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暄在他倆身邊,尤其顯得格格不入。
他半躺著,大大咧咧地往自己口裡灌酒,坦然對上我的視線,露出一口大白牙。
這時,殿外傳來一聲接著一聲,一聲比一聲高的鼓聲。
沉悶能輕易被掩蓋的,確也是是振聾發聵不能忽視的。
“登聞鼓?”
四下裡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
“何人敢敲登聞鼓?”
堂下何人,膽敢狀告本官。
不知怎的,我就想到這一句,忙捏住自己的手心,壓住上翹的嘴角。
殿門大開,滿屋子的酒氣驟然被風吹散,燭火也跳躍不穩,我隨手剝了顆葡萄扔進嘴裡,有些酸澀。
從殿外緩慢走進一人。
劉巡撫的夫人李玉竹。
一頭花白的頭發,一根竹木簪子,與身上穿的用上好的雲錦長衫相對比
再加上麵容枯槁,眼窩凹陷,這樣的模樣,沒辦法把她和當初與我母親在靈秀齋前寸步不讓的貴婦形象聯係起來。
她猶如沙場上視死如歸的士兵,在大殿中央站定。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能看到她藏在袖子裡的手還在發抖,露出的指尖尤為明顯。
“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她的聲音穩得不可思議。
“罪婦李氏,參見皇上。”
皇上的臉此刻陰沉地就如烏雲密布的天,說不準哪一刻暴雨如注。
他的身體微微往前傾,連頭發絲都散發著不悅與嘲諷,卻仍裝得風平浪靜,用柔和的口吻問:“登聞鼓,你敲的?”
溫和的口吻,平和的語調,卻讓氣氛更凝重了些,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帝王之威,不容小覷。
我想看好戲的心驟然一緊,不由坐直了身體。
“皇上,罪婦有冤情要稟!”她跪得筆直,喊得堅定。
雖形容枯槁,如風中落葉般支離破碎。
明明心裡害怕得要死,卻仍一腔熱血非要來這南牆撞這一遭。
我那時候夜扣宮門,直逼太和殿前,如此那般自不量力。
她也是。
同病相憐,就會生出些惻隱之心。
話音剛落,皇上手中的酒杯就重重地擱置在桌麵上。金器與木質案板的撞擊聲,和瓷器墜地的撕扯刺耳感異曲同工。
“放肆!”
“冤情?是覺得朕判得還不夠嗎?”
“犯下如此滔天大禍,是可以株連九族的!”
字字鏗鏘,在這安靜到能聽得見燭火閃爍噗嗤聲的大殿上,就如同繞梁不絕的哀樂,毫不留情地給她宣判死刑。
“罪婦李氏,你可還有什麼話說?”
就像等待暴雨落下前的天,總是還尚存著幾縷微風,試圖在壓抑到極致的空間裡,掀開早就嚴絲合縫的烏雲蓋頭,讓萬物得以窺見天日。
皇上的臉亦如是。
他重歸平靜的詰問,眼眸裡的深沉,身體的僵著。
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著他仍保有為數不多的耐心,在告誡螻蟻要正視自己的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