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出的每句話, 都是極儘羞辱之能事,好像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個人,而是任憑踐踏的汙泥。
有的時候,聽到她當眾數落自己或是彆人,羅洋都恨不得自己能夠立即死掉,那樣就不用麵對身邊他人異樣的目光和嘲笑。
他無數次都想象自己在王聰敏痛罵的時候衝上去堵住那張嘴,但骨子裡對於家長權威的本能畏懼又讓羅洋無數次地收回了這個想法。壓抑積鬱在心底, 逐漸變成了無法清除的淤泥,將原本殘存的純善與親情,埋葬的不見蹤影。
他不吐不快, 終於可以一字一頓地衝著王聰敏說道:“你在我心裡, 就像一個惡毒的老巫婆。我希望你能遭報應。”
王聰敏如遭雷噬,啞口無言。
張永在旁邊笑起來,問王聰敏道:“王老師, 王老師, 你聽清楚剛才你外甥說的話了嗎?你後悔嗎?啊, 你說話啊王老師!”
他的語氣又快又急,聲音忽高忽低, 臉上卻又帶著笑, 彆提有多詭異了。羅洋剛才被激發出來的滿腔怒火下去,又開始害怕起來。
王聰敏張了張嘴, 愈發不敢回答, 張永的臉色倏地一變, 抬手就給了她幾個耳光, 罵道:“你為什麼不說話,訓我兒子的時候不是挺能說的嗎?我呸!賤人、賤人、你這個賤人!”
房間裡麵有兩個被綁來的女生,見到這一幕的時候已經嚇了出眼淚,其中有一個實在沒忍住,抽噎了幾下。
張永一把將王聰敏扔到了地上,猛地一回身,惡狠狠地盯著那個女生,厲聲道:“哭什麼哭,想死嗎?”
女生嚇了個哆嗦,帶著哭腔道:“我從來都沒有欺負過鄧一涵,我在班裡根本沒有和他說過幾次話。求你了叔叔,你饒了我吧,求你了……”
張永冷笑道:“你沒欺負過他我就得饒了你?現在這世道上還有這麼講道理的事嗎?彆他媽做夢了。我就不信你沒做過虧心事!”
他從旁邊翻找了半天,竟然變魔術一樣拎出來一個大相框,裡麵正是鄧一涵的遺照,張永將相框放在房間的正中間:“你們衝著這個跪下,給我認罪!乾過什麼缺德的事都說出來,敢落下一件,老子打斷你們的腿。”
他一邊說一邊踹了離自己最近的陳勁飛一眼,正好踹在他的肚子上,把陳勁飛疼的眼冒金星。
他剛剛被綁來的時候已經被修理過一頓了,知道張永的殘暴,已經絲毫不敢反抗,連忙道:“我說,我說,我表麵上對鄧一涵很好,讓老師和同學們都覺得我大度,其實彆人衝他做惡作劇的時候我也經常幸災樂禍,還背後嘲笑過他……”
張永二話不說,又是一腳,陳勁飛身子都被他踢的飛了出去,帶著哭腔道:“不,是那些惡作劇我也參加過!他的家庭狀況是我看了班級調查表之後說出去的……彆、彆踢,我還悄悄撕了他的課本,把他的書包扔到水池子裡……我錯了!”
他現在完全是兩難的境地,如果說出實情,張永不可能不生氣,但如果不說,或者說的壞事沒有那麼嚴重,又會招來一頓毒打。
陳勁飛涕淚齊下,到最後說的事已經跟鄧一涵沒有關係:“我們班關寧總是考班級第一,每回排名都壓我一頭,我悄悄把吳澤的鋼筆塞到他書包裡,說他是小偷,後來關寧就轉學了……”
說到這裡,張永一把擰住陳勁飛的領子,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冷笑道:“誰他媽讓你說沒用的了?”
他那張扭曲而陰森的臉就那麼近距離出現在麵前,陳勁飛嚇得要死,關鍵時刻已經亂成一團的腦子終於運轉起來,瞬間想起了一件事。
——“對,還有羅洋……當初在速發貸款借錢的人是羅洋!你要找人算賬,就找他吧!”
羅洋突然遭遇這樣的變故,也已經忘了自己還有把柄攥在人家手裡,陳勁飛突然把這句話說出來,對於正在慌亂當中的他來說簡直如同晴天霹靂。
羅洋的臉色一瞬間就變了,連忙本能地否認:“沒有!不是我!”
陳勁飛還被張永拎著,生怕對方揍他,大聲道:“怎麼不是你?你為了換手機,前年就在那裡借過錢,後來越借越多,被人到處追債!那天你跟鄧一涵都穿著校服,你發現不對跑了之後,他們就把鄧一涵當成你了!”
他這番話說出來之後,本來以為張永會放下自己,轉身找羅洋算賬,可是對方卻似乎沒有這個打算,隻是目光陰鷙地盯著陳勁飛不動。
陳勁飛連忙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是有錯,但是鄧一涵的死羅洋絕對也有責任。”
張永的手指收緊,冷笑道:“就這樣嗎?”
陳勁飛一頓。
張永道:“你他媽當時全都看見了,不是也一句話都沒出來說?”
他說的沒錯,陳勁飛和羅洋半斤八兩,一個看見了所有真相卻守口如瓶,生怕牽連自己,一個任由他人擋災也一言不發,假裝與整件事毫無關係,兩人各自都有不願提及的把柄在對方手裡,平時也就是心照不宣,共同守著這個秘密。
而羅洋也正是以此為由,才能成功將正在家裡六神無主的陳勁飛約出來的。
這件事發生之後,要說毫無愧疚是絕對不可能的,陳勁飛的心頭一直都好像壓著一塊沉甸甸的巨石,努力想要遺忘所有的真相,卻不知道怎麼回事,路越走越歪,竟然淪落到這樣的境地。
現在可怎麼辦?看張永的表現,即使將羅洋供出來,他也是不會放過自己的了,非但不放過,還很有可能會“特殊關照”。
陳勁飛又是害怕又是恨得慌,眼見張永一把把自己摜到地上,抬腳就踩,他飛快地想著借口,惶急的聲音中幾乎帶了哭腔:“你聽我說……鄧一涵肯定希望找羅洋報仇的,我、我前幾天把羅洋鎖進廁所裡,就是、就是想讓他報仇……”
隨著陳勁飛終於說出了整件事情的真相,所有的一切清晰地串聯在了一起。
陳勁飛最開始的目的本來就是想耍著鄧一涵玩一玩,結果被鄧一涵發現了他的真麵目,十分傷心,兩人便約好在公園裡歸還陳勁飛的東西,就此絕交。
當時他們都以為整件事情就算是結束了,誰也沒想到羅洋為了躲避張永等追債的人,慌不擇路,也藏進了這個街心公園裡麵,結果鄧一涵被當成他抓走,陳勁飛在旁邊看了個一清二楚。
羅洋和陳勁飛誰也沒有把事情說出去,還抱著僥幸心理,覺得說不定鄧一涵不會出事,隻是不想回來上學了而已。直到警方確認尋找到了鄧一涵的屍體,兩人才都慌張起來。
陳勁飛心虛的尤其厲害,每天晚上的噩夢當中都會遇到這個慘死的同學,正因為如此,他當初把趁趙子航等人招筆仙的時候,才會想著把羅洋鎖在廁所裡。
不僅因為對方是王聰敏的外甥,更重要的是,陳勁飛知道鄧一涵是因為羅洋而死,他覺得隻要有了羅洋頂罪,自己就可以擺脫冤魂的騷擾,重新恢複以前的平靜生活。
可怎麼也沒想到,一步錯,步步錯,就此一發不可收拾。
他明明隻是想掩蓋一件事,卻為此又多做了無數件事。
一段話毫不停歇地說出來,陳勁飛麵如土色,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顫抖著說道:“我本來沒想害人的,我真是……真是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羅洋聽到陳勁飛說出自己的名字時就已經心知不妙,他當初被鎖進廁所,明知對方不懷好意,都沒敢對彆人說,就是因為也有把柄落在陳勁飛的手裡,現在眼見所有的事情都被抖摟個徹底,已經恐懼到想不出來應該如何反駁。
他眼睜睜地看著張永將陳勁飛狠踹了一頓,陳勁飛大聲慘叫,疼的昏了過去,張永又走到了羅洋麵前,怪笑道:“小子,你挺能裝啊。”
羅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連周圍的其他人也嚇得渾身發抖,雖然羅洋的確是很可恨,但是他們是無辜的,看見張永這幅凶神惡煞的樣子,他們都在擔心著自己的命運。
這一段的直播劇情,鏡頭是跟著羅洋走的,觀眾們都被眼前的一幕幕給驚呆了,屏幕空了好半天之後,彈幕才逐漸開始出現:
【原來整件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案情真的是太複雜了!主播和川哥好厲害,最後還是被他們給猜了個差不離。】
【這兩個學生都隱藏的很深,一個品學兼優,一個逆來順受,卻沒想到他們的真實麵目是這樣的。】
【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可怕了嗎?】
【其實可不可怕和是不是年輕人沒有關係,關鍵還是在於這個人本身就心術不正。幸好現在翻車了,不然我不能想象他們長大之後會做出什麼事來。】
【對呀,你們看張永,現在算是受害者的父親,但他年輕的時候收保護費為生,那跟害死鄧一涵的那些人有什麼實質性的區彆嗎?】
【唉……這是不是也算做過的缺德事報應在孩子身上了?】
【彆人怎樣都好,我現在比較擔心另外幾個無辜的學生……咱們帥氣的主播小哥哥在哪裡?】
【切換一下畫麵,我看到他啦,馬上就到!】
小鬼一路扒著羅洋,來到了關著學生們的大船上,以便讓江灼追蹤著它的陰氣找到眾人。
完成任務之後,小鬼從船上飄下來,找到在不遠處觀察的江灼,歡快地在他麵前轉了兩個圈。
江灼摸了摸小鬼的腦袋,又給了它幾張紙錢:“謝謝你,拿著花去吧,就當哥請你吃好吃的。”
他這種找人的方式自然是誰都想不到的,船上的人猶不知情,隻是隱隱聽見從底層傳來張永收拾人的動靜。
帶羅洋上來的那個男人忍不住開始有點擔心了,向著這次“生意”的蛇頭說道:“大哥,咱們是不是得過去勸勸?我真怕張永弄得太過分了要出人命的,那咱們還賣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