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喜第21天(2 / 2)

衝喜[重生] 繡生 20054 字 7個月前

李蹤脾氣也上來了,狠狠拂袖直視著他:“後世罵名朕從未放在眼裡,明君昏君朕也從不在乎,便是擔了罵名又如何?隻要身前逍遙自在,哪管他身後洪水滔天種種罵名?”他咬著牙,一字一頓吐露心聲:“朕就是太聽太傅的話,顧忌太多了。”

他似一頭被激發了凶性的狼,終於開始掙脫被施加在身上的枷鎖。

韓蟬隱隱心驚,麵上卻軟和了神色安撫道:“我知道陛下氣怒,但如今不過是一時之勝負罷了。天為地綱,君為臣綱,陛下永遠是陛下,而永安王,永遠也隻是永安王。陛下何必置一時之氣?”他神色越發柔和,從李蹤五歲開始,他便是他的老師,是他引導著李蹤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自然也最清楚他的軟肋:“陛下難道還信不過老師麼?”

“太傅說的對。”李蹤似乎被安撫了,在榻上坐下來,垂首轉動著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垂下的眼睫擋住了眼底情緒,反複念叨著一句話:“君為臣綱,君為臣綱……”

他閉了閉眼,抬頭笑道:“朕想明白了,老師今日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韓蟬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總覺得他今日有些不對。但李蹤坦然與他對視,卻又瞧不出問題來。他垂眸思索一瞬,便告退離開。

韓蟬離開之時,聽見裡頭的李蹤說:“崔僖留下。”

李蹤似想通了什麼,又恢複了慵懶神色,他斜倚在榻上,喚了兩個內侍給自己捶腿,目光瞥向崔僖:“上回你說人找到了?”

崔僖眸色一閃:“是,是一對雙胎兄弟。陛下可要去瞧瞧?”

李蹤思考一瞬。便頷首:“將人帶來。”

崔僖吩咐下去,人很快便被帶了上來。

兄弟兩個跪在李蹤麵前,以額觸地。

“直起身來,讓朕瞧瞧。”李蹤道。

兄弟兩個忐忑地直起身,露出兩張極其相似的姣好容貌,其實他們並不是女氣的長相,疏淡的眉目十分精致,隻是神情太過畏畏縮縮,又穿著一身不倫不類的白衣,便有些東施效顰的滑稽感。

李蹤皺了皺眉,道:“留下吧。”又道:“以後隻許穿青衣。”

兄弟兩個聞言大喜,連聲謝恩。

*

卻說另一邊,李鳳岐出了太和殿,行至太和殿廣場,便有不少官員湊過來同他說話。這些官員慣會看形勢,眼見現在西風又壓倒了東風,便紛紛來示好,想方設法地同他搭話,

李鳳岐對此嗤之以鼻,一律回以冷臉。來示好的官員碰了壁,便訕訕離開。

但也有鍥而不舍的人,試圖與他搭上話。隻是能說的話題前頭都有人提了,統統铩羽而歸,搭話的這位壽春伯是個活泛人,思來想去劍走偏鋒,竟提起了永安王妃。

正巧齊國公就在不遠處,他笑嗬嗬道:“說起來王爺與齊國公如今也是姻親了,先前王爺養病不見客,我等也沒有機會上門討杯喜酒。”

“……”

他這話一出,四周靜默。

這樁婚事從上朝到散朝,誰也沒敢提。就怕觸了黴頭。沒想到壽春伯竟然如此有膽量。

眾人都放慢了腳步,偷眼把他瞧著。就連走在前麵的葉知禮都轉過頭,意味不明看了他一眼。

但這壽春伯實在不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見李鳳岐沒有露出不耐之色,就覺得自己找對了話題,就繼續道:“司天台的監正果然有幾分本事,說要尋貴人衝喜,竟當真把王爺的病衝好了。”

眾人:……

他們恐懼地看一眼麵無表情的永安王,臉色陰沉的齊國公,再看看還在叭叭叭個不停的壽春伯,要不是沒膽子,真想撲上去捂住他那張嘴。

真是說一句錯一句,還把兩個人都得罪死了。一般人都沒這深厚功力。

有同壽春伯有些交情的官員,實在瞧不過眼,偷偷拉了拉他的袖子,想叫他趕緊閉嘴。

哪知壽春伯還挺不樂意,將自己的袖子拽回來,不滿道:“你好端端拽我做甚?”

那人:“……”

沒人再嘗試叫壽春伯閉嘴,都屏聲靜氣支棱起耳朵看戲。

壽春伯好一頓吹捧之後,總結道:“改天我也要叫司天台給我看看命盤,興許也能尋個貴人。”

葉知禮臉色鐵青:“不過無稽之談罷了,壽春伯還是不要太當真。”

這話要是傳到皇帝耳朵裡,他便是有十張嘴都說不清。

當初讓司天台選了葉雲亭,完全是因為世子之位必須由葉妄繼承。哪成想弄巧成拙,永安王竟然沒死成。雖然皇帝至今還未說什麼,但要是壽春伯的話傳到皇帝耳朵裡,難免不會對他有所揣測。

“齊國公此言差矣。”

本來冷著一張臉的李鳳岐忽然挑眉反駁道:“司天台說雲亭是我命中貴人,與我相輔相成。我二人成婚之後,我的身體也果然一日比一日康健,這怎麼是無稽之談?”

葉知禮一噎:“這都是王爺吉人自有天相。”

李鳳岐嗤笑:“齊國公莫要推辭,本王還沒來及謝你呢,臥床那段時日,雲亭照顧我良多。”

“……”葉知禮聞言臉色越發難以言喻,他生怕李鳳岐再說些彆的話,最後傳進皇帝耳朵裡去,敷衍應付了幾句後,借口有事匆忙走了。

李鳳岐看著他狼狽而逃的背影,輕嗤一聲,心想葉雲亭如今長成這副模樣,定然是隨了母親。

*

卻說葉知禮回府之後,越想越氣。

他陰著臉,將茶盞重重擱在桌上:“那個孽子,我送他入王府。可不是真叫他去給永安王當牛做馬的。這叫陛下日後如何看我?!”

“老爺何必同他置氣?”殷夫人起身給他拍撫後背,明豔臉龐上滿是輕蔑:“若是大公子不知輕重,傳信將人叫回來敲打一番就是了。他連家學都未去過,哪裡懂得朝堂局勢。”

葉知禮一想也是,這個大兒子心腸軟,奶娘生病都衣不解帶的照料。說不得進了王府見永安王可憐,便心軟照顧也未可知。

他沉吟片刻,召來了管家,寫了一封拜帖叫他送去王府:“你去請大公子回府一趟,就說我有事與他商議。”

管家收好請帖,領命而去。

……

請帖送到時,葉雲亭正在院子裡給獵隼喂兔子,李鳳岐則懶洋洋坐在一邊,聽朱烈彙報府中事宜——朱烈雖然自認被罰得有些冤,但王府如今確無可信的管事之人,他還是用上了整頓都督府內務的經驗,將王府上下整頓了一番。如今正在跟李鳳岐一一彙報。

聽聞齊國公府上來人,葉雲亭還以為是葉妄來找他討要獵隼了,結果通傳的侍女卻說是齊國公府上的管事薛平。

“薛平?他來做什麼?”葉雲亭聞言摸不著頭腦。

李鳳岐思索了一番,將太和殿廣場的一番話學給了葉雲亭聽:“約莫是葉知禮受了氣,來找你麻煩的,”他眼神歉意:“是我思慮不周,大公子還多擔待些。”

葉雲亭搖搖頭,叫侍女將人帶來正院說話。

薛平很快便被引到了正院,他原本在正廳候著,半晌沒等到葉雲亭,便略有些不耐。後來侍女又說葉雲亭在正院,要引他去見,薛平便有些不滿了。覺得葉雲亭這是仗著永安王的勢,拿喬起來了。

要知道從前在國公府裡,葉雲亭名義上是大公子,實際上過得連他這個管事都不如。

如今竟然也敢裝腔作勢了,難怪老爺惱怒。

薛平麵色倨傲地進了正院,還未見到葉雲亭,便先瞧見了麵色冷峻的李鳳岐。他心裡咯噔一下,倨傲便轉為了畏懼。

他低眉順目地上前行禮:“見過王爺。”

“齊國公叫你來的?”李鳳岐掃他一眼:“何事?”

薛平眼睛往上,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葉雲亭,又找回了一些膽氣:“國公爺久未與王、王妃相見,甚是思念,便命我來請王妃過府一聚。”說著將拜帖遞了出去。

李鳳岐沒接,順便將葉雲亭伸出去的手截住,握在了掌心不讓他動作。

葉雲亭領會了他意思,便順從地沒有掙紮。

“按理說,齊國公思念王妃,我不當阻攔父子相見。”李鳳岐挑眉,拉長了聲調道:“隻是我雙腿不便,一刻都離不得王妃。所以齊國公與夫人若是實在思念王妃,便叫他們到王府做客一敘吧。”

“正好先前我病著,諸多禮儀都缺了,如今正好補上。”

薛平尷尬地收回拜貼,麵色遲疑:“可這……”

“怎麼?”李鳳岐臉色一沉:“齊國公莫非還要我這個腿腳不便之人去將就他不成?”

“不敢。”薛平一驚,連連告罪:“奴才這就去回話。”

李鳳岐這才滿意,隨意揮揮手:“去吧,叫他們挑個好日子再上門,”

薛平抹了一把額頭冷汗,腳步飛快地走了。

葉雲亭看著他倉惶的背影,抿了抿唇,嘴角卻還是染了笑意:“王爺何必與父親結怨,他怎麼說也是中書令,手底下掌著中書省。”

“你還念著父子親情?”李鳳岐反問。

葉雲亭垂眸,輕輕搖了搖頭。

自他重生而來,仍被送入王府那一日,他對葉知禮這個父親,就再沒有半點不切實際的奢望。

“我隻是覺得沒必要。”

李鳳岐嘖了一聲,將與他相握的那隻手放在他眼前:“你看,如今我們才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手掌寬大,手指修長,鑒定而溫柔地將葉雲亭的手包裹在掌心:“既是一家人,那就沒有叫我看著你被人欺負的道理。”

他認真看著葉雲亭,一字一句說與他聽:“我是永安王,你是永安王妃,你不必再委曲求全,明白麼?”

葉雲亭對上他的視線,心頭一顫,被包裹住的手掌不安地動了動,低聲道:“王爺的意思,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李鳳岐自然而然地鬆開他的手,仿佛隻是做了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你大可借我的勢,不必有顧忌。”

你可以借我的勢,不必有顧忌。

葉雲亭細細品味著這句話,心頭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感。

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

很小的時候,他還會期望著父親或者母親能給他撐腰,後來長大了懂事了,便逐漸明白曾經的願望有多可笑。

除了自己,沒人會給他撐腰。

所以他早早學會了隱忍藏鋒,委曲求全。是因為他知道,他不能任性,不能惹事,因為出了事,沒人會護著他。

他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境地,聽見李鳳岐對他說這番話。

就差直接對他說:我給你撐腰。

葉雲亭眼眶有些酸,嘴角卻翹了起來:“我知道了。”

李鳳岐笑看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吃完了兔子的獵隼蹭過來,蹲在椅背上探過一隻鳥頭橫插在兩人中間,左邊瞧瞧右邊瞧瞧,被李鳳岐暗暗瞪了一眼,不滿地撲騰撲騰翅膀,飛走了。

*

薛平被一番恐嚇之後,回了國公府,便將事情添油加醋地說了。

葉知禮不可置信地拔高了音調:“讓我去王府敘話?”

薛平訥訥道是。

“果然是攀了高枝兒,翅膀硬了,”殷夫人冷笑一聲:“都知道端架子拿捏父母了。”

葉知禮臉色難看,揮退了薛平後,方才揮袖掃落茶盞,咬著牙怒道:“好,真是好得很。我這個做父親的,想見兒子一麵還得上門去求見,真是好得很!”

殷夫人見狀抓住他的胳膊,拉著他坐下,一邊給他捏著肩膀,一邊轉著眼珠道:“老爺莫要氣壞了身子,依我看,去一趟也不是不行。正好將世子之事提一提。”

若是永安王沒翻身,他們就直接給葉妄請封世子了。但如今永安王明擺著屹立不倒,他們再要給葉妄請封世子,還是要知會一聲,顧忌永安王的麵子。

“也罷。”葉知禮氣過了,頭腦也清楚起來,他眼神冷然道:“我倒是要看看這孽子還有什麼手段。”

殷夫人輕輕給他揉著太陽穴:“便是永安王給他撐腰又如何,老爺總歸是他的父親,父為子綱,他翻不出天去。”

葉知禮揉了揉眉心,道:“就依你的,你挑個日子過府的日子。”

殷夫人應下,這才帶著侍女去了後院。

等回了自己院子,她的臉色便陰沉下來:“一個有娘生沒娘養的賤種,竟然也敢拿喬?早知有今日,我當初就該掐死他。”

“夫人。”伺候的侍女聞言緊張張望四周,確定四周沒人才放了心。她謹慎地關好了門窗,卻沒注意到,窗下捂著嘴滿臉驚詫的葉妄。

她勸說道:“夫人可彆再說這話了。”

殷紅葉撫了撫胸口,坐下喝了口茶,不解氣道:“說了又如何,他這不是好好活著麼?況且若不是他,說不得永安王早就死了,二叔又如何會出這樣的事?!”

當初她嫁如國公府時,葉雲亭還不到一歲。

她當時年輕心腸軟,葉知禮更是待她溫柔體貼,一顆心全放在她身上。再加上後來沒多久,她就懷上了葉妄,便沒動過除掉葉雲亭的念頭。

左右葉雲亭在最偏的院子裡,也礙不到他的眼,

直到後來,葉雲亭逐漸長大,到了該請封世子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意識到這是個攔路石。

她殷紅葉的兒子,什麼都要最好的。這國公世子的位置,自然也該是葉妄的。

可偏偏葉雲亭這些年雖然沒什麼存在感,卻也沒有行差踏錯一步。按照北昭律法,爵位必須由嫡長子繼承,除非嫡長子身亡或者犯下嚴重過錯,才能由嫡次子繼承。

她怎麼可能讓爵位落到葉雲亭手裡?便一直旁敲側擊地同葉知禮提起世子之位。葉知禮倒是也讚同由葉妄繼承,但殷紅葉與他夫妻多年,提及的次數多了,從他的回答裡便多少看出些異樣來。

她從前一直以為葉知禮是厭惡的這個長子的。但後來漸漸發現,葉知禮對這個長子的感情很複雜,偶爾還會偷偷去看葉雲亭,卻沒叫任何人,甚至包括葉雲亭自己知道,

殷紅葉嫁來之前,隻模糊知道一些關於原配王氏的事情,但葉知禮奇怪的態度,卻叫她對舊事起了疑心。

她著人暗中調查,才發現國公府的下人曾經換過一批,遣散了一批老人。她輾轉尋到了遣散的老人,才打聽到了一些陳年舊事……

憶起舊事,殷紅葉臉色便有些難看,她恨聲道:“我真是沒想到,這賤種的命竟然如此硬。原本以為送他去給永安王衝喜,等永安王死了,他也得跟著陪葬,到時候世子之位自然就是妄兒的,皆大歡喜還不用臟了自己的手。卻沒想到竟讓他借機攀上了高枝。”

“不成。”殷紅葉目光發狠:“我得再想個法子。”

侍女見她神色陰鷙,也不敢再勸說。隻得小心順著她的話往下說。

兩人誰也沒注意到,葉妄就躲在窗外,將一切都聽在了耳朵裡。

他蹲在窗子下,腦子裡全是母親陰沉的聲音在盤旋

“殺了他”“世子之位”“陪葬”……一個個驚悚的字眼像針紮在他腦子裡,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從未想過,葉雲亭被送去永安王府衝喜,源頭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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