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糟的時代】
食不知味。
所有的好心情全都蕩然無存。
肖邦機械地將手中那塊薑餅消滅乾淨。
原本的驚喜和感動,都化作了咽喉間吞咽的折磨。乾燥的麵餅將喉管刮得生疼,但他依舊麵無表情,不碰那杯佐餐的清淡果酒,默默地自我折磨。
他從未想過,他會如此討厭聽到一個姓氏。
“Chopin”,還是他自己的姓氏。
心中又開始掀起淘瀾,或許他應該將它稱之為“生氣”——生氣“肖邦”,是對麵那個女孩子所有必須的理由。
從那架鋼琴開始,因為它適合“肖邦”,歐羅拉就輕易接受了窘迫的處境,甘之如飴;
再到這次邀請,她舍不得那枚去上“肖邦”鋼琴課的金幣,竟然選擇接受彆人的好意寫下欠條;
還有這盤薑餅,隻是因為“肖邦”喜歡吃,她甚至還讓自己受了傷。
酸楚、苦澀、憤怒、不甘、煩悶,在青年的心裡交織成一曲五味陳雜的交響曲。
不和諧的音程,充滿嘈雜感的力度記號,泛濫的重音……終於讓他無法再平靜地思考,腦中的轟鳴聲幾乎讓他失去理智。
“……我想去巴黎音樂協會,去把我的‘半個鋼琴家’變成‘一個’,你覺得怎麼樣,弗朗索瓦?”
歐羅拉的聲音從對麵傳來,小心翼翼的,帶著期待的。
肖邦正在和他的非理性做著艱難的鬥爭。他的耳朵過濾了她的話,隻餘下“鋼琴家”這個詞在他的腦海中升騰盤旋。
Zal!
鋼琴家……你的眼、你的心,就不能看一看、聽一聽彆的嗎?
肖邦輕輕用雙掌磕了下桌子,隻有他麵前的餐碟微不可查地顫抖著。
他扯過餐巾擦好嘴角,僅存的禮儀教養讓他還能說出類似謝謝款待的告彆話來。
……
弗朗索瓦突變的情緒,讓歐羅拉始料未及。她似乎完全無法將他剝離溫和後尖銳的樣子和熟知的印象聯係起來。
直到青年簌地站起,餐椅和地板摩擦出聲響,她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
“等、等下,弗朗索瓦——”
身體快過思維,歐羅拉抓起身後藏著的墨水包,還有佩蒂特剛剛私下遞給她的絲綢小袋子,叫住徑直走向大門的棕發青年。
她看到他略帶悲憤的背影晃了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定格在門框的畫布上,再也不入塵世一般。她的心臟就像被崩斷的鋼琴弦,回彈的瞬間便被鞭笞出刺痛。
視野中的青年,終於慢慢轉過身子,少女的呼吸都快凝滯了——
歐羅拉發現弗朗索瓦的唇抿得很緊,甚至懷疑他的唇線是否真實存在。
“你、你忘了這個……說好了,你走的時候要帶上它……還有,一點我做的薑餅……”
被那雙幽深的藍眼睛注視,不含情緒,歐羅拉連說一句完整的話都變得困難。
弗朗索瓦身上宛若被無形的鎧甲層層包裹,她初次感受到,僅僅是走近一個人,就要用上全部的勇氣。
不知過了多久,關於她的回禮,最終落到了他的手心。
少女在身後背起手,十指緊緊地扣著,望著他。青年看著手中多出來的兩樣小東西,麵無表情的臉上良久後勾起一個疏離的假笑。
歐羅拉聽到一聲流星般的“謝謝”。
像是預感到了什麼,她慌亂著多湊近一步,音容急切。
“我送送你,弗朗索瓦——”
她看到他鄭重地行禮,再次將她劃出他的領域。
記憶裡春日般和煦的男聲變得清冷,他的背影深沉,固執的拒絕令她不能再前進分毫。
“不必送我,沃德辛斯卡小姐,您到這裡就可以了,請回吧。”
少女想起和青年的初遇,她曾用“他不說話的時候,萬物都隨之緘默”來形容他。
而現在,他離開了——
所有的鮮花都在同一刻枯萎。
……
佩蒂特終於忙完廚房裡的瑣碎。她算算時間,歐羅拉和弗朗索瓦的晚餐應該已經進入尾聲。
茶水恰巧沸騰。她細致地盛壺,備上杯子,準備去收拾餐桌。
“歐羅拉,彼頌先生呢?”
長者將茶水盤放在桌上,剛要倒水,發現小姐半晌都沒給她回應——少女就站在鋼琴前,直愣愣地望著緊閉的大門,紋絲不動。
“歐羅拉,你怎麼了?”
佩蒂特棄下茶壺,跑到她麵前,剛掰過她的身子,一滴來著少女的淚水就砸在她的手背上。
“我沒事的嬤嬤,我就是……眼裡進了沙子。”
歐羅拉似乎對自己會落淚驚奇不已,她胡亂用手遮了遮,等再放下來時,她又如平日般微笑。
“弗朗——彼頌先生離開啦,嬤嬤,你忙了這麼久,我陪你吃晚餐吧?”
她剛想拉著長者去餐桌,卻被她的嬤嬤一把拉過抱在懷裡。
佩蒂特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抱著歐羅拉,輕貼著她的臉,拍著她的背。
“……我不知道怎麼了,我似乎冒犯到他的禁忌,他好像拒絕和我交流了。”
“好難猜,嬤嬤,他甚至比肖邦都難懂——我隻是單純地想回應他感謝。我敲開他的門,他看開門看了眼來客,就在我麵前關上所有交流的窗口。”
“他是除了你,第一個對我好的人。但現在,我好像,要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