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你。”趙汶生接電話的時候嘴角下意識上揚，臉上是幸福、喜悅的表情，眼中卻是深刻的悲切。
“爸爸，你明天幾點到家呀？”小圓問。
“這個要看忙不忙，爸爸儘量早一點回來。”趙汶生語氣溫和。
“好！”小圓點頭。
“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爸爸給你帶回來？”趙汶生問。
“我隻想爸爸早點回來，彆的什麼都不要。”小圓想了想，有些失落，不管爸爸帶什麼，她以後都用不上了。
“好，爸爸一定早點回來。”趙汶生十分認真。
“我給爸爸準備了禮物！”小圓壓低聲音。
“什麼禮物？”趙汶生驚訝，他在家的時候並沒有聽說這件事。
“現在還是一個秘密，等爸爸回來的時候才知道。”小圓賣了個關子。
“好，爸爸很期待。”趙汶生忍不住笑起來。
“那小圓有沒有給媽媽準備禮物呢？”趙汶生問。
“有！”小圓狠狠點頭。
“小圓因為媽媽才能來到這個世界上，媽媽非常辛苦，以後小圓要對媽媽好，有問題好好溝通，不要和媽媽吵架。”
趙汶生心中酸澀，語氣放柔。他知道小孩忘性大，不能對女兒記住抱太多期望，但他還是希望女兒能多體諒妻子一些。瀟瀟有時候很直接，對小圓也嚴厲，但她很愛小圓，隻是不擅長表達。
“我從來不和媽媽吵架，媽媽記性不好，忘記事情我還會提醒她。”小圓想到最近的事，有一點點驕傲。
“真棒，小圓真是我們家最聰明最可愛的小天使……”父女倆聊了一會，掛斷電話時都有些意猶未儘。
等他們說完話，周瀟瀟看著陽台那裡的雞，眉頭緊皺：“這隻雞是哪裡來的？”
“是小劉阿姨送的，她說媽媽臉色不好，送隻雞讓你煲湯喝。”小圓解釋。
“原來是這樣……”周瀟瀟想了想，好像確實有這件事，她腦中還有點微薄的印象，卻想象不出具體的畫麵。
“明天小圓生日了，今天晚上就把這隻雞煲成湯吧，明天早上可以吃雞湯麵。”周瀟瀟提著菜刀，走向陽台，不知為什麼，她忽然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
小圓立刻捂住眼睛，又從指縫裡麵偷看。
“咯咯噠——”
“咯咯噠——”
老母雞再度開始叫喚。它已經在家裡呆了幾天，前麵有米、有水，雖然吃完和腿都被綁住了，撲騰不動，但也勉強活著，精神頭還不錯。
“下蛋了？”周瀟瀟撿到一個雞蛋，總覺得自己好像撿過一次。
“媽媽，雞都已經下蛋了，今天就不殺它了吧……”小圓拉住周瀟瀟的袖子。
“好。”周瀟瀟把蛋撿走，打算養著雞，給小圓下蛋。
“不知道貓貓去哪裡了……”小圓想到這裡，歎了口氣。
“可能出去玩了。貓要是不樂意，不能強行抱貓，也不能去抓貓的尾巴，要摸的話，隻能很輕的摸。”
“媽媽放心，貓貓從來不咬人，不過不喜歡讓我抱……”小圓歎息。
母女倆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聊過天，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們聊了一會，又看了會電視，晚上九點，周瀟瀟就催小圓睡覺。
小圓乖乖洗澡睡覺，拒絕了媽媽幫忙吹頭發的提議，自己吹乾，再回床上。
周瀟瀟每天晚上都出去上班，現在不出門，反而適應不了。想睡睡不著，想收拾房間，家裡整整齊齊，一塵不染，植物也長得很好，好像沒什麼事能做。
上次包的餃子還在冰箱裡，凍太多東西也不好，不新鮮了。她想給女兒多留些東西，具體留什麼，卻想不出來。
實在無所事事，她開始裝飾房間，以前參加幼兒園活動的時候買過氣球，彩帶還沒用完，現在還能拿出來用。
她先把慶祝生日的英文氣球貼在牆上，再開始裝飾彆的地方。她獨自在客廳忙碌，肢體僵硬，頗為不便，做事卻很細致，一點一點把客廳布置好，很有過生日的氛圍。
房間裝飾好之後，她開始思考該給小圓準備什麼生日禮物。意外發生之前，她想過送公主裙，或者是小圓喜歡的鞋子。現在想留下更深刻的、更長遠的禮物，卻想不出。
一想到未來她會缺席小圓的生活，心就痛得厲害。她忽然想到了送什麼，去書房寫信。
這裡的東西似乎和她上次進來時，看到的有些不一樣，但上次是什麼樣子，她已經想不起來。
她想寫很多很多信，以後小圓每過一個生日，都能拆一封信。她可以把信交給丈夫，再讓丈夫轉交女兒。
等小圓長大，考上心儀的學校，第一次工作、第一次領到工資、第一次戀愛、與喜歡的人組建家庭……
人生中還有那麼多重要的場合，她不能一一參與，不能在小圓需要的時候給她一個擁抱，告訴小圓什麼都彆怕，家裡有爸爸媽媽。她隻能以寫信的方式，留下隻言片語。
她每寫一個字，心中就抽疼一次，寫到後麵肝膽俱裂，卻流不出一滴淚。寫著寫著，她忘記了時間。
一個恍惚，她又出現在那條坑坑窪窪的路上，轉頭，那個男人提著酒瓶子，向她抬了抬下巴，眼神輕蔑，還帶著令人作嘔的惡心意味。
周瀟瀟站在那裡，看著那人越走越近。
一切又重演。
那人倒在血泊裡，湧出來的鮮血被水衝淡。
她也躺在地上，隻覺墜入無際深淵，整個世界離自己越來越遠。
“小圓還在等你回家——”
她聽到一個陌生、年輕的男聲。
她確信自己不認識這個人。
但小圓……小圓還在家裡……
她從地上起來，搖搖晃晃往家走。
仍然感覺有什麼東西跟著自己。
她猛然轉頭，身後空無一人，一個水龍頭孤零零躺在地上。
等她回家洗完澡，又恍惚起來。
她應該做什麼來著？
她總覺得自己有件事沒做完，為了知道這件事是什麼，她將家裡幾個房間都看了一遍，很快在書房發現了未寫完的信。
等她將所有的信寫完，天已經亮了。
周瀟瀟給小圓做好早餐，目送小圓背著書包離開。
她本來打算送小圓去學校，看著自己僵硬的、青紫色的手，最終放棄了這個想法，在手機上下單，買了一堆菜。都是丈夫和女兒喜歡吃的。
她記憶力越來越差了，總是想不起來自己有沒有放調料，又嘗不出味道，不知道最後做出來的飯菜是什麼味道。
季淩微緊趕慢趕一晚上，總算在上午九點多的時候趕了回來。他首先將趙汶生放在書房，在小圓房間充了會電，再匆匆去公園接小圓。
“久等了。”今天季淩微比平時要晚一個多小時，小圓一直等在那裡，每次看到有人經過，都以為是貓貓老師，等看清楚不是，就失望一次。
“貓貓老師你來了，晚一點也沒關係的，隻要貓貓老師能來就好。”一看見他，小圓眼睛驟然亮起來。
“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季淩微問。
他不知道小圓最後會遭遇什麼，或許她會得知父母的死訊，或許她會變成什麼奇異存在。
如果境遇悲慘，今天可能是屬於她的、最後的平靜時光，季淩微希望她能開心。
“去什麼地方都可以嗎？”小圓仰頭。
“有些地方不太行，比如警局。想去的話，隻能在外麵看看。”
“……”小圓怔住，認真看著季淩微，眼睛圓圓的，“貓貓老師，我不是很想去看警察叔叔，想去彆的地方可以嗎？”
“可以。”季淩微點頭。
“我想去幼兒園給朋友送禮物。”
“去一下就回來，很快的。”
“對了……我的禮物……”小圓才想起來，她的禮物還在家裡。
“沒事，我給你帶出來了。”季淩微充電的時候，正好看到禮物，就直接收走了，以免小圓媽媽看到之後會問小圓，是誰和她一起買的。
“貓貓老師真好！”小圓根本就沒有去想，為什麼貓貓老師能從她家裡拿到禮物。在小圓心裡，已經把貓貓老師當成了媽媽的好朋友，是可以信賴的人。
“走吧。”季淩微拎住粉紅豹的頭，讓小圓牽尾巴。
走著走著，小圓忽然問：“貓貓老師，你以後會記得我嗎？”
“會。”季淩微點頭。
以前的事他不記得，自他有記憶的那一刻起，每件事他都記得很深刻。就算過去很多年，他也不會忘記小圓。
“那就很好了。”小圓又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兒。
季淩微一直牽著她，經過那個下水道口，小圓緊緊藏在他身後，不敢往那個地方看一眼，身體開始顫抖。
“彆怕。”季淩微在她頭上拍了一下，直到他們走過幾十米遠，小圓才慢慢恢複正常。
現在下水道口還圍著幾塊石頭，像這種比較隱蔽的地方，就算出了問題，隻要沒人發現，物業不一定能及時查漏補缺。
“大哥，拐彎的地方，有個下水道的蓋子不見了，麻煩儘快補上，有安全隱患。”出小區門的時候，季淩微特意叫住保安，指明方向。
“好。”保安點頭，認真記下這事。
“謝謝你，貓貓老師。”出去後，小圓鄭重向他道謝。
“我也要謝謝你。”季淩微同樣向她道謝。
在此之前，他就算看到下水道沒有蓋，也隻會視而不見，漠然路過。以後再遇到相同的事，他會像趙汶生一樣，在周圍放一點明顯的遮擋物，這並不難。
除此之外，他還萌生了一些新的想法。小圓一家即使遭遇不幸，也從來不將惡意施與其他的人。
他不是這種純粹的、善良的人，但以後做事情的時候，會多考慮一下，儘量尋找最優解。
“為什麼？”小圓不理解。
“因為小圓很可愛。”季淩微又拍了一下她的頭。
“可愛也要謝謝我嗎？”小圓歪頭，一臉茫然。
“對。”季淩微點頭，向她笑了笑。
那雙金色的瞳不帶絲毫情緒，仿佛一麵鏡子，隻會倒映，極少出現自己的私人情緒。此刻卻彆樣溫和，被他注視著，就像站在溫暖的日光裡。
“貓貓老師也可愛。”小圓幾乎要迷失在那雙眼睛中，全心全意信賴。
“……”季淩微笑了笑，沒再說話。
很快他們就到了幼兒園，季淩微將小圓準備的禮物一一發出去，就連文老師都有一份。
小圓有很多很多話想說，最後隻說了句：“謝謝大家關心我，認識大家，我很高興。”
“小圓感冒好了嗎，有沒有去醫院呀？”文老師發現小圓臉色變得更差了，有些擔心。
“老師放心，我沒事的。”小圓向文老師笑了笑，又向大家揮手：“我要回家了。”
“大家再見。”
“小圓再見！”
“明天放假了，小圓一起玩呀！”
“小圓來我家玩吧，我家的兔子生了小寶寶…”小朋友們紛紛向她揮手，一直張望。
走了一段路，小圓才哭出聲。
沒有眼淚，隻是小聲的抽噎。
因為太傷心，她整個人都開始發抖。
她蜷縮著，蹲在地上，小小一團，烏黑的卷發披散，像個受儘委屈的小動物。
季淩微不知說什麼，在一邊為她打傘。
大概是因為她已經降至穀底，最近季淩微一直照顧她，小圓也沒有出什麼意外。
最糟糕的情況就是小圓發現父母已死的真相吧，玩家像一層層鋼板，擋在真相之前，用儘手段，將一家三口隔絕在真相之外。
這是壞運氣無法打破的鐵殼。
他們小心翼翼維持著，每時每刻。
“對不起，貓貓老師。”
小圓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沒關係，還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季淩微問。
“我不知道。”小圓搖頭。
“要不要出去玩？”季淩微問。
“我不知道。”小圓想不出來可以去什麼地方玩。
“走吧。”季淩微還有一點錢沒花完，帶小圓去最近的電玩城，帶她在玩具水池邊撈魚，帶她打地鼠，帶她玩遊戲。
他儘量挑選不那麼耗費體力的遊戲，反正也不在乎花錢多少，全部花光最好，帶她玩了個痛快。
最後小圓從電玩城出來的時候，抱著幾個娃娃，戴著兒童墨鏡，頭上是一頂漂亮的大草帽，口袋裡還放著幾張大頭貼，堪稱滿載而歸。
今天這一天玩下來，已經到了下午。
季淩微送她回家，送到一樓電梯口。
“貓貓老師，明天見。”小圓向他揮手。
“生日快樂，小圓。”季淩微向她道彆。
“謝謝貓貓老師！”小圓轉頭。
“我和我的朋友，都祝你生日快樂。”季淩微一直站在那裡，目送她上樓。
“謝謝貓貓老師的朋友！”小圓笑起來，酒窩淺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