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洋忍不住悄悄抬起頭去看江灼。江灼手裡端著半杯沒喝完的牛奶, 正坐在他對麵,也在若有所思地看著羅洋,兩人的目光恰好相遇。
羅洋便道謝道:“謝謝老師。”
江灼略一頷首,說道:“剛才我給你小姨打電話的時候,聽到她是在外麵的,應該是冒著雨出來找你,所以聽說你沒事的時候, 她才會那麼生氣。”
羅洋愣了愣,沒想到江灼會跟自己說這個,一時還以為是會錯了意, 畢竟在他的認知當中, 江灼應該是很厭惡和瞧不上王聰敏的,怎麼可能替她說話呢?
他忍不住道:“老師,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羅洋語氣中的防備讓江灼笑了笑:“我能有什麼意思?你才多大點, 難道還要一直離家出走不成?消了氣就回去吧, 你們兩邊也好好溝通溝通。”
這麼多年來, 羅洋不在父母身邊,跟著王聰敏生活在一起。這個人即是他唯一的依靠, 也是他痛苦的來源。
平心而論, 王聰敏性格暴躁,獨斷專行, 在外麵在家中, 都不是個招人喜歡的人。但一碼歸一碼, 她對羅洋, 確實也不能說是不好。
畢竟照顧他的飲食起居,給他購置衣物,乃至於為他開家長會的人,一直都是這個小姨。刨去教育和溝通的方式的不當,她也算是夠意思了。
所以江灼一開口,羅洋就猜到了他的意思,都已經做好了對方跟他說教的準備,什麼“人都是有兩麵性的”、“再怎麼說王老師也是你的親人,對你不錯”、“要尊重長輩,不能任性”……這些話簡直能聽到耳朵廢掉。
結果江灼隻輕描淡寫地點了這麼一句,反倒讓羅洋無所適從,心裡有點憋的慌。
他忽然想到江老師好像會給人看相,那麼又是否能夠看出自己此刻內心深處的掙紮與痛苦?
羅洋喃喃地道:“不行,溝通不了了,已經晚了。”
“她總是跟人家說,我學習不好,不會說話,同學們都不喜歡我,其實在班裡沒有人願意搭理我,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出在她身上。但是她根本就不明白!”
羅洋道:“班裡所有的人都討厭她,我其實也很討厭她……有時候她照顧我的時候,我覺得她很好,但大多數情況下在班裡的時候,每當她訓斥其他的同學,我都覺得抬不起頭來……還有那些同學,明明不關我的事情,為什麼要怨在我的頭上?為什麼要故意無視我、嘲諷我?”
他越說聲音越大,隻覺得自己萬分委屈,不知不覺眼淚都掉下來了。
羅洋想起因為自己愛哭,原來被人嘲笑過是“娘娘腔”,他生怕看起來嚴肅冷漠的江灼也這樣覺得,連忙抬袖子擦,結果擦完了之後又想起來,自己穿的是江灼的衣服,頓時有點手足無措。
不過江灼並沒有在意自己被沾上眼淚的衣服,他將手裡捧著的杯子放下,看著羅洋,似乎也在想自己應該說點什麼。
這孩子的內心顯然不像他的外表一樣木訥,那潛藏的痛苦和自卑,仿佛映照著每一個人在青春年少時曾經有過的迷茫。
江灼猶豫了一會,從旁邊抽了幾張紙巾,本來是向著羅洋遞過去,見他一時反應不過來沒接,便有點生硬地幫他擦了擦臉上的眼淚。
羅洋見到江灼伸過來的手,下意識地躲閃,沒有躲開,隻能任由他用紙巾胡亂抹了兩下自己的臉。
兩人都覺得有點彆扭,直到江灼扔開紙巾,羅洋才悄悄鬆了口氣,握緊的手心已經有了汗水。
“如果安慰說你很優秀,是班裡最棒最聰明的學生,好像太虛偽了,我也說不出口。但是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你並不比彆人差,以後也很有可能會更好。”
江灼道:“既然明知道自己沒有犯錯誤,一些嘲笑的原因並不是出在你身上,下次再有人說什麼的時候,你可以試著大聲笑回去。”
羅洋抬起頭看著江灼。他的皮膚白皙,眉眼烏黑,又因為本人不是善談愛笑的性格,兩相映襯之下,總給人一種疏離冷峻的感覺。
但此時頭頂的水晶吊燈散發出的柔和光線,卻毫無保留地灑遍他的全身,為他鍍上一層暖融融的邊。
“我明白,老師。”
默然了一會,羅洋自己用手抹了抹眼睛,仿佛要把剛才激動的情緒都擦掉,然後慢慢地笑了一下:“其實我現在已經不生小姨的氣了,生氣也沒有用。她以後會知道的,我早晚能混出頭來,我們班那些同學也都會知道的。反正我的死活,我自己會負責,誰也不用靠,我在乎他們乾什麼?”
這話卻又說的偏了,江灼隻當他賭氣,搖了搖頭道:“孩子話。說這個之前,你先想著怎麼好好考上大學吧。”
他站起身來,抬手按住羅洋的腦袋晃了晃:“小子,彆覺得自個委屈,誰都是那麼過來的,來日方長。彆人說什麼不重要,你自個得好好地長,懂嗎?”
說罷之後,江灼端起羅洋麵前那碗半涼的餃子,說道:“我再給你熱一熱,吃完了飯去寫作業吧。”
羅洋的身體因為過於激動的情緒而微微顫抖著,過了片刻,他端起手邊的牛奶,喝了一口。
觀眾們的視角隨著江灼重新轉回了廚房,原本因為他腦袋上的貓耳朵而嘻嘻哈哈的彈幕也逐漸不再調侃,轉而討論起了羅洋的事情:
【有點感慨,孩子的教育是個大問題。像陳勁飛他媽媽那樣總慣著不行,但是像王聰敏這樣更不行。】
【小孩也挺可憐的,希望那個王老師經過這件事能反思一下自己的行為,跟他好好相處吧。】
【主播認真聽孩子說話的樣子好溫柔啊,話說我以為他不會管這種事呢。】
【好像主播的父親以前出過什麼事,說是遇到危險的時候拋下同事臨陣脫逃,但最後還是殉職了什麼的……大概也是有點感慨?】
【其實羅洋這小孩說話的時候也蠻偏激的,我覺得主播說的話他也沒太聽進去,希望想通之後可以放下心結,以學習為主。】
就在江灼跟羅洋說話的時候,回到家中不久的雲宿川卻再一次出門了。
此時的雨勢已經明顯見小,細碎的雨絲落在景越山莊道路兩側的路燈之下,折射出迷離的光彩。
雲宿川也就沒有打傘,踩著潮濕的路麵穿過街道,徑直進了一家酒吧。
隨著他將門推開進去,勁爆的音樂聲立刻奔湧而出,閃耀的彩光逼得人睜不開眼睛,男男女女交相混雜,有人聲嘶力竭地唱著歌,也有人在舞池中瘋狂地扭動身體,與剛才外麵靜謐的雨夜相比,好像瞬間換了一個世界。
雲宿川不留情麵地將一個歪歪斜斜扭著舞步向自己靠過來的濃妝女子推開,徑直走到吧台前,敲了敲玻璃桌麵:“範英!”
一個白襯衣黑領結,做侍應生打扮的年輕男子轉頭一看,連忙起身,從另一側快步走過來:“雲少,您來了。”
雲宿川點了點頭,簡短道:“人呢?”
範英眯著眼睛在人群中找了一會,衝雲宿川示意一個方向,略帶著幾分討好,悄聲說道:“前幾天您讓人來打聽葛鵬他老婆以前仇家的事情,我這邊也沒聽到什麼消息,但是一直上著心。這不,今天瞅著她來了,立刻就給您遞個信。”
他口中的“葛鵬”就是鄧一涵生母二嫁的丈夫,經常在這一帶的酒吧裡混,當初江灼懷疑鄧一涵被殺或許會與他父母結下的仇家有關,雲宿川就讓熟人打聽了一下。
後來沒有發現什麼端倪,鄧一涵的案件又逐漸水落石出,他就把這件事放在了一邊。直到剛才接到電話,說是鄧一涵的親生母親偷偷摸摸地來到這裡跟幾個小混混見麵,雲宿川才趕了過來。
他聽出來範英口氣當中頗有些表功的意思,也不點破,拍了下小招待的肩膀,說道:“辛苦了,你這個人情我記著。”
他出手一向大方,這麼說了必定是少不了好處的,範英臉上露出喜色,連忙點頭道謝,又殷勤地給雲宿川倒了杯加冰的飲料端上來——他知道這位很少在外麵喝酒。
雲宿川道:“你忙去吧。”
他晃了晃飲料,也沒有喝,就坐在吧台旁邊遠遠地看著那個女人跟幾個小混混說話。女人麵帶慌亂之色,另外幾個人倒是嬉皮笑臉的,雲宿川想了想,沒過去。
他不嬉皮笑臉的時候,模樣還是頗有幾分唬人的,就那麼半眯著眼睛斜倚在吧台上,額前垂著幾縷碎發,神色沉靜,顯得優雅而又冰冷。
剛才進門時被他推開的那個女人在遠處看了又看,還不死心,再次向雲宿川湊過去,搭訕道:“帥哥,一個人呀?要不要我……”
雲宿川看都沒看她一眼,漠然打斷對方:“我對女人不感興趣。”
女人的滿腔熱情被噎在了喉嚨裡,臉色微僵,悻悻地離開了,嘴裡還忍不住嘀咕了幾句:“我靠他大爺的,這也不是gay吧啊,今天晚上第三個了,全他媽不喜歡女的,老娘想倒貼玩次一夜情都沒人要,也是醉了……”
雲宿川倒沒管她說什麼,因為這時候他看見鄧一涵的生母已經站起身來,向外麵走去,幾個小混混倒是沒動,興致頗高地坐在桌前喝酒。
雲宿川分明看見他們那一桌的酒賬就是鄧一涵的母親結的,他想了想,沒有跟著女人出去,反而大步流星地穿過人群,直接拉開椅子,坐到那一桌空出來的位置上,摸出一摞錢拍在桌麵上。
“哥幾個,有筆買賣,願意做嗎?”雲宿川目光一掃,笑問道。
他這種出場方式讓幾個小混混都驚了一下,隨即就看見了桌上散亂的百元大鈔,眼睛立刻就亮了。
這真是財運來了擋都擋不住,一晚上接二連三地有人過來送錢。
其中一個人上下打量了雲宿川幾眼,試探著問道:“什麼買賣?”
雲宿川把胳膊搭在沙發扶手上,笑衝著剛才女人離開的方向一努嘴:“剛才,你們要挾她什麼了?”
幾個人互相看看,略有猶豫,其中一個人遲疑道:“這個事吧,我們剛才答應了不再提,您看……”
雲宿川二話不說,將桌上的錢拿起來,拍了拍他的臉,笑道:“原來如此,那我也不好強人所難不是。”
他把錢裝回兜裡,起身便要走:“這樣吧,我問那個女的去。”
“哎彆彆彆,等會等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