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道:“你為什麼會被關進廁所裡,誰把你關進去的?”
羅洋抬頭看了趙子航一眼。他的眼神有點古怪,趙子航不由向後退了一步,呐呐地道:“你這麼看我乾嘛?又不是我乾的。”
羅洋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誰,我沒有看見。”
雲宿川看著他,慢慢地問道:“也沒聽見說話的聲音嗎?”
羅洋道:“今天是我值日,值好日之後覺得肚子疼,就去上廁所,廁所裡隻有我一個,然後等我洗完手想出去的時候,就出不去了。”
吳澤驚訝地說:“你沒喊嗎?”
雲宿川道:“他被關的地方在樓道另一頭的拐角裡麵,喊了也沒人聽見。就像你們幾個崽子一樣,今天要不是湊巧命大碰上我們來找羅洋,現在早蹲在奈何橋底下喝湯去了。”
趙子航臉一紅,道:“我、我錯了。”
另外兩個同學也跟著道歉認錯,吳澤站在他們身後,眼珠子轉了轉,偷偷看了雲宿川一眼,沒說什麼。
“行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江灼拿著手機走過來,衝著吳澤等幾個人說道,“你們班主任現在也已經到樓下了,都快點下樓,該回宿舍的回宿舍。羅洋,你也去,你們方老師說他送你回家。”
羅洋乖乖地答應了一聲,倒是趙子航問道:“王老師不過來接你嗎?”
羅洋搖了搖頭。
說起來這件事江灼也有點納悶,他一開始接到消息,就是因為王聰敏給班主任方崗打了電話,說是羅洋沒有回家,幾方這才開始找人。
結果人找到了,他剛才跟王聰敏一聯係,對方卻並沒有親自過來接,反倒讓方崗把孩子給送回去。語氣雖然不大客氣,方崗倒也好脾氣地答應了。
江灼問道:“王老師是另有什麼彆的事情嗎?”
那邊的電話已經掛了,倒是把幾個學生送到樓下之後,方崗小聲告訴江灼:“她最近有點感情糾葛,忙得很,心情也很差,你彆往心裡去。”
隻要跟案子無關,江灼自然也不關心王聰敏的私事,也就沒再說什麼。
吳澤見雲宿川沒有跟著他們一起下樓,撓了撓頭,便趁著江灼送完她們也轉身要回去的功夫,湊上去用一種嬉笑的口氣問道:“江老師,你還要回去查東西呀?用我們留下來幫忙不?”
“你們留下來乾什麼,添亂嗎?”
江灼並不打算體諒這幫剛剛受過莫大驚嚇的皮孩子,在吳澤後背上拍了一巴掌,言簡意賅地表明態度:“少廢話,趕緊滾。”
吳澤雖然表麵上一副狂放不羈滿不在乎的樣子,好像闖禍犯錯對他來說都不要緊,但其實自從剛才被江灼和雲宿川救了之後,他就一直在隨時做好了被懲罰的準備。
按照常識來說,這個時候找到他們的大人們都應該狠狠地將他斥責一頓,像每回闖了禍那樣,對他露出那種又是嫌惡,又是不屑的表情,再告訴其他人,這就是個“壞學生”,他能乾出什麼事來都是正常的,讓大家不要跟著學。
結果等來等去,江灼從頭到尾什麼都沒說,反倒讓他心中惴惴不安的,直到這個時候被罵了一句“趕緊滾”,吳澤忽然覺得莫名其妙的高興起來,摸了摸腦袋跑了。
江灼重新回到了七班教室,雲宿川剛才已經從窗戶處看見江灼拍吳澤了,大致也能猜到兩人說了什麼,衝他笑道:“這小子明明很怕你因為這件事生氣、討厭他,還故意裝的跟隻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尾巴狼一樣,也是可愛。”
江灼聽他這麼說反倒樂了:“那你明明知道每回跟我這撩閒都要挨罵,不是也堅持這麼做了嗎?你也可愛。”
雲宿川:“……”
一向伶牙俐齒的他因為一句“你也可愛”全無招架之力。
江灼在雲宿川身邊坐下說道:“鄧一涵寫的東西你剛才都看了嗎?”
雲宿川道:“看起來像是一個發現陳勁飛表麵上對他好,但實際卻很厭惡他的心路曆程。”
江灼道:“概括總結滿分。而且還有一個重大發現,你看最後一篇日記。”
剛才江灼看到鄧一涵最後一篇日記的時候,隻是草草掃了一下,雲宿川便帶著羅洋回來了,其實上麵的信息反倒最重要。
鄧一涵寫道——“X年X月X日,我把以前的筆記都還給他了,但是忘了拿英語卷子。隻能再給一次,其實我不想再和他說話了。”
這兩行筆跡上麵泛著濃重的死氣,正是剛才被靈鑒所感應到的那一頁。說明鄧一涵在寫下這番話的時候,死局已定。
雲宿川道:“鄧一涵發現陳勁飛的偽善之後,想跟他斷絕來往,於是把以前借過的東西都還給他,卻漏了一張英語卷子。他這日記是在學校寫的,寫完之後塞進了椅子裡,那張英語卷子咱們卻是在他家裡發現的……”
江灼接口道:“也就是說,鄧一涵出事就在在還完筆記與還英語卷子之間。你看日期,他在被王聰敏訓斥的第二天來過學校!”
雲宿川緩緩點頭。
大多數人都覺得,鄧一涵是白天的時候被老師罰站訓斥了,晚上回家的路上出了事,但照這樣看來,他第二天還來過學校,還了陳勁飛的東西,寫下了這篇日記,然後就走在了奔赴黃泉的路上。
雲宿川道:“可是這些日記的碎片在學校,那半本空白的本子在他家。”
江灼想也不想地說:“這是個容易被誤導的盲區。可能一開始就是撕開用的,本上沒有任何寫字壓出來的痕跡。”
雲宿川將整件事情過了一遍,讚同了江灼的看法:“嗯,有道理。也就是說,在鄧一涵死之前最後見過他的人,不是趙子航他們,而是陳勁飛。”
江灼打了個響指。
雲宿川本來因為分析案情而略顯嚴肅的神情稍微柔和了一點,笑了一下,又說:“另外一點你應該也注意到了,日記裡除了寫陳勁飛的事以外,還有一句話,說是‘我說我沒有故意偷聽王老師打電話’——鄧一涵究竟聽見了什麼,這件事跟王聰敏批評他有沒有關係,也是個關鍵。”
這件事算是算不出來的,但如果王聰敏身上有什麼東西會說話,或許還能問出來一二。不過這隻能等見到她再說了。
江灼道:“也不知道羅洋和王聰敏之間的關係怎麼樣,她今天晚上居然沒來。”
雲宿川道:“比起這個,我對羅洋到底是被誰鎖進廁所裡,還有對方這樣做的目的更感興趣。”
江灼半帶懷疑地挑了下眉梢,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你覺得是陳勁飛?”
雲宿川笑著點點頭,伸了個懶腰,卻沒有繼續就這件事探討的意思:“是也好不是也好,都是等天亮之後再調查的事情了。今天可真是不早了,你還不趕緊回家睡覺去?”
江灼看看窗外,已是月上梢頭,星光漫天。
他又回頭看了看雲宿川,忽然心生好奇,問道:“魈用得著睡覺嗎?”
雲宿川含笑道:“睡也成,不睡也成。你要是需要我陪,那就睡。”
江灼“切”了一聲起身,道:“免了吧。我床上地方不夠。”
兩人出了教學樓,操場上彌漫著初夏淺淡的花香,樹葉在風中摩挲的聲音和隱約的蟲鳴從不遠處的小樹林傳來,四下極為安靜。
“咱們從小學藝,經常聽那些前輩說起來古時大能飛升舊事,都是滿懷歆羨,其實最大的好處也不過是不老不死而已。”
雲宿川的聲音在夜色中聽起來如同流水一般:“但你說這又有什麼好的呢?就算看儘了千代百代的繁華,那些也跟自己沒有關係,還不如我這時候跟你說說話來的舒坦。這樣想想,真沒意思。”
江灼道:“要照你這麼想,誰都是這樣的。你怕長生不老,就像很多人都怕死一樣,但是但是有可能怕死的人明天就變成鬼,也有可能怕活的魈很快就能重活為人,咱們不是也一直在努力找辦法嗎?”
雲宿川帶著點嘲諷輕輕嗤了一聲:“反正說來說去,天就是不順人意。”
江灼一攤手:“不是有個詞叫‘天妒’嗎?所以說有什麼高興的事或者想珍惜的東西,千萬要擱到心裡藏著,不要到處顯擺,你顯擺多了,被他人聽見,會產生加害之心,被老天爺聽見了,就容易發生災禍。”
江灼在外人麵前很少表達自己的想法,相貌和氣質又太過於出眾,因此常常會給人留下刻板冷漠的印象。其實大多數的事情他都看的很通透,這才能夠無論在順境還是逆境當中都保持著相對穩定的心態。
雲宿川狡黠地問道:“所以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喜歡什麼,從來都不說?”
江灼對他何其了解,雲宿川這麼一問,他就知道對方想說什麼。要是平時,他肯定會讓雲宿川趁早滾蛋,不過這回看見對方難得發幾句感慨,很是有些惆悵的樣子,江灼決定逗他一下。
江灼:“嗯,也可以這麼講——你看我誇過你嗎?”
雲宿川:“……”
伶俐如他都愣了一下,隻見江灼眼中掠過一點笑意,徑直走了,雲宿川才反應過來對方是什麼意思,剛才那點沒成型的失落轉眼就煙消雲散了。
仿佛所有的喜怒哀樂都係在了對方身上,僅僅是一句話,他的心情頓時無限地明媚起來,跺了一下腳連忙追了上去:“哎,我說小灼,你這是什麼意思?這是好話吧對不對?……過來,再給哥重複一遍……再說一遍嘛!”
江灼反手搭在他肩膀上,把試圖拽住自己的雲宿川往前一推:“好話不說二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