏出去,非一刀劈了他補可。
不過,這是不是也變相說明,大哥和林姑娘之間,真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難得聰明一回的薛小飛,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
所以那半盒牛肉,其實是大哥給他的封口費?那大哥也太小氣了。
薛飛這邊嫌少,那邊杜子規還覺得肉疼。
等薛飛走後,他依然坐著沒動,隻拿出一根牛肉乾慢慢嚼著。
這個時辰她在做什麼呢?肯定帶著茂茂上床了吧。
耳邊不由回蕩起在窗前聽到的搖籃曲,那是他從未聽過的曲子,悠揚婉轉。吳儂軟語的腔調,像極了江南三月輕柔的風,又似四月飄著落英的水。
杜子規望著火堆,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杜林是個話少的,嚴格遵從公子的吩咐,隔日來一次小院,問可有缺些什麼。也不多留,問完便走,毫無和林晚照交談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