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策劃緩緩地說道:“我當時也是反對者當中的一員。”
江灼冷冷地道:“你是個蠢貨。”
這已經是他此刻能說出的最有涵養的話,雲宿川不是當事人,要比江灼冷靜點,聽到這裡,他先摟著江灼的肩膀輕輕捏了捏,然後問道:
“王策劃,我記得你剛才說過,江叔叔在特案組裡的人緣很好,素來服眾,包括你自己都跟他的關係不錯。按理說就算他的決斷再怎麼不合理,出於對長官的尊敬和同事的信任,大家就算有不同意見,也不該如此激進吧?”
他一針見血,江灼神色微凜,王策劃則歎了口氣,說道:“你說得對,我們本來應該相信他的,如果當初相信了他的決斷,今天也不會是這樣的局麵。”
這樣說的時候,他語氣似乎很慚愧,臉上卻還帶著一成不變的笑容,簡直讓人看一眼就想錘死他。
江灼隻覺得自己兩側的太陽穴都在突突跳動,隻是雲宿川的手一直緊緊摟著他,讓他在憤怒的邊緣保留住了些微理智,坐在那裡繼續聽著王策劃說下去。
王策劃道:“因為當時我非常生氣。”
他有很多的借口可以找,卻選擇了一個最沒有說服力,聽起來最可笑的原因來說,但是江灼和雲宿川的表情都很嚴肅,一起等著王策劃說下去。
王策劃道:“其實事後我也無數次地回想過,我的這種憤怒情緒好像不是因為聽到江科長的話才萌生出來的。甚至在他做出撤退決斷之前,我就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覺得內心有一股莫名的火氣在燃燒,總想發脾氣,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發脾氣,總之就是很狂躁。”
雲宿川道:“你的意思是,江叔叔的話,並非你怒氣的源頭,而是你將這努力發泄出來的一個□□?”
王策劃點了點頭。
江灼忽然道:“聽著,我現在要問你一句話。”
王策劃道:“江少你說。”
江灼緊盯著他說道:“我父親是不是被你們害死的?”
他不想再聽那麼多的解釋,有些事無論再多的理由都不能原諒,他隻要這一個答案,是,或者否。
說話的時候,周圍的兩個人都能感覺到江灼那種呼之欲出的殺意,王策劃毫不懷疑,如果自己說出一個是字,他會馬上橫屍當場。
——雲宿川絕對不會阻攔的,因為他已經把摟著江灼的手放開了。在這方麵,他絕對理解並尊重江灼的意願。
王策劃坦然看著江灼,說道:“沒有。”
他說道:“這一點我可以保證,江科長並非死於我們任何一個人之手。正是因為到後來我們發現找不到他了,回來之後才會以為他臨陣脫逃,做出那樣的證詞。”
既然能費儘心思弄出這麼一檔綜藝節目來向江灼揭示真相,王策劃現在就沒有理由再撒謊,江灼繃緊的身體微微放鬆了一些,說道:“什麼意思?”
王策劃道:“當時大家群情激憤,有同意的有不同意的,我事後回想,可能是有一部分人的情緒在那個時候已經受到了某種不知名東西的影響。似乎從小就修佛修道的人心智比較堅定,大多數支持了江科長的觀點,但如同我這樣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就不行了。”
江辰非作為江老的獨生愛子,也是從會走路開始就學法術,可以說是根正苗紅,他的性格又堅定溫和,自然不容易受到影響。
江灼聽他說了會話,冷靜與理智也慢慢回來了,定了定神道:“你覺得這種情緒異常的來源是什麼?食品,氣味,某種暗招襲擊,還是當時的地方有問題?”
王策劃道:“如果一定要選的話,我覺得應該是第四種。那片地方本身就有問題,去了的人可能會感染上類似病毒一樣的東西,離開之後也會受到持續影響。”
江灼沉吟了一會,道:“往下說。”
王策劃便接著講了下去,雖然意見不統一,但是江辰非難得地堅決,將反對的人們強行鎮壓了下去,帶著眾人重新依照地圖,原路返回撤離。
可是就在撤離過程中,他們忽然聽到了不遠處幾個方向分彆傳來了人類的慘叫和爆炸聲。
在沒有發現救援目標的時候,感到情況不對暫時離開還說得過去,但他們本就是為了救人而來,受害者都已經近在咫尺了,如果還是因為莫名的危機感就見死不救,這就算是江辰非也做不到。於是他思來想去,又做出了第二個決定。
江辰非將160個人分成6隊,其中一隊在原地駐守,另外5隊分彆循聲救人,但必須在半個小時之內趕回來。其中情緒失控者最多的那一隊由他親自帶領,王策劃也在其中。
雲宿川看了江灼一眼,在心裡暗暗的想,這種需要下出狠心的決斷其實最忌諱猶豫,一旦有所動搖,多半就要不成了。要是換了他帶隊,這個人他一定不救。
不過如果這樣的話,當時那160個人很有可能保全住大半,但江辰非出來之後也一定會受到嚴厲的處分。
對於向來肆意散漫的雲宿川來說,處分就處分,大不了他不乾了,但是江辰非從小受到的教育絕對不會允許他接受這樣的選擇。雲宿川的行為也不能當一個合格的公職人員。
對於那些心心念念能夠得到救援的受害者來說,他們更加企盼見到的,肯定也是江辰非這樣的人吧。
可惜好人沒有好報,善良的人未必善終。
誰都沒有錯誤,隻是信念和選擇的問題。身在當時那種情況下,要承受多大的壓力可想而知,任何一個決定的做出都可以說是偉大的。
他是一個好的警察,令人敬佩的守護者,在特案組任職的這些年來,如果沒有江辰非,不知道要有多少家庭支離破碎,但他不是一個好父親、好丈夫、好兒子。
人人都說兩父子長相肖似,性格卻是不大相同的,其實要讓雲宿川來說,江灼跟江辰非還是像,隻不過江辰非從小生活環境平和安定,他的性格也就較為內斂,江灼磕磕絆絆長大,一脈相承的那種桀驁倔強就要更加外露一些。
雲宿川隻希望他千萬不要走上與他父親相同的道路,他也絕對不會允許這種可能性發生。
在當時聽到了呼救聲的江辰非終究還是放不下那些人命,帶著人找了過去,王策劃跟他正分到了一隊。江辰非當時雖然沒說什麼,但想想他特意把這些情緒激動的人帶在身邊的舉動,估計也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他們到場後發現一撥呼救的遊客。這些人正被困到了一處垮塌的山體後麵,周圍倒是再沒有其他的危險了。江辰非等人過去將石頭塊挪開,準備把人給救出來,卻發現這石頭上竟沾染著很多鮮血甚至碎肉。
江灼和雲宿川同時想到了爆炸,隻不過他們是因為已經見識到了醫院當中的病人,當時的特案組成員們卻肯定疑惑極了。
王策劃道:“當時我心裡憋著一股勁沒有地方用,救人衝在最前麵,一開始看見石頭上的血跡時,我還不以為意,隻當是有人被砸傷了,見點血也很正常,但接著再往後搬的時候,我才發現不對勁。”
雲宿川淡淡地說:“血是噴濺狀的,而且不一定沾在人身體那一邊的石頭上有。”
王策劃笑了笑道:“二位是拍攝了綜藝節目出來的,應該也都知道了。那幫人又是遇上怪事又是被困,已經被嚇得語無倫次,我們發現不對之後問了半天,才知道他們進來之後,原本隻是到處亂走,結果走著走著,這些人當中竟然有同伴爆炸了。”
他搖頭一歎,但是也不見多惋惜的樣子,說道:“這一撥人尤其倒黴,是兩個人遇上了同時爆炸,正好將一塊本來就因為雨水衝刷而有些鬆動的石頭給崩翻了,所以將他們困在了裡麵。”
雲宿川本來想問什麼,但是看王策劃還沒有說完,動了動嘴唇,暫時忍了。
王策劃道:“原本以為找到了人就是救援結束,但因為發生了這種狀況,情況一下子變得十分複雜,獲救的人們也不能脫離爆炸的危險,每個人都懷疑自己會被同伴炸傷,想要快點離開這裡,但偏偏越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越是不能輕易把他們這種危險人員給放出去……萬一出去之後,病症傳染怎麼辦?傷到其他人怎麼辦?”
他的話停住,默默地閉上眼睛靜了片刻,像是又一次看到了當時那種如同末日降臨般的恐怖景象,江灼和雲宿川誰也沒說話。
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們光是此時聽一聽都已經覺得不寒而栗,又何況是當時親身經曆過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