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行從小到大都沒有想過,他隻是用略微親昵的方式去叫某個人,就會如此緊張。
又如此期待。
甚至於他知道,這一聲“哥哥”並不是結束,何歡也許會要求更多。
“嗯嗯……能換一個嗎?我叫你歡哥行嗎?你又不是我親哥……”
“哦,我現在想想是有點肉麻。那就還是不為難你了。”
何歡作勢就要跨上車,“走吧,哥帶你回去。”
賀行習慣了獨來獨往。要他用親近的方式對某個人,他不習慣。
而且,按照他那種連裝都懶得裝一下的直爽性格,不想叫就絕不會勉強自己。
可是他真的好想騎一下“木星颶風”啊。
“哥哥。”賀行叫得又快又短。
何歡拍了拍後座:“彆磨蹭了,趕緊上來。”
賀行的眼睛一瞪,大聲說:“我剛才叫了你了!”
“哈?你叫了我嗎?我戴了安全帽沒聽見。”
何歡把帽子又摘了下來,將落下了的發絲向上捋了一下,當他的發絲落回耳畔的時候,賀行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騷了一下。
莫名覺得對方多了點自己沒有的成熟味道。
叫出口了一次,再叫第二次好像沒那麼膈應了。
“那我再……再叫一次,你彆騙我。”
“我不騙你。我最不願意騙的就是你。”何歡說。
正好到了學校下課的時候,一陣鈴聲響起。
賀行被驚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自己再叫一次對方又說沒聽見,他一把拽過了何歡的襯衫領口,靠在他的耳邊說:“哥哥。”
兩個字而已,溫熱的氣息以及帶著少年氣質的聲音響起。
賀行剛想要離開,對方的手忽然伸了過來,扣住了他的後腦勺,直接壓進了自己的懷裡。
腦子裡嗡地一聲,賀行傻了。
他的鼻間又是那股讓人熟悉的味道,還有何歡的呼吸聲,像是壓抑著什麼,讓賀行心悸。
賀行推開了對方,拍了一下車頭:“喂,換我開了。說話算話!”
何歡的臉上有那麼一瞬的驚訝表情,然後無奈地笑了。
這種無奈,讓賀行有一種錯覺,對方好像很難過被他推開。
“你開。上東郊高速吧,不然速度起不來。”何歡說。
賀行迫不及待地坐到了前麵,何歡剛坐上來他就發動引擎衝了出去。
何歡直接從後麵一把勒住了他,隨著賀行的角度向前傾,何歡幾乎貼著他的後背。
他胸膛比賀行想象的熱度更高,那雙手臂的力量讓賀行感覺到對方像是要將自己禁錮起來,往他的懷裡摁,一直摁進骨頭裡。
可賀行卻不覺得害怕,因為他能隱隱感覺到對方在壓抑著,想要保護他,而不僅僅是扼製。
每當賀行加速時候,腰腹用力,對方的胳膊就會收得更緊。
何歡的手臂勒得越緊,賀行就越是有一種安全感。
一上了東區高速,賀行就越開越快,風一般的速度讓賀行想要高聲呼喊。
身後的何歡不說話,他就一直開一直開,開了快一個多小時,賀行意識到何歡是有活動範圍的。
離開這個範圍,就是違反紀律,他停了下來。
“怎麼停了?”
隔著安全帽,何歡開口問。
“怕你離開基地範圍太遠,艦隊派人來抓你。”賀行悶悶地說。
他低下頭,才發現何歡的手還是沒有讓開,然後他樂了起來。
“哈哈哈,你抱我抱這麼緊,是不是很害怕啊!”
何歡無所謂地回答:“因為我很惜命的。”
“那我往回開了。”
“回去吧。”
“我想去趟下城區。”賀行說。
“去那裡乾什麼?”
“買過一條褲子。”
畢竟自己的大花馬褲被言喻風給嘲笑了。
“沒那個必要,拿我的給你穿吧。我反正常年在基地裡,也沒機會穿。”
聽何歡這麼說,賀行總覺得自己那聲“哥哥”好像換來了不錯的待遇?
“不要錢吧?”賀行很認真地問。
“不要錢。”何歡笑著回答。
他們開回了市區,去了何歡的舅父舅母家。
站在門口,賀行就有點後悔了。
“我既不是你同學,也沒跟你一個基地,跑到你舅父舅母家有點奇怪吧?”
何歡回頭笑了一下:“可惜他們不在家。如果在的話,應該會很喜歡你,給你切水果,塞很多零食。”
“怎麼聽你說的,又是把我當小孩來看?”
何歡站在玄關,給賀行拿了一雙拖鞋。
賀行一開始沒穿進去,何歡轉過身來半蹲在地上,幫賀行把拖鞋穿上。
被人這樣照顧,賀行下意識縮了一下腳。
“賀行,有時候彆人對你好並不是覺得你是小孩或者同情你,覺得你需要照顧。而是因為你是他們的朋友,或者你讓他們覺得值得。”
他就這樣抬起眼,帶著淺笑,蹲在地上看這賀行。
何歡骨子裡是驕傲的,彆問賀行為什麼知道。因為厲害的戰艦操作員都很驕傲。
可就是這樣一個驕傲的人,卻仰視著賀行,讓賀行有一種自己很珍貴,而且是何歡求而不得的珍貴。
心臟裡有一種奇妙的滿溢感。
何歡站起身來,把公寓裡的燈打開。
果然,家裡沒人。
賀行卻站在那裡,看著何歡的背影。
他用很小的聲音說:“有的人對你好,但可能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何歡正打算看看有沒有什麼果汁之類的,雖然賀行的聲音很小,但是何歡還是聽見了。
“可是我不會。”何歡輕聲說。
賀行低下了頭,他很清楚自己內心深處對關城的依賴,畢竟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匹配度意味著他們在精神上、對事物的看法上高度契合。
這是一種幸運,茫茫人海中有一個理解自己的人,多不容易。
這也是一種不幸,曾經和另一個人這樣彼此信賴,卻忽然失去了他。
賀行獨來獨往,讓自己活得像一隻小刺蝟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除了關城,也不是不想再和其他人匹配。他隻是害怕,下一個像關城一樣讓他覺得可以信任的人,又會在他的麵前消失。
“你剛剛說你不會什麼?”賀行揣著口袋,參觀著何歡長大的地方。
“我不會消失。”何歡回答。
賀行笑了一下,彆過頭去:“你……你可真有自信。”
再優秀的戰艦操作員都不能打包票說自己能活到退役。
比如城哥,一直說等一切結束了要給賀行找最好的學校,要送賀行考大學,但現在他躺在聯邦艦隊的陵園裡。
賀行的鼻尖忽然被刮了一下。
“因為你的‘哥哥’太甜了,我還想多聽幾次。”
“甜你個腦殼啊!”
本來還想著傷感的事情,一下子全沒了。
“進來吧,試試看哪些你能穿。”
賀行站在那裡,有點緊張,畢竟那是何歡的臥室。在賀行看來,被邀請進臥室的,都是非常親近的朋友。
但是他也曾經聽人提起過,一個人的臥室最能反映一個人的性格。
到底何歡是一個怎樣的人?
賀行很好奇。
他邁開腳步,走了進去。
何歡正半蹲在衣櫃前,把一些舊衣服拿出來。
他的臥室不大,卻很整潔。
單人床上鋪著藍色的床單被罩,竟然跟自己在俱樂部的宿舍是一樣的。
學生用的書桌上方是一整麵牆的書架,書架上有很多書,賀行的記憶力其實很好,一眼掃過去再低下頭,他都記得那些書是什麼名字,大概幾成新。
大多都是理工類的書,還有一些戰術理論分析什麼的。
如果沒有見過何歡本人,賀行看這個書架一定會以為何歡是那種嚴肅無趣而且邏輯分明的家夥。
書架上擺著幾個戰艦的模型,賀行很想拿下來看看,但這種東西都是男生的心頭好,碰壞了肯定會著急,所以賀行決定老老實實把手揣在口袋裡。
何歡把衣服拿出來,放在了床上,看了賀行一眼,好笑地說:“你平常天不怕地不怕,怎麼想看看幾個模型都不敢拿下來?”
“我這不是怕碰壞了,你訛我麼?”賀行白了對方一眼。
“你趕緊碰壞了吧,我就想訛你。”
何歡這麼一說,賀行反而覺得自己不拿下來玩一玩就是沒種了。
他拿了離自己最近的那一個,看仔細了之後就驚訝了:“這個是初代的戰艦吧?市麵上賣幾十萬塊了,你怎麼會有?”
“賣這麼多錢嗎?”何歡似乎也有點驚訝。
“這做工真棒。比現在爛大街還要賣幾百塊的好了不止一點半點啊!”賀行轉過身來走到何歡麵前,把模型翻過來給他看,“你看這裡,這裡是流體金屬儲備槽,這個都做上去了,真是太精細了。”
“哪裡?”何歡坐在床邊,半仰著頭看著賀行。
“這裡啊!你眼瞎啊!”賀行靠得更近了,把流體金屬儲備槽指給何歡看。
“是麼?”何歡微微皺起眉頭,一副沒看清楚的樣子。
“霧草,你戰艦結構課上乾什麼去了?這裡!這裡!”賀行又往何歡麵前湊,額頭都快碰著何歡的額頭了。
淡淡的洗發水香味蔓延開來,賀行的劉海掃過了何歡的額頭。
好癢。
“哦。”
何歡側過臉,他的眉眼忽然變得很溫柔,就連長長的睫毛也像是要落在賀行的心頭上。
驀地,一陣氣息觸上了賀行的唇縫,賀行忽然反應了過來,那是何歡吹出的一口氣。
“你耍我!”賀行向後退了一大步。
心臟卻仿佛被對方勾過去了。
賀行的視線一撞上何歡的嘴唇,臉頰就莫名發燙。
媽的,你一個男人,還是個戰艦操作員,長得唇紅齒白你他麼是想鬨哪樣?
“沒有啊。”何歡回答。
嚇死人了,再近一點就能親到了。
賀行沒來由開始想象,假如何歡真的親到了自己會怎樣。
霧草!有毒!不能再想了!
賀行覺得何歡毒傻了自己的腦子,不再理睬他了,而是很認真地把模型放回去,而且還左右看了看,生怕它會掉下來。
“你要是喜歡的話,就送給你吧。”何歡說。
賀行轉過頭來,挑了一下眉梢:“少用糖衣炮彈來消磨我的意誌。”
“你什麼意誌?”何歡笑著反問。
“抵製你的意誌。”
“好吧,你抵製我的樣子很有趣。那你過來看一下,這些衣服能不能穿。”
何歡特地給賀行拿的都是比較寬鬆的休閒款或者運動衣。
“我都說了我在抵製你了。”
賀行一件一件拿起來看,他本來還擔心何歡也給他找一堆襯衫出來,那穿在身上多難受過啊,沒想到都是自己常穿的類型。
所以從前的何歡,是很隨性的。
隻是賀行低估了何歡的顏值,何歡穿什麼都能穿出點B格來。
“霧草?這是第一屆飛艦世界錦標賽的紀念款運動衣吧?你不要了嗎?”賀行問。
何歡搖了搖頭:“不適合我了。”
賀行心想,何歡當年估計也是個爽朗的運動少年啊,結果在基地這幾年,給關出毛病來了,說話神神叨叨的。
“我還是給你錢吧。”賀行想了想,覺得就這樣收下,感覺自己占何歡的便宜。
何歡笑了:“連你這個人都是我的,你給我錢?”
“我是你的?我哪塊肉是你的?”
“哪塊肉都是啊。”
聽慣了這家夥說的話,賀行連把拳頭揚起來揍他都覺得浪費力氣。
“好好,我的意思是左邊口袋進,右邊口袋出,不用那麼麻煩了。而且明天我預備役時候的同學會來,你還穿著你的大花馬褲?”
“……”
原來是麵子工程。
“好吧。”賀行在那裡挑來挑去,儘量挑了一些他覺得款式簡單舒服,而且應該不會太貴的。
何歡找了個書包:“你把衣服裝進去吧。”
“嗯。”賀行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就像個乖巧的中學生,整理起他的小書包來。
何歡想著賀行背著書包的樣子,就笑了。
“笑什麼?”賀行抬起眼來看他。
何歡又把手伸過來,摸了一下賀行的腦袋。
“我想起小時候我爸媽問我,要不要生個弟弟陪我。我當時特彆緊張,說不要。現在覺得很後悔。”
賀行聽到這裡,不說話了。何歡說過,他爸媽很早也不在了。
不曉得何歡老要賀行叫他“哥哥”,是不是因為這個。
“也沒什麼好後悔的。做你的弟弟,肯定被你欺負得很可憐。論童年陰影麵積。”
“不知道,我應該會一邊欺負他,一邊把最好的給他。”何歡回答。
不知道為什麼,賀行的心裡又柔軟了起來。
東方不敗還對楊蓮亭照顧有加呢,何歡大多時候也就是嘴欠,並不是真的混世魔頭。
不不不,說好的要抵製他,一心軟,這個魔頭就要翻天。
賀行把何歡的舊衣服放在床上,自己蹲在床邊整理著。
何歡直接躺了下來,撐著下巴看賀行整理東西。
“你讀中學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帶女同學回家?”何歡開口說。
這個角度,何歡的聲音和氣息正好竄到賀行右邊的耳朵裡。
那種從心頭到血管裡都癢癢的感覺又來了。
“沒有。我以前總跟人打架,女同學都怕我……”賀行皺了皺眉頭,“好端端的帶女同學回家乾什麼?又不能跟她打遊戲,也不能跟她打牌?哦,可以抄作業。”
何歡笑了,在這樣一個小小的臥室裡,有一種沁人的通透感。
賀行被對方的笑聲吸引,抬起了頭,一對上何歡的眼睛,又被騷了一下。
“笨蛋。把女同學帶回自己的臥室,抄個幾把作業?當然是找機會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