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1 / 2)

飛龍號到達上海港的時候, 太子妃為了讓他散散心, 就催他去下船去看看。他想到一向善育人才的老師李光地大人在此任職, 還收了一個親傳弟子,就伸伸懶腰,領著弟弟們到岸上逛了一圈兒。

因為港口貿易發達, 上海街道上也都是各國商人湧動。胤礽眼見上海和四九城一樣濃鬱活躍的繁華氣息,就有了笑模樣。李光地大人新收的弟子叫何焯, 他讓嘟嘟一查資料,居然是原本曆史上的康熙年間“帖學四大家”之一。

何焯為人豪爽、義氣,做學問更是博覽群籍,長於考訂,尤其喜歡臨摹晉、唐法帖, 同樣喜好晉、唐書法的四阿哥就頗有些一見如故的和何焯交流起來。

在上海港的這通散心, 可謂是他這一個月來唯一的私下行動, 等到飛龍號停靠在寧波港的時候, 已經進入了七月中旬。他想到他看到的奏折中提到的寧波,還有嘟嘟傳給他的有關寧波的各種資料, 終於打起精神下船行動。

俗話說七月流火, 七月的寧波更是它一年中最熱的時候,還好這個區域山多水多島嶼多,海岸線漫長, 海洋氣候溫潤清爽。

有著兩千年的人文曆史的寧波,原名叫明州,前朝的朱元璋皇帝在沿海地區實行海禁的時候, 唯獨明州對外開放,隻是為避國號諱,改取“海定則波寧”之義,將明州府改稱寧波府。

明末清初的百年亂世且不說,自打康熙皇帝開放海禁,寧波港再次開埠,它就在港口貿易方麵顯示出自己的巨大活力和無窮潛力,一躍成為國內經濟最活躍的地區之一。

康熙皇帝去接見地方官,太子殿下領著太子妃和兄弟們去了一趟餘姚,參觀古樹參天、竹木蔽日、溪水潺潺的柿林村,興致勃勃的的欣賞宋徽宗的禦筆“丹山赤水”,以及當地人口中代表著福壽祿的“七株頭”。

一株千年白桃花樹、一株古勁鬆樹、五株古香榧樹,雖然曆經歲月的風霜雨雪,卻是鬱鬱蔥蔥,傲立蒼穹,軀乾粗大須數人合圍,樹根裸露在外老斑重重。小阿哥們圍坐在古樹邊,享受難得的涼風習習。

在當地人“一村一姓一家人,一口古井飲一存”的吳儂軟語講古中,品嘗了當地的特產楊梅、皮蛋、年糕後,玩心還沒收回來的小家夥們,就被他們“無情無義”的太子二哥全部派出去體察民情,宣揚講解朝廷的各項惠民政策。

考慮到嵊泗群島少數民族聚集、問題眾多,他既無心遊玩金沙細淨、綠樹成蔭的海島花鳥風光,也無心體驗時光很慢,日光很長的溫情浪漫,心憂百姓的太子殿下,滿心滿眼的都是考察當地的瘧病、天花防治情況,以及泛濫成災的大脖子病。

各種落後、封閉,無法溝通的難題讓他越看越是頭疼,當初憑著一腔熱血自願前來任職的地方官們,更是拉著他哭天抹淚的大吐口水,當地的少數民族人不支持,不理解,不配合官府的號令,政令太難實行下去了啊太子殿下···

康熙皇帝眼見他眉眼又皺巴起來,平時的好胃口也沒了,吃著當地特色美食螺醬和梭子蟹也好像食不知味的樣子,就領著他去了號稱“海天佛國”、“南海聖境”、“第一人間清淨地”的普陀山靜心。

位於舟山群島的普陀山,應該叫普陀洛迦山、漢話翻譯過來是小白華山。普陀山憑借它獨特的地理位置、特有的山海風光、神秘幽邃的佛教文化,兩千年來一直都吸引眾多文人、雅士、道人、和尚來此地隱居、修煉、遊覽。

五朝恩寵的佛國香火由是鼎盛,觀音道場的赫赫聲名更是廣播海內外,到了觀音誕辰之日,曆朝曆代的很多帝王為了祈求國泰民安,都會特遣內侍攜重禮專程來普陀山朝拜觀音。

一心內聖外王的康熙皇帝自是不能錯過這個拉攏民心的事兒,這些年他不光對僧徒們禮遇有加,還多次召見普陀山的和尚們,賜金、賜字、賜佛經、賜紫衣,平時有空的時候還會和他們通通書信。

這也就導致了,他這第二次駕臨普陀山,還領著寶貝兒子一起,理所當然的受到了普陀山上下眾位高僧、住持的真心、熱情款待。

普濟寺的素齋天下聞名,色、香、味、俱全,形、神、器俱備,清純素雅、風味獨特,住持大師給皇家父子二人親手烹製的這頓晚膳更是神-韻高雅、詩情畫意。

太子殿下在“接天蓮葉無窮碧”美景裡,美美的感受了一番福建十大名菜之一“半月沉江”的鮮香,狠狠的體驗了一把“片香菇沉於碗內,猶如半月沉於江底”的奇妙,感覺自己真的有點兒“三杯通大道”的縹緲澄空。

想到香菇和水麵筋都是滋補的味甘之物,於老人孩子女子的脾胃都挺合適,尤其是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都喜歡吃齋茹素,他就厚著臉皮和住持大師討了這道菜的具體做法。

康熙皇帝對於兒子的孝心體貼報以微笑,住持大師當然是滿口答應。幾個人說說笑笑的休息了一會兒,康熙皇帝就在諸多上師、道人的引領下,去參觀普陀山的三寶、三石、三洞、十二景,胤礽跟著聽了半天,忍不住想要自己隨意逛逛。

自家皇阿瑪除了保留本民族的薩滿教傳承之外,還兼收並蓄的吸收了其他教統學說,對於佛、道、儒、基督、等等各家學問都有涉獵,而且學的可謂是精通。奈何胤礽對於這些,都隻當成普通的學術思想來對待。

他聽著自家皇阿瑪和大師們興致勃勃的談佛說法、參禪論道,隻能是堪堪聽個明白,讓他來說,他就說不出什麼道道來。因為他雖然跟隨石溪道人和傅山先生學習多年,卻一直都是單純的學習書畫知識而已。

當然,石溪道人是融禪機與畫理於一爐,傅山先生是彙道法與書法與一身,書、畫就是他們的“禪”,他們的“道”。

不管怎麼說,石溪道人和傅山先生都沒有特意和他講過什麼佛法、道法,有時候胤礽自己看了本佛經,和他們討論,他們也不大熱情。時間長了,導致他對於這些也就看淡了,和他們一樣,隻管畫畫、寫書法就是。

所以,如今他身在這座“人人阿彌陀,戶戶觀世音”的觀音佛島,站在雕梁畫棟、莊嚴肅穆的普陀寺大雄寶殿門外,看著裡麵燭火輝煌、香煙燎繞,聽著不絕於耳的梵唄鐘磬、誦經禮佛聲,麵對住持神秀大師含笑的眼神兒,隻有沉默。

神秀大師,人如其號,人近中年,卻還是普陀山最聖潔、最清俊、最騷氣的美和尚。

一身主持紅色袈裟,一串沉重的菩提佛珠,讓他看起來更為清雅俊秀、出塵脫俗,壓根兒就沒有世人眼裡作為和尚的慈目善目、與世無爭,乍一看上去,整個一遊戲人間的花和尚,誤入佛門的貴公子。

但是胤礽卻看的明白,神秀和尚是一位真正的,堪為人師的得道高僧,一位有資格為人剃度、為人授戒的佛法指引者。“和”,六合同居、三界一統,“尚”,品格高尚、至高無上。

胤礽不說話,這位眼睛比一般和尚明亮睿智;步履比一般和尚穩健;修禪學佛比一般和尚虔誠;為人比一般和尚靈活機變的神秀大師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麼靜靜站著,好像兩顆挺直的青鬆,眼觀鼻,鼻觀心,心無念。

氣宇軒昂的太子殿下眼睛微合,神態自若、神思飄忽,乍一看起來,同大殿堂裡主要供奉的,代表著過去、現在、未來的“三世尊佛”竟有幾分相似之處。同樣的悲天憫人,同樣的光照濁世,同樣講究眾生平等。

神秀大師將太子殿下的“智能德性”看在眼裡,心裡萬分感歎之餘,忍不住雙手合十,朗聲念了一句佛號。

怪不得皇上和石溪道人他們,都不再擔心慧根天生的太子殿下會做出,和世祖皇帝當年一樣的選擇。儒家言“化被草木,賴及萬方”;道家說“潤化萬物,澤被蒼生”;佛家講究“慈悲濟世,普度眾生”,太子殿下憂國憂民,歡喜、厚愛天下一切生靈,他,已然是佛。

既然已經是佛,檻外、檻內又有何區彆?

胤礽不知道神秀大師對他有這般高的評價,他被這聲振聾發聵的佛號喚醒,想到老師石溪道人和神秀大師的知己交情,再想想神秀大師的這番厚情款待,以及自己的沉默寡言,就有些不好意思。

“大師請講。”

您有什麼小要求儘管提出來就是,能做到的他一定儘力。

神秀大師目光慈愛的看著他,微微一笑,讓胤礽瞬間感覺好像是迦葉尊者臨世,在對著他破顏而笑。

如來佛祖在靈山會上拈著金色菠蘿花不動生色、意態安詳,唯有佛的大弟子—摩訶迦葉尊者妙悟其意,破言為笑。於是,釋迦牟尼將花交給迦葉,囑告他說:“吾有正法眼藏,涅盤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

不立文字,是為無言。因為這是一種無言、無法言說的心境,純淨無染,坦然自得、超脫一切卻又與世長存。迦葉和佛祖心心相印,拈花微笑,是為一切儘在不言中,無聲勝有聲的境界,安詳世間、調和萬物。

然而此時此刻,太子殿下迎著主持大師那佛門特有的神秘微笑,卻沒有任何“心心相印”的感覺,他隻有點兒懵,“大師,孤沒有金色菠蘿花,也沒有心-印-心法門,更無衣缽、法統交代未來佛彌勒。”

佛家說一切法皆是佛法,一切眾生皆是佛。可是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就是一個“入海算沙徒自困”,愚魯不識的大俗人,不知道自己的下輩子會在哪個世界,會是什麼種族,心有所想,空不了,悟不了。凡塵俗世掙紮,隻待青絲變白頭。

所以大師你不用笑的這般樂觀蕩漾,自信真秒。

神秀大師反應過來後,又是一個微笑,太子殿下真乃秒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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