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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長媳 雲東曼 66877 字 7個月前

“少夫人w……”

“大內總管不也挺好的?還便宜了你,往後你那些同僚都得恭恭敬敬喊你一聲影公公呢哈哈哈……”

趕車男子瞬間垮了臉,“……”

男童第一時間驚叫起來:“快停車!我聽見阿姐的聲音了!”

雖然聲音隱隱約約並不太明顯,但他對阿姐的笑聲可真是太熟悉了!印象裡,她整弄弟弟時,也喜歡這樣笑得好聽又實際很惡劣。

小丫頭也覺得聲音怪熟的……但沒想到小姐那一層,隻覺得,應當是在哪裡聽過這位小姐的聲音,當真好聽。

沒想到少爺會忽然驚叫起來,導致過路人都紛紛瞧了過來。

虞憐耳力也不差,她忙叫竹影停了車,自己掀開簾子,正好看到記憶中的那個小不點長了大半個頭,站在對麵的馬車上,驚喜地望過來,她凝滯一瞬間,繼而溫柔欣喜地笑開。

“姐姐!”

“弟弟!”

男童瞬間從自家馬車跳下來,不經駕車的男子同意就爬上了阿姐的馬車,竹影摸摸下巴,這是主子的小舅子?

看起來挺乖的。

……

虞三郎坐在堂屋的主位上,邊上坐著他的夫人,然而他夫人坐立不安,急得喝了好幾盞茶,茅房都上了好幾回。

他們也不知道今日自家女兒剛剛歸京,宮中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做,也尚未安頓好,她到底會不會來看爹娘?

還是等過幾日安頓好了歇一口氣後再來?

後者固然可以理解,卻讓人高興不起來……假如今日剛到京不經安頓不經休息,便急慌慌跑來看爹娘,又讓人心疼擔憂。

左右哪裡也不是。

虞三郎歎了口氣,關心則亂。

在虞娘準備喝第五盞茶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動靜。

他們家院子不大,大門進來後穿過小小的院子便直通堂屋,也因此兩人抬眸一望,便看見記憶裡那個熟悉的女兒提著裙擺,身邊跟著親弟弟,兩人一道向屋裡跑來……

虞娘手中茶盞登時落了地,啪的一聲,讓她醒過神來,連忙也迎了過去。

熟悉的一聲娘,更讓她未語淚先流,母女倆頃刻間抱在一起,喜極而泣。

“憐兒……我的乖兒。”

“你可算回來了,娘這幾年吃不好睡不著,尤其是打仗那兩年,日日夜夜地擔憂,日日夜夜地發愁,我就想啊,你們鄉下靠種地吃飯的,哪怕手上有銀子,遇上荒年又兵亂,可怎麼辦才好?”

“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想起我兒,總是夢見你餓得麵黃肌瘦,甚至不敢去想,萬一遇上危險……”

虞娘哭得眼淚鼻涕橫流,手掌不住地在虞憐後腦勺撫摸。虞憐眼眶紅紅,也落了淚,隻是不似她娘那樣誇張,她拿出乾淨的帕子,溫柔地替她拭淚。

虞娘被眼淚糊了的眼睛,這才看清楚自家女兒的模樣。

長開了,比離開之時還漂亮幾分,膚色還是那樣白淨,眼神清亮乾淨有神,精氣神也都不錯,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

她狠狠地鬆了口氣。

“就怕你去鄉下受苦……現在好,現在好了……可算回來了,娘以後想你了也能見著你一麵,不必因為見不著你聯係不上你,日日夜夜地瞎想,瞎擔憂。”

虞三郎沒好氣吐槽:“總往壞處想,還是最壞的想,自討苦吃。”

虞娘回頭瞪他一眼,“那不是因為關心則亂?越是在意女兒才越怕失去,越怕她出什麼意外,哪像你冷麵神一樣,女兒回來了也不打聲招呼,冷熱好歹關心一句?”

虞三郎麵色有些不自在,虞憐抬頭看過去,父女倆對視一眼,虞憐笑開:“爹……”

眼眶紅紅,眼中還含了些見著爹娘的喜悅,卻忽而笑開儒慕地喚他爹。

虞三郎稍一僵硬,心腸軟開,應了聲:“嗯,回來便好。”

他轉過身去,背著手,不再多言。

虞憐卻知道這個從剛穿越來便張羅著給她找個寒門子弟嫁了認為是給女兒最好出路的實乾家爹,此時此刻大約內心的情緒並不比她娘少,隻是不慣於表露人前……

虞娘情緒稍待緩和,她拉著女兒細細地查看,看她臉,看她周身上下,可有不妥之處,直至確認女兒完好無損,一頭烏發更是比以前還茂密黑亮幾分,人也比想象中漂亮精神,便放下了心。

所有的情緒都在放心之後方湧現上來,比如這會兒,虞憐還沒坐上喝一口熱湯,她娘就在抱怨了,氣道:“怎麼剛到京城就跑來找爹娘了?”

“前麵一會兒才聽說你們一行人到了京城,還沒過一個時辰呢,你就跑來了,有你這樣著急的?還是跟以前一樣,憑著一腔情緒莽莽撞撞,娘怎麼放心得下?”

“如今進了宮中……我知你夫婿是個有本事的,現在非但沒死還當上了皇帝,你便成了皇後,你對你夫婿可了解幾分?從前你們訂婚後,也總是你去偷看他,卻不見你們如何相處過,他對你也有這樣的心意?”

“現在當上皇帝了,還是開國皇帝,跟尋常侯府世子可是不同,也不知道那孩子會不會待你好,會不會三宮六院,更不知你在宮裡那樣的地方待不待得慣……”

虞憐含笑看著她娘喋喋不休,這種感覺非常久違……就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那時她剛穿過來,她娘就時常拉著她的手喋喋不休,既是關懷也是恨鐵不成鋼的羞惱……但總歸都是一腔拳拳母愛之心,她也因此感覺到暖心和自在。那時不覺得如何,過後才驚覺正是因為有了她娘打心底把她當成女兒,全心地疼愛,才能讓她在穿越之初的時候,並不為換了個環境和世界感到惶恐,更多的把精力放在如何自處上麵……

她想明白這些……她娘說著說著又哭起來了。

虞憐:“……”原主的落淚體質怕是遺傳親娘的!

虞娘含著淚咬牙切齒:“若他當真敢那樣薄情,不好好待你,娘跟他拚了!”

“哼,到京城了也不來看嶽父嶽母,可見這廝沒多少良心!”

“也是,能詐死造反,這廝心機城府細細想來,真是可怕……”

虞憐:“……”再發展下去,她娘要替她“被害妄想症”了。

第107章 家常 ◇

◎你夫婿就沒有跟著來?◎

“其一, 你認定了女兒會在第一時間來你,心裡也清楚若是憐兒等過幾天安頓好了萬事俱備再來看你,心裡必是不高興的。現在反倒怪起她來早了, 著急慌忙莽莽撞撞?”

“其二,京城攻破那日, 女婿連皇宮都未進去,就來我們府上, 告訴我們是他攻破皇城,讓我們彆擔憂害怕,隻管安心過自己日子,還派人來照應我們, 隻是今日未至,就成了沒良心?”

虞憐含笑看著實乾理智爹吐槽她娘時話變得多了起來, 可見這幾年沒少受夫人的折磨,樂得看戲。

虞娘被自家相公說得氣呼呼瞪他, “你到底是站哪兒的?老話都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 我瞧著你胳膊肘是拐到女婿那邊去了,成了他的人, 不疼自己女兒了。”

虞三郎:“……”女人家總是這麼難講道理,尤其是他家這位尤甚!

含笑看爹娘鬨嘴一會兒, 虞憐才徐徐道來這四年的生活。

她的嗓音平靜溫柔,徐徐道來慢條斯理的逐漸讓虞娘的情緒越平緩下來, 一家人坐在一起, 專心致誌地聽她說話。

虞憐從自己帶著一家人去了祖籍鄉下如何在那邊落地生根開始說, 這些哪怕從前的通信也說過一部分, 但到底信紙有限, 能言的事情不多, 又路途遙遠,不想讓爹娘擔憂,也是報喜不報憂,如今這些事情已經過去,再沒有不能說的了。

說剛到那邊沒有一間正經屋子住著,還遭到了村長的為難,為了一塊地,一間屋子,一家人多為難,後來又因為碰上村裡的好人二大爺一家,也全憑自己努力,才慢慢建了新的屋子,從村長手中要來了一塊荒地。

開荒、建屋,造工坊,有了收入,生意漸漸有了起色,手中有了銀兩,也因為給村民提供了收入來源,一家人在村裡地位越來越牢固,相處也越發融洽,完全融入了當地。

“日子剛好過起來,誰知道遇上了荒年、兵亂,那邊偏遠,兵亂倒是不多,隻是四處逃來的難民也有不少,我種了不少糧食大麥,手中也有些銀兩,便想著支援一些,後來便逐漸成了個不小規模的村落,後麵兩年便那樣過來了,一邊種地一邊躲在村裡,不敢往外做生意,好在村人和那些新山村的民眾對我始終關照,正因為有了他們,我守了那麼多糧食才能安然無恙活下來……”

虞娘反駁:“那也是因為我兒心善,你若不待人好,那麼多人又怎會自發擁戴你,替你守護糧倉?人呐都是你待他們好他們才待你好,這是我兒應有的回報。”

說著驕傲道:“不愧是我閨女,就是能乾,善良!”

虞憐思及上邑村的一切,也頗為懷念,回來時為了趕時間,甚至怕泄露華極不在京城的事引起亂子,他們甚至沒有跟村民說明真相,隻是道有事要回京便匆匆回來了,也不知道他們如何了,這會兒該知道這皇朝的天變了吧?

她繼續道:“二大爺是個慈祥寬和的長輩,村長彆看他為人刻薄了些,卻有自己的獨到之處,危急時刻也曾帶人幫助我們,麻嬸子是個能乾利落的嬸子,大樹媳婦一身力氣不比男子差,三樹愛駕車總想駕我們家的馬車就算免費也行,他媳婦人有些精明但頗為熱心腸,趙寡婦人雖不受歡迎卻有個能讀書的兒子,那孩子叫華天曲,也曾當過三個孩子的夫子,慣是負責……”

虞憐慢慢把上邑村那些人數了遍兒,才發現原來那邊的一切早就成了她人生的一部分,那樣她打算完全融入並且一輩子都待在那邊做一個地主婆為人生目標的地方,存在一群普通但又很特彆的人,現在想來也覺得親切。

“戰事吃緊,官府四處征兵,小夫子是寡婦獨子年歲尚小也被拉走,好在竹影去救了回來,後來差點把家裡兩個不到十歲的雙胞胎弟弟也拉去,我用了兩百畝地贖回,結果隻過了一天其他孩子又給放回來……”

自始至終虞娘都笑中含淚看著女兒說起這些,滿懷欣慰,虞三郎亦是滿腔驕傲欣慰,這時,邊上的男童不高興了,叫道:“我才是弟弟,我才是阿姐弟弟,才沒有彆人,什麼雙胞胎臭弟弟還值兩百畝地?!”

虞憐:“……”未料到這小子會在這種地方吃醋,隻好轉過去摸了摸他腦袋,安撫:“好好好,你才是弟弟,是阿姐最親近的弟弟。”

“還有最喜歡!”

“嗯,最喜歡!”

“我也最喜歡阿姐了!”

被弟弟一通打亂,倒沒有了方才回憶的傷懷,虞憐笑眯眯說:“再後來,娘口中的那廝回來了,帶著一幫兵齊刷刷跪下來喊我皇後,娘你說那場景嚇人不?”

“嚇人……”

“您想著,替女兒驕傲不?”

“驕傲……才怪!你這妮子,什麼皇後又不是你想當的,又不是你提早料到了他會當上皇帝你才去做那樣的事,想想當時是個什麼情景?”

“是個正常人不會像你那樣一廂情願義無反顧去犯傻!若是沒有現在他詐死歸來當上皇帝,你有什麼好日子過?”

“你沒回來前,京裡那幾個大族知道了你夫婿當上新皇帝,明著送禮討好咱家,實則背地裡沒少冒酸氣,說什麼我兒神機妙算,好運加身才白撿來一個皇後,什麼咱家是踩了狗屎運……你說氣人不?”

虞娘說著說著又氣樂了,“我兒又不是奔著好日子才去他家受苦受難的,要不是怕你守寡後半輩子在鄉下日子也艱難,再不能像京城一樣嬌生慣養的,娘寧願……”

說著,虞娘連忙捂住了嘴。

虞憐:“……”

說完這四年間的事兒,跟著又提到怎麼回來的京城,“等公爹從府城趕回後,就忙著回京了,說是天下剛定,多的事物待處理,也怕這邊出亂子就趕著回來,半個月的路程硬是縮短了五天回來,這邊官員倒是機靈,剛到城門口,就呼啦啦一群人跪在城門口迎接……”

虞三郎冷哼道:“何止機靈?簡直人精,看咱家院子裡那些禮物便知道了。華極帶著大軍進京那日來了咱家,那些人便看在眼裡,直到我這個嶽父在他眼裡還算有些分量,著急慌忙趕來討好了。”

虞憐倒也不意外,當初人走茶涼,如今錦上添花,天下熙熙皆為利往,普通人尚且如此,何況浸淫權勢富貴中的大族?

虞娘跟著又想起什麼問:“你方才來的時候,你公婆夫婿他們可知道?”

虞憐點點頭,“我說了,本來老太太讓我半路轉道過來,但我看路上百姓那麼多,怕引起亂子,索性進宮後再出來,不差一時半刻。”

“你夫婿就沒有跟著來?”

虞憐稍一停頓,想起她拒絕華極跟來,那人抿嘴的表情,好似有些不高興?

她搖頭淺笑:“他想來,我不讓他來,我幾年未見爹娘,哪容得著他來礙手礙腳?若是他來了,你們那也不自在,不是耽誤我們一家好好吃飯好好說話?”

“這倒是……”

當上皇帝的女婿跟平平常常的女婿又怎麼能一樣?若是華極死而複生,卻沒有皇帝這一身份,他們這嶽父嶽母當得底氣十足,他待憐兒好待他們孝順恭敬也是應該的,誰叫她女兒昔日犯傻一腔情願?

但現在他倒成了皇帝,仿佛他們家在占便宜了似的。

說著話,湯啊菜的上了桌兒,虞憐讓小丫頭把等在外頭的竹影叫進來用飯。

虞娘好奇問:“誰?”

說起這個……虞憐不高興嘟嘴:“你口中那廝原來不放心,派了個暗衛暗中保護我們,後來又假借遊俠之名住在了我們家,瞞了我四年,也是前段時間才知道。”

竹影這時已經進了屋,聽見少夫人的埋怨,臊得黑黑的俊臉都泛紅了,等她說完,急忙辯解:“哪有哪有,少夫人我……”

明明知道我有苦衷的!主子之命怎能違抗?又怎麼敢泄露消息讓少夫人一家染上危險?

虞娘知道自己女兒應當不討厭這小子,若不然也不會喊他進來用飯,更不會獨獨讓他駕車送自己歸家。

揶揄問:“既如此,喊他進來用飯做什麼?家裡馬房還有剩飯……”

竹影臉都裂開了。

虞憐含笑:“吃飽了好乾活,那廝說了,他保護了我們四年有餘,功勞大大的,準備封他一個大內總管當當。”

虞娘一口湯噴了出來。

“……”

竹影:“……”感覺身體都裂開了。

吃完飯,虞憐被自家弟弟小虞時纏住了,不會如小時候一樣纏著她要糖吃,還主動說自己長大了,男子漢是不吃糖的,他得吃肉,長得高高壯壯的,將來能為姐姐撐腰。

姐弟倆一直玩到太陽落山,爹娘就在邊上含笑看著,一家人許久未曾這樣團團圓圓地親近,倒忘了時間,直到天邊還剩一點餘暉的時候,宮中派了許多太監出來,呈上了一道道禦膳房的菜,說是皇上和太皇太後吩咐的,還問虞憐今晚回不回宮?

虞憐看著他們擺膳,一道道宮廷禦膳花樣好看又香氣撲鼻,也不知用了什麼保溫,呈上來的時候還仍有點餘熱,冒著煙火氣,看著也讓人有胃口。

領頭太監的臉有些陌生,恭恭敬敬半彎著腰等她話。

虞憐微微搖頭:“不回了,我已跟祖母說好,在家待上些日子,好在爹娘跟前儘孝。”

太監似乎得了吩咐,見此也不勉強,恭恭敬敬說:“太皇太後,太上皇和皇上皆有吩咐,讓您安心住著,等您什麼時候想回家了,皇上親自來接您。”

太監帶著一群人回去,虞憐望著空蕩蕩的大門外有些發呆,回家?

這個家是家,上邑村那個家也是家,但皇宮的那個家是真的家嗎?

第108章 接她 ◇

◎“你來乾什麼?”◎

在家待了三日, 虞憐把所有煩心事全拋到腦後,什麼皇帝皇後,什麼反派重生全跟她沒關係。她跟爹娘說說話, 教廚娘做上邑村才有的鄉間小美食,帶著弟弟到處玩鬨, 儼然如待字閨中時的無憂模樣。

宮裡每日都派人送來禦膳房的美食,吃得全家上下都快圓了一圈兒, 虞娘直說再好吃的禦膳吃多了也膩味,那廝就不會換種花樣?

虞三郎府上這麼熱鬨,每日宮裡都派人來送禦膳實在太引人注目了,幾乎全京城的目光都注意到這邊, 尤其是那些削尖腦袋盯著新皇動作的貴族。

不知道的人直歎虞三郎當真走了狗屎運,出了那樣一個好閨女, 現在女婿沒死成了皇帝,他一躍成了國丈, 也跟著享福了。

皇上剛回京雖然在宮裡忙著處理國事, 卻也沒忘了日日派人送禦膳問候老丈人,實在太有心了!

但隱約知道皇後娘娘回京後沒待宮裡, 直奔娘家在爹娘膝下孝順的人,心裡卻是門清兒, 不是皇帝對老丈人多麼好,隻因為他的皇後待在娘家, 他明麵上是派人送禦膳給老丈人, 實則怕是暗著催皇後娘娘回宮呢。

新帝歸來後, 新的朝堂重新建立起來, 文武百官逐步確立, 該換的換, 該留的留,一大批新的年輕骨乾上位,摩拳擦掌準備大乾一場,等著在新帝的引領下讓這個經曆了幾年戰亂災荒的國家煥發出新的生機。

虞憐沒有刻意打聽朝堂上的事,卻總在家聽爹念叨,滿是讚歎地感慨皇帝的能乾。

他雖然對女兒未來的生活仍抱有憂慮,對作為皇帝身份的女婿隱有擔憂。但卻不得不說,在政治上,自己的女婿華極是個相當能乾的人,放眼前朝幾個皇帝也沒有哪個像他這般有魄力。

一回來就對朝堂重新洗牌,功臣名將心腹能臣,前朝舊臣,該提拔的提拔,該處置處置,不因你出身寒微給你的官就小,也不因你出身世家大族就讓你安穩坐著屁股下的熱板凳,更不會因為你是前朝舊臣,就忽視你的才能和品行讓你坐冷板凳。

幾天操作下來,虞三郎仔細對照過,那些被發落的無一不是酒囊飯袋,仗著身家背景玩弄權勢的,而那些被提拔的官員他的功績和才乾對比他的位置也都大差不離,恰到好處,沒有虛犒勞一分,也沒有苛刻少給,且都在最適合他性格和才乾的位置上,從這點上來看,他的女婿至少在用人方麵是如火純情,將用人之道發揮到了極致。

同時也對極了虞三郎的胃口,他本就是實乾派的,隻是前半生因為出身於被皇帝不喜打壓的家族,而遲遲得不到提拔,爵位輪不到他,家產銀兩也無,他也不屑於用銀兩買官。於是空有一個魏國公府嫡幼子的名頭,半生蹉跎,半生的抱負儘埋於心底。

如今女婿乾的這番,他便看得出來,女婿也是個極其能耐的實乾派,且用人不拘於出身背景,也不容許人渾水摸魚,既能施恩於下,又能鐵麵無私,若是前半生,他也能遇上這樣的君主,也許……

想到這裡,他苦笑搖搖頭。

這幾日,他那位能乾的女婿除了重整朝堂官員外,還下發了幾道新的政令,讓他為之側目。

譬如前朝後期加劇多種名義的稅目一概取消,同時對待農耕稅收暫時少收兩成,後期再做調整,並對受災的地方有明年的種子補貼,凡是受災百姓歸鄉後沒有糧食可耕種的都可以到地方縣衙補領當季種糧。

有種糧可領是好事,受災後不少百姓連糧食樹根都沒得吃何況耕種的糧食?那些老百姓想來一定會對新帝感恩戴。

但若是沒有地呢?前朝政法本就變相鼓勵買賣田地,還依此名目設立了不少買賣田地的稅目,說句難聽點的,國庫至少有兩三成都是土地稅,這也就導致強買強賣的事不少,土地大多掌握在各大世家和無數的中小地主手中。

老百姓手上有地的少之又少,何況這兩年接連受災後,為了生存變賣土地背井離鄉的百姓不在少數,他們歸鄉了沒地可耕,也隻能再度去佃地主的地,再度踏入被剝削的循環,這和前朝有什麼區彆?

虞三郎剛想到這裡,就看到這條後麵還跟了一條,上麵說若是百姓無田耕種的,可依法到縣衙登記,暫時申領耕種公家耕地,期限待定。

這一條看似不起眼,隻是讓佃戶的地主由普通地主或那些世家大族轉為公家……

但虞三郎卻在細細思索後,心中震驚,隱約有一絲涼意從腳尖竄起,頭皮發麻。

他有預感,這個看似不起眼的撫抿政策,背後怕是暗藏了他真正的大動作,卻在暴風雨之前潤物細無聲,不叫人察覺。

土地之重係乎民生,民為天下根本,女婿怕是要對那些占著大片田地啃老百姓血肉的大族下手了。

若能對土地變法,令天下百姓有地可耕,有糧飽腹,哪怕不做其他動作,這一份功績也足以讓他名留青史了。

如今這些大動作應該尚在籌備當中,虞三郎不確定自己的猜測和直覺對不對,但他眸中卻泛起種種波光,這本和他沒有關係卻讓他頭皮發麻。

本家那邊老太太和大哥二哥接連派人來打聽,今日更是大哥親自上門,問他皇上有沒有給他什麼封官加爵?

虞三郎這幾日心情挺不錯的,此刻卻冷著臉,默默喝著茶不搭話。

大哥是親生血脈的大哥,自古長兄為父,他無法拒絕他上門,卻也不認同老太太還有大哥二哥的那套做法。

既然道不相同便不相為謀。

虞大郎冷哼一聲:“光是日日往你府上送吃的有什麼用?不過是賺個名聲罷了。新帝這幾日對朝廷上下大肆封賞嘉獎,就連一些無名小卒也有份,你作為他的老丈人,嫡親的國丈,怎麼就撈不到一分一毫?”

“若是真對六兒有心,對你這個老丈人有心,怎麼也該封個爵位,竟是一絲一毫也無,你也不派人打聽打聽?”

虞三郎繼續沉默、喝茶。

虞大郎皺著眉嗬斥,“以前末品小官你也老老實實當著,一心想要上官看重你提拔你,如今女婿成了皇帝,你卻不爭取也罷了,還隻顧在家喝茶?”

虞三郎直至此時才放下空了的茶盞,歎道:“他成了皇帝是他的本事,憐兒能否極泰來,得此回報也是她應得,卻與我沒什麼乾係,若隻因我是憐兒的父親,便可以對皇帝指手畫腳,要官求爵,那憐兒成了什麼了?天子的威嚴又擺在何處?我一個小小的國丈倒成了比皇帝還高貴的?”

虞大郎啞然,沒話說,隻好丟下老太太的這麵擋箭牌說:“我不管你什麼威嚴,總之六兒有這樣的運道,你也成了國丈,如今我們一家全指望你能振興家族,恢複往日榮耀!你便是不做也得做,隻因你姓虞……”

“哦——做什麼?”

溫潤的聲音忽然從門外傳進來,太監這會兒補唱道:“皇上駕到。”

虞大郎隻來得及看到一抹背光而來的高大背影,便嚇得匍匐跪地,高聲跪喊,還連連解釋:“臣、草民不敢……”

虞三郎被來人親自扶起,他規規矩矩地目視下方,沒有一絲一毫的逾越,即便很想看看女婿現在的模樣,但這會兒他是皇帝。

華極笑道:“本想悄悄來接憐兒回宮,不想嶽父有客,在門外等了有一會兒,然見憐兒心切,隻好打攪嶽父待客了。”

虞大郎白眼一翻暈倒了。

本來僥幸以為皇帝隻剛好聽到了後麵一句,卻不想他連前麵都聽去了,此時此刻更是故意說出來……虞大郎心裡大呼吾命休矣,便暈過去了。

男人淡淡掀起眼皮,不看躺在地上的人一眼,外麵便有侍衛進來,將人拖出去了。

虞三郎為難看了一眼,華極問道:“嶽父?”

虞三郎搖搖頭,那些話,的確不該。不但以下犯上,且實在過於貪婪,他都替兄長害臊,確實該讓兄長吃些教訓,以後才不敢犯下大錯。

屋裡沒外人了,男人隨意坐下來,姿態淡然自在,話家常般,問道:“憐兒呢?”

虞三郎初時未坐,站在一旁,如同臣下對待君王一般慎重,但男人卻說:“嶽父不必多禮,今日我以女婿身份前來拜訪,接憐兒回宮。”

虞三郎這才敢坐下來,他還抬頭看了女婿一眼,見他雖麵上有神,但眼下微有一絲青黑,眉間也染了幾許疲憊,想必回京這幾日也是不眠不休地處理政事。

在這樣的情況下,又親自登門接女兒,他心裡不由添了兩分欣慰,情況也許不像他和夫人想象的那麼糟?

他該對自己女兒,也對女兒的眼光有些信任才對。

值得她賭上一生,將滿腔愛慕心意付諸的男人,無論成了什麼身份,根子裡的本性應當是不變、不差的。

他也放鬆了下來,皺著眉佯怒道:“那丫頭不知道帶弟弟瘋哪裡了。”

也虧她大了弟弟好些歲數,卻能像普通姐弟一樣玩到一起,甚至比普通姐弟關係要好數倍。

想到這幾日,女兒在家時家中的熱鬨和歡聲,他難得流露一點笑意。

華極何其敏銳?察覺到這一點,想到祖母爹娘弟妹對虞憐的喜愛,心裡也生了些說不明道不清的心思。

本以為翁婿兩人會相對無言,畢竟一個寡言,一個冷淡,說不到一塊去。

卻沒想到虞三郎主動開口,讚他下發的政令利國利民雲雲,還讓他早點回宮休息,說今日城外有舞獅,憐兒應是悄悄帶著弟弟出去看了,不到天黑是回不來的。

男人嗯了聲,沒有離開,反而問了虞三郎好些政策上的問題,問他對此有什麼看法?

虞三郎半生的抱負皆係於民生,一心想做個能乾事的官,造福百姓,對此如數家珍,也一時未想到華極問他這些有什麼用意,說起這些來,在華極的引導下,便逐漸放開了顧慮,把所思所想皆一一道來。

翁婿倆彼此交談了半個下午,期間沒有任何人敢進來打攪,茶水來回添了好幾盞,躲在後院房裡的虞夫人更是咬著手帕,心裡尋思,這對翁婿能說些啥?怎麼還不出來?

就自己相公那個迂腐的悶葫蘆能跟皇帝女婿說什麼說上一下午?女婿會不會不耐煩了砍他腦袋?

卻沒人知道,翁婿倆幾乎一見如故,相談甚歡。許多政治上的觀點近乎一致,隻是華極的某些想法比起虞三郎更加大膽,謀略更多長遠,但虞三郎卻在實事細節上精致細微,對民生也極為了解。

更是遲疑地提出:“那些世家大族能屹立不倒,除了靠傳承,靠權勢地位,更多的還因為他們占有了大片的土地,土地既是民之根本,也是他們的眼珠子,天下初定,百廢待興,尚且不穩,陛下若是要動,需謹慎些,各個擊破或為上策……”

虞憐回來後,在自己房裡見到了突然出現的男人。

難怪方才進來時看見自己的爹娘眼神怪怪的,此時天色剛剛擦黑,快吃晚飯了,她回府後丫頭端來溫水,準備洗把臉出去吃飯。

男人親自打了水,親手擰了臉帕,交到她手上,臉帕上還帶著舒適的餘溫。

虞憐拿在手上,卻遲遲未動,總不能當著這個男人的麵洗臉?

男人卻低低歎了一聲,將帕子拿過來,親自覆在她臉上,輕輕地擦拭。

看到她頭上沾了一片樹葉,幫她取下來,輕笑:“祖母爹娘總說你最是能乾懂事,怎麼這般不穩重,像個孩子?”

虞憐登時什麼心思也無了,睜圓了眸子瞪他:“你來乾什麼?”

男人靜靜幫她擦洗了臉蛋,然後忽然伸手將她抱了起來,走向裡間的閨床。

作者有話說:

好像好幾天沒更了我有罪┭┮﹏┭┮我發4:月底前一定完結!不拖到明年!(咦這句話好耳熟(低頭

話說最近,大家好好保護自己哦,身體健康,保持快樂!~

第109章 剝開 ◇

◎讓他不解的迷霧也忽然剝開了◎

虞憐:!!!

她嬌呼一聲。

男人淡定地抱著她坐在她床上, 他像在上邑村初次見她灑了她一身藥時那樣,用同樣的姿勢抱著她在大腿上,兩隻鐵臂牢牢地擁著她, 一手撐著她背部,一手環在她腰間。

這幾日在處理政務的忙碌之時, 也不時冒出在他腦海中的人總算擁在了懷中。

這踏實溫軟的感覺,與第一次抱她時的僵硬笨拙更多了些如釋重負, 和隱秘的歡喜。

他總算確定了自己的心意。

不再遲疑。

低頭與她對視。

見到她臉上的錯愕、遲疑、羞澀,還隱約紅了眼尾的複雜欣喜時,男人低低歎息一聲,將她緊緊揪住自己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掌中, 用自己溫熱的手掌細細摩挲她微涼軟嫩的肌膚,將她的小手捂熱了, 淡淡開口:“我心悅你。”

虞憐:???

男人淡著一張臉,口吻也幾近淡然, 似乎在與臣下討論公事並無而致般, 說著表白的話。

“我這輩子……”連同上輩子。“都從未愛過一個人,沒體驗過將一個人放在心上是什麼感覺?”

“這幾日, 想著你。”

他似乎有許多話要說,但最終卻化為了幾個字, 下了定論:“憐兒,我歡喜你。”

現在想來, 也許在四年前他行刑之日, 她不顧一切穿著嫁衣入了他家大門時, 他便對她上了心。

在他獲救回去後, 見到她在靈堂前燒祭文時落淚的眼睛時, 便一見鐘情了。

那雙眼睛極美, 通透,脆弱,也堅強。

幾乎擊穿了他的四肢百骸,在往後通過下屬來信的隻言片語當中,越來越如實質般入侵他的心臟。

隻是他心中的遲疑讓他一直不敢正視自己的心,也不敢打開那扇門,讓這束光徹底地進來。

總拿她上輩子和這輩子為何不同當借口,回避自己的一切心意。

直至這幾日,他忽然想明白了。

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是她不顧一切入了他的門,合該是他的人,他的妻。

就算心中仍有疑慮,但那些疑慮比起她這個人又算得了什麼?如同塵埃般無足輕重罷了。

男人在懷中人驚訝的目光下,忽然低頭溫聲問道:“從前是你穿著嫁衣,一人孤身入我華府大門,如今,我迎你進門可好?“

他說著,眸色如大海翻滾般複雜,那時的她,是抱著怎樣的一腔孤勇,義無反顧?如今想來,心上既甜,又泛著澀澀的麻意,他指尖微顫,將她擁得更緊。

星眸中的種種複雜情緒最終都化為了疼惜。

虞憐與他對視一息,忽然不知道如何作答,乾脆佯裝害羞慌亂一頭埋入他寬闊的胸口。

他亦歎息般按住了她的後腦勺,將她完全地囚鎖於自己的懷中,一種極大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回來後虞憐一直不去想該如何抉擇的問題,其實自華極重生後,一家人回到京城,她再度麵臨了四年前剛穿過來時一樣抉擇。

是順理成章成為他的皇後,享受一生的榮華富貴,但不苛求其他,諸如普通夫妻般的恩愛,還是乾脆找了借口離去,縱使沒有富貴也無妨?

從回家後的第一天晚上,她便開始再思索這個問題。

隻是到今日仍然沒有答案。

網上常有人說,隻要有錢,就算男人小三遍地也無妨,甚至也不要他碰自己,當個快樂富婆就好。

但仔細想來。

在宮中那樣的地方,身為皇後,一國之母,一旦入宮,哪能說出來就出來閒逛的?她若要當這個皇後,便是把自己一輩子都寄托在那個宮中,即便享受世人無法享受的榮華富貴,也僅限於那一方天地。

天地小了,見到的人也少了,每日來來回回便那些人,朝夕相對之下,她真的能保持自己一顆纖塵不染的心,一心向錢看,不管其他,隻圖享受日子?

一輩子還有大好幾十年,日子久了,她真的能苛求自己不去心生貪婪,索求身邊人的愛意?日日夜夜見著他與鶯鶯燕燕你儂我儂無動於衷?

光是想象,虞憐便覺得不行。

她無法這樣無欲無求地苛待自己的心,即便不求他的愛,也大概會心生厭惡,何苦來哉?

但若是不管不顧直接找了借口離去的話,一則以眼下的情景來看能任性的概率不大,若是她決意離去,先前大張旗鼓鬨的轟轟烈烈的癡情人設算什麼?新帝登基,皇後卻和他和離,會給全天下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和猜忌?

對她爹娘一家又有怎樣的影響?

在這樣封建皇權的背景下,她不得不考慮到更多。

從前已經任性過一次,這回她不再隻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待她那樣好的爹娘弟弟家人,以及已經和她成為家人般親密的華家一家子。

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以至於她乾脆回避這些問題,準備好好玩幾天再說。

此時埋在他胸口,一股冷香味侵入鼻中,讓她滿頭霧水的腦子瞬間清明。

忽然意識到,其實事情並不像爹娘想象的那麼糟糕,從見到華極開始,她也一直隱約有感覺,這個男人似乎有一點點喜歡她?

他回來後,見她第一麵雖然眸中隱有探究,卻絲毫不抗拒她埋在他懷中哭泣,任由她哭,任由她揪衣服,更是在她昏倒的瞬間第一時間就將她接住。

醒來後,甚至抱著她喂藥。

即便他表情冷淡,話語也不多,但從動作和細微的小表情當中看,虞憐能感覺到他對她非但不陌生,不排斥,不討厭,甚至隱有親近之意。

本以為隻是因為她幫他照顧了家人,但現在看來應該不然。

否則怎麼讓經曆重生後的反派放下心中芥蒂轉而向她表白?

那份芥蒂……虞憐在他懷中輕輕歎了口氣,那份芥蒂,從她猜出華極重生開始便知道了。

也是她心存猶豫的緣故。

上一世原主的做法和她這一世的做法全然不同,華極那樣謹慎聰慧的人又怎麼會不起疑心?他之所以沒有一來便與她像夫妻般親近,除了天性使然,更多的還是因為這份疑慮吧。

這幾日虞憐冒出過一個大膽的想法,不若大膽些,不若貪心些,不若一裝便裝到底。

她不但這個皇後當定了,也要定了他的心,不任他鶯鶯燕燕三宮六院惡心自己,又何妨?

從前那樣當著全城百姓的麵深情戲碼都演過了,什麼皇帝派人追殺的大場麵也經曆了,有什麼做不到的?她也無需辜負從前辛苦打造的人設,隻需要將這一層芥蒂疑慮打消了,讓他的心徹底為她打開,成為她的人!

被天下之主放在心尖尖上獨自寵愛,細細捧著,愛著。

這樣的結果豈不是比逃避皇後之位,逃避臆想出來的三宮六院,不敢去爭,不敢去貪要好得多?

思及此,她心思越發清明,目標也極為明確,男人卻感覺懷中人兒忽然嬌軀顫抖,隱有泣音傳出。

他忽然慌了手腳,一顆心也慌張得不知道如何安放,連忙將她的小臉抬起,大掌捧住她的下巴。

她眸中泛紅,含了迷霧,在被他這樣大大咧咧盯著的時候,,忽然遭受不住,淚一顆一顆落了下來。再度將臉埋進他懷中,抽泣不已。

男人啞了聲,不敢勉強她,隻好拍著她的背仔細安撫:“是哪句話,惹了你。”

“我該早些跟你說……”

早先他的想法是無論她的目的是什麼,他都會看在恩情的份上,待她好,給她所有想要的。

現在卻知道,什麼恩情,都抵不過她一滴淚。

卻忽然聽到懷中人帶著厭惡自棄含含糊糊說:“不要。”

“我臟了……”

“臟了怎麼配。”

他隱約聽到這幾句話,就見懷中人突然掙紮著從他懷中起來,向外跑去。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再追去時,嶽母臉色不悅,敢怒不敢言說:“躲我屋裡去了,我那女兒自小便是樂天派,也不知道為何今日哭成這樣,明明回來時還樂嗬嗬的,可憐她四年來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好好的千金大小姐……”

餘下的話,不說也自明。她及時住了嘴,被相公拉到一邊。

男人不便進去嶽父嶽母的房間,站在院外好一會兒,太監說要進去敲門,他搖頭拒絕了。

站到天色很黑,月兒高高,陣陣夜風發冷襲來之時,才冷聲說回宮。

這一晚上。

男人無眠。

本想問她是不是還待他如當初般的心意,願不願意再嫁他一次,他會親自來迎她,八抬大轎十裡紅妝,讓她成為他的妻。

再過幾日,禮部準備多時的登基大典也要舉行了,他想連同封後大典一起,讓她挽著他的手走過鋪著紅毯的高高的台階,坐在全皇宮最高的那張椅子上,享受萬人朝拜。

卻什麼都來不及說。

那幾句自厭自棄般的泣音,環繞了他整整一個晚上,讓他徹夜未眠。

臟了。

不配……

這是什麼意思?

直至清晨更衣時,他聽見大太監吩咐剛進宮的小太監把他用過一回的臉盆拿去扔了,小太監出身窮苦,咋舌道:“這可是金子啊!”

大太監理所當然道:“什麼金不金的,都用過了當然臟了。”

“陛下是一國之主,天下之主,身子何其高貴,豈能一樣東西天天用?那不成了跟賤民一樣?”

這是前朝養出來的壞規矩,明麵上嬌養皇帝,實則那些宮人卻把皇帝換下來的東西拿去變賣,中飽私囊。

然而這一切都不入他的心裡。

他豁然起身……

縈繞一晚上,讓他不解的迷霧也忽然剝開了。

陣陣心疼如針紮行刑一般,刺入他的骨血,身上每一寸都在劇烈疼痛。

怎麼可以?

怎麼想不到!

……

第110章 濃烈 ◇

◎他永遠都會讓她高高在上,乾淨純潔,不染一絲塵埃。◎

從什麼時候開始?

她究竟承受了什麼?

他一無所知, 卻光是想想便覺得頭痛欲裂,心臟欲裂,一直以來, 虞憐上一世和這一世不同的抉擇,讓止住了腳步, 不敢去相信,不敢去全心接納那份全心全意的愛慕, 不敢去捧住門外的那抹光。

也從未想過這樣的可能性。

思及自己回歸後的種種舉動,懊悔如潮海般洶湧襲來,險些讓他窒息。

他怎麼可以這樣待她……冷淡。

他無法想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她獨自一人背負了難以想象的一切。

男人腳步黏住片刻,僵硬軀體不受半分驅使, 好不容易,用儘了兩輩子的自製力將那股情緒死死地壓抑在心中, 手指陣陣顫抖, 拳頭握得死緊。

即便乾了造反這樣的大逆不道的事情,即便如今當上了說一不二的君王, 仍然氣質溫潤淡然得像個世家公子般的人,在想通一切後, 卻霎時紅了眼眶。

他甚至無法抑製住自己的呼吸,急切地大口大口喘氣, 有遇見同類的歡喜;有得知她背負了所有人不知道的一切時的巨大心疼;有迷霧剝開, 芥蒂解開的恍然;有心中那扇大門打開後, 大量光芒陡然入侵的無措。

他穿著一身準備上朝的龍袍, 大太監被拉去處置, 匆忙上任的太監正準備伺候陛下上朝, 卻見他忽然聲音沙啞喚人牽來他的愛馬,一甩鞭子以一騎絕塵的速度衝向宮外。

虞憐昨晚也在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複盤她前後的種種行為,確定沒有遺漏之後才安然入睡,也因為睡得晚,感覺剛沒躺下多久,就忽然被一個冒著晨露涼氣的胸懷牢牢抱住了。

虞憐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見男人連同被子將她抱住了,一顆腦袋卻以從未見過的脆弱姿態埋在她的脖頸,良久。

虞憐感覺到脖頸處濕濕的,帶著溫熱的餘溫。濕潤的睫毛無意識地眨著,像一小扇濕了的羽毛在她肌膚上來回掃動,她癢得連忙推開這顆大腦袋。

也由此,她才看清了男人的臉色。

他素來給虞憐的印象是不可捉摸。麵上宛如溫潤君子,氣質清雋,從容不迫,萬事成竹在胸,是那種表麵從容淡然,暗地裡卻能悶聲乾大事的人。

甭管是溫潤還是腹黑,都跟脆弱扯不上什麼關係。

此時此刻,他卻不是為自己而脆弱。

他沙啞著嗓子,生平第一次希望能從虞憐口中聽到那個否定的答案,寧願她另有目的,也不願她默默背負了一切,,那個可能性……甚至不比他背負仇恨重生來得輕鬆。

他寧願她另有目的,他也會一輩子待她好,待她如珠如寶,也不願意那個令他窒息的猜想。

虞憐垂了垂眸子,像是明白他在說什麼,張了張口:“你……”

都知道了啊。

話沒說完,就被他捧住腦袋,狠狠地吻了下去。

急切地、暴躁的,帶著主人慌亂害怕無所適從的情緒傾注下來,一反他冷靜的性情,反而像一條發狂的暴躁大狗。

虞憐整個人被迫承受他的洶湧,睜著眸子,見他閉著眼睛,完全地投入其中,睫毛不時因為主人情緒的起伏而輕顫。

她微微含笑,伸手捧住了他的後腦勺,溫柔地撫摸,隻是一刹那又忽而鬆開,閉著眸子,任由淚水往下落,顫抖著嗓音:“彆……”

她含糊不清地拒絕,“滾……不要碰我。”

越是掙紮,越是這般自厭,越惹來男人發狂般的親吻,發展到最後,他甚至差點抑製不住自己的衝動。

虞憐心中輕歎,效果……比她想象中的好了無數倍。

她也沒想到,眼前這個仿佛變了一個人的男人在那層芥蒂揭開之後,僅憑腦補就已經讓自己受不了了,他對她的感情,也許比她想象中的要來得深很多,也許沒必要用上這一招,餘生她也會過得不差。

但萬事求個保險,她沒後悔。

男人將洶湧的衝動抑製下去後,身上那股情緒才隨之逐漸平息,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加深沉內斂的愛意。

他看向虞憐的眼神,讓虞憐恍然以為,無論這會兒她做了什麼,他都會原諒她,都會毫不猶豫答應她的感覺。

男人無法再繼續追問下去,他隻要知道無論怎樣的前因後果,他這輩子,隻待她好,待她徹底的好,所有世人認為最好的,他認為最好的都要捧到她麵前就好了。

他忽然沒有勇氣知道迷霧後被他猜測出來的真相是怎樣的刺骨。

虞憐卻忽然像是想通了,也不打算放過了。將所有一切如一張遮光布一樣撕開。

被他強吻後,殷紅誘人的唇角一勾,那雙落過淚的美眸將所有情緒埋藏起來,換上嘲諷。

“你猜出來了?”

“也是,若不是重活了一回,你又怎麼可能活過來?明明已經……”

“後來,我才想明白這些。在你眼裡,我是不是很臟?”

“那些事……你都知道了吧?”

她再是承受不住對自己的厭惡,強撐起來的嘲諷和抗拒,也如身上的刺一樣,全部萎靡化為了一層一層對自己的厭惡,直至將她壓垮。

垂著眸子,側著腦袋,女人雙手交叉緊緊揪著被子,以抗拒的姿態孤獨脆弱的坐在床上。

錦被上一滴一滴地落著水珠子,很快浸染成一片——

她厭惡自喃:“這個世界再沒有比我更肮臟的女人了。”

“我怎麼能玷汙你……”

“你若沒活過來,我便想著,反正上輩子已經毀了,即便身軀純潔,可是靈魂已經臟得不成樣子……反正也沒想活著,不如乾脆在你不在時護你的家人安好,讓他們好好活著,也應該是你的心願,隻要能完成這些,我便覺得滿足。”

“待完成這些,再去找你也不遲。”

她像是陷入自己的情緒當中,自厭脆弱的表情逐漸染上了一抹簡單滿足的笑意,那樣純淨。

他握緊了拳頭,想求她不要說了。想抱著她,用儘全身的力氣,但她抗拒的姿態讓他知道一切不可能,身體也像被釘住了一樣,麻木生疼,動彈不得。

她表情忽而一變,下了最後的猛藥。

“不行……不能去找你,我得下了黃泉,這次一定記得喝孟婆湯,忘得乾乾淨淨,讓這肮臟的靈魂也洗得乾淨些,來生投個簡單的好人家,再不遇見一個刻入骨髓的男人,讓我連控製自己的心都做不到。像哥普通人一樣,男婚女嫁,平平常常,既無風雨也無晴,淡淡地過上一生,該有多好?”

聽到這裡男人徹底受不了了,他忽然向前傾,將她完全抱在懷中,淚也落了一滴一滴在她頭頂。

起初溫熱,後來發涼。

虞憐差點憋不住醞釀出來的情緒,一拳頭砸他臉上。

男人卻哽咽著嗓音,脆弱得全然不像個反派皇帝,“憐兒……”

他近乎乞求:“不要喝孟婆湯,不要忘了我……下輩子一塊投胎。你若怕苦怕痛執意要喝也沒關係。換我去尋你,不用你刻骨,不要你心傷,你隻管控製了自己的心,你想要的什麼,你付出了什麼,我都給你。”

“全都加倍給你。”

他說完,卻忽然暈了過去。

虞憐才感覺到他額頭發燙,一切戛然而止,她卻知道,新的一條路開始了。

未來會不會愛上這個男人她不知道,但她想要的已經握在了手中。

禦醫匆匆而來,原來男人從前在牢中的舊傷雖然已經大致治愈了,這幾年到處奔波勞累、起兵造反,攻下皇城後又馬不停蹄去接他們,跟著回來後又在政事包圍中周轉不停,本就是仗著年輕體壯強撐著,這一回受了情誌衝擊,加上昨日夜裡受寒,這才忽然發燒病倒。

虞憐心裡默默向這個男人道了歉,坐在床前細細照料他一天一夜,直至第二日他才醒過來。

再度醒來時,眼神急忙尋找自己想要見到的人,卻見她握著他的大手,趴在他床前淺眠。

他心中鬆了口氣,湧上來無限蜜意。

徹底打開那扇大門任由光完全灑進來時,徹底被占據時,他才發現,那感覺有多好。

她對他的刻入骨髓的愛意,一如他待她,他甚至感覺此時若是她想要他的命,他也會毫不猶豫給了。

思及自己的情感變化,男人苦笑地扯了扯唇。這不像他理智的性子。

但卻無法抑製的感覺到一股股比理智更美妙甜蜜的情緒將他浸泡其中,那感覺前所未有的好。

他愛她,亦如她愛他。

往後今生……

“求、求您放了他……”

“皇上,求求您……”

“隻要、給他一條生路。”

“我做什麼都可以。”

趴在床上的女人側顏美得宛如上天精心挑選美玉細細雕琢,卻忽然皺起了眉頭,表情痛苦,喃喃自語些夢話。

那裡麵的內容更是讓他再度從甜蜜中剝離,陷入自責心痛。

他伸手溫柔地焦急地輕摸她的臉,安撫喚醒:“我在……憐兒不怕。”

“我在這裡。”

已經不是上一世了,這是新的開始,他活著,她也活著,她不臟,她比全天下人都乾淨。

他永遠都會讓她高高在上,乾淨純潔,不染一絲塵埃。

睡著的人仿佛聽到他的安撫,逐漸平緩下來。

以一聲低喃的“夫君……”結束。

男人愣住一瞬,再度歡喜。

虞憐醒來時,發現自己被男人牢牢抱在懷中,躺在他的龍床上,他睜著一雙清澈的眸子,滿含愛意專注地盯著她,像是看著什麼稀世珍寶,眸光都發亮。眸色也不像平常那樣深不可測,而是意外的帶著少年才有的清澈,直通心底。

見她醒來,含笑親在她嘴唇上,“憐兒,我心悅你。”

“一輩子都心悅,下輩子也心悅,永生永世隻悅你。”

他帶著笑意卻鄭重的許下無數個來生來世。

虞憐忽而一愣,一股奇怪的感覺讓她表情怔愣,下一瞬忽略這樣的情緒,“你知道了,為什麼……”

他抱住了她,兩人躺在床上,一個被窩,她被他牢牢環在懷中,身上全是他溫熱的氣息,宛如一體。

“憐兒,你不臟,若要臟也是我臟,是我無能,讓你承受那樣的痛苦。若是一開始便有能耐,若是一開始就能成功,從上一世我便能娶你入門,你這樣好,我即便一開始對你陌生,往後……又怎麼能不愛你?”

“若能再重來一次,一定要在最開始之前,不讓你承受一點痛苦,你嫁給我,我們生兒育女,恩愛兩不疑,一輩子白頭到老。”

他嘴角翹起,臉上的笑容純淨得像個乾淨的少年郎,那是他從未有過的甜蜜。

從少時起,便克製自己任何情緒和衝動,為了不辜負爹的期望,身為東元侯權臣的長子,侯府世子,他承擔起了一切責任,努力讓自己變得穩重,所有帶著甜意的食物他都逐漸遠離,祖母的九重糕不吃了,柔軟的情緒隻對家人,努力讓自己變成理智冷靜的模樣,那樣緊繃的自己,他以為那便是自己,也早該習慣。

如今品嘗了心上人帶來的光芒和甜蜜,他才恍然明白,原來,有些情緒是可以對著特殊的人的。

她是那樣愛他,為他付出一切。

他亦然可以對她毫無保留。

這感覺,真好。

接下來,這對有情人便躺在床上,互相擁著,來了一場“坦白局”。

男人向她訴說前世今生的一切,她亦帶著羞怯將自己的“前世”托盤而出。

上輩子“她”聽說未婚夫和未婚夫一家都被下了大牢慌亂無措,又有七皇子慫恿嚇唬,她便以為夫君一家要被砍頭了,在皇帝下達流放命令之前,她搭上九皇子的關係,入了宮,準備勾引皇上。

憑她的美貌的確是見到了皇帝。

原著裡原著在見到皇帝之前就已經遭遇一番糟蹋,但虞憐卻忽略這段,直接美化成勾引皇帝未成,被他羞辱丟出宮外,反正華極那時在牢中被關著,也不可能知道原主在見皇帝之前也受了糟蹋,隻當是皇帝為了羞辱他,刻意羞辱他的未婚妻。

即便知道華極大約不會介意,但仍拒絕一絲一毫不完美的可能性。

她笑了笑,眸中卻無笑意:“那時感覺人生全然無望,你要死了,我未來的夫君都要死了,我又……我又遭遇了那樣的羞辱,成了全城的笑柄,又怎麼能厚著臉皮活下去?所以……我跳了那河。”

“河水真冷,我卻感覺到了暖和,那時我便想,夫君,我先早你一步離開,先讓河水洗乾淨了我的身子。若有來世不小心碰見了你,也叫我乾淨些,不讓你瞧見那些汙糟狼狽……”

他粗糲的手指按住了她的唇,製止道:“不許再說傷人的話。”

他細細親吻她的額頭,含著滿滿的愛意和歉意,甜蜜、愧疚心疼來回交加,使他對懷中人的愛意,每一個呼吸間都在增加。

濃烈,熾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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