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蹤聽明白了他的話, 臉色便沉了沉,隨即又指著籠子裡兩隻野獸笑起來:“永安王怕是得不了白虎皮了,你看, 狼王要輸了。”
隻見巨籠之中, 狼王被白虎一爪拍到了地上, 脖頸已經被白虎按住。白虎隻要一低頭,就能咬斷它的脖頸。
仿佛結局已經定。
李蹤看著這一幕,笑意不斷, 似乎歎息一般道:“永安王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啊。”
李鳳歧對籠子裡的情形並不意外,從容自若地坐在輪椅之中。
“我自然有看走眼的時候。”他抬眸瞧向李蹤, 眼神冷冽:“不過不是應在這次, 而是應在陛下身上。”
他轉動輪椅,靠近李蹤,笑意不達眼底:“除了賭局, 陛下就沒有彆得想同我說麼?”
李蹤眼神一閃,負手轉身:“永安王想聽朕說什麼?”他仰頭望著遠處,神情看不分明:“朕手裡的東西就這麼幾樣, 哪一樣也不想讓出去。”
“過去那些年, 朕已經讓夠了, 也忍夠了。”他倏而轉過身,看著李鳳歧一字一頓地說。
他是顯宗皇帝的嫡次子,母親是一國皇後。除了大哥, 本該是他最為尊貴。
可實際上呢?
父皇還是太子時, 就貪圖美色, 東宮之中美人如雲。他母親雖然有太子妃之名,卻不得父皇寵愛,後宮大權旁落他人之手。好在她雖然不受寵, 卻有個受寵的好兒子。
父皇子嗣不豐,除了他們兄弟,隻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而在這四個兒女裡,他最寵愛的就是大哥,早早就請封了皇太孫不說,更是自小帶在身邊教養。可與之相對的,卻是他對其他子女不聞不問,甚至有意地縱容宮人打壓他們,刻意將他們養成了廢物。
他的一個哥哥,兩個姐姐,甚至包括他自己,自小就生活在宮人的打壓欺淩當中,活得唯唯諾諾,窩囊無比。他到現在還記得,他親眼看著二哥自鼓樓上跳下來的情形。
那一年他七歲,本是要出宮去尋李鳳歧,一轉頭,卻看見了自高高鼓樓上縱身躍下的二哥。
二哥隻比大哥小一歲,生母是個沒有位份的美人,他對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潮紅的臉和滿身酒氣,還有一把有些化了的、黏糊糊的糖豆。
——有一年冬日,他撞見了喝醉了睡在花叢裡的二哥,冬日天寒地凍,睡一.夜怕是會凍死人。他上前把人叫醒,讓宮人將他扶了回去。二哥臨走前,自袖裡掏出一包糖豆塞給了他,對他說“二哥沒什麼好東西,這是我最愛吃的糖豆,你若是心裡苦了,就吃一顆,可彆學著二哥酗酒”。說完便搖搖晃晃地走了。
他那時候年幼,尚且不懂他話中深意,隻是瞧著他的背影,覺得他像一隻搖搖欲墜的白鳥。
然後他就真的親眼見著二哥自鼓樓上飛了下來。
白衣赤足,袍袖被烈烈風吹得鼓起來,像一隻粉身碎骨也要奔向自由的鳥。
李蹤親眼看著他墜.落下來,鮮紅的血染紅白衣,甚至有幾滴濺到了他的臉上,粘稠,溫熱。
那一日他最後也沒有出宮去找李鳳歧。
二哥跳鼓樓死了,這是皇家醜事,皇爺爺震怒,命宮人封鎖了消息,同時徹查伺候二哥的宮人,那些被有意掩蓋的醃臢事也被翻了出來。皇爺爺將父皇叫去狠狠訓斥一番,將從前那些宮人殺的殺,遣散的遣散。
二哥死後,他和剩下的兩個姐姐,境遇反而好了起來。
醫官說他受了驚要休養,他搬到了更好的院子裡,皇爺爺甚至還來東宮看過他兩三回,新伺候的宮人待他恭恭敬敬,吃喝用度都是頂好的,他以為以後都能有如此快活的日子。但沒過一個月,就什麼都變了。
大哥看他的眼神裡帶著厭惡,說他肖想不該得的東西;父皇三番五次敲打訓斥他,叫他莫要生出旁的心思;就連母親也語氣怨恨,說他不該與大哥爭,早知當初不生下他還太平些。
他的吃穿用度還是最好的,宮人們明麵上還是待他畢恭畢敬,但他們會在沒人地方掐他、咒罵他,甚至用針紮他,還會威脅他不許跟皇爺爺告狀,因為這是他母親吩咐的,是對他的懲罰。
他恐懼又茫然,好不容易才尋到機會出宮去尋李鳳歧,卻得知李鳳歧要去北疆從軍。他哭著求李鳳歧不要拋下他,但李鳳歧卻說以後會常常給他寫信,等他成了大將軍,就回來接他。
他聽不懂,隻覺得又回到了親眼看著二哥跳鼓樓的那一日,無助恐懼,如墜冰窟。
後來老師同他說,皇家不比尋常人家,要想好好活下去,你得去爭,去搶。旁人都靠不住,隻能靠自己。
他將這句話記在了心裡,並身體力行地踐行。
後來大哥身死,屍體運送回宮,他看著父皇哀戚瘋癲又隱含恐懼的表情,心中隻覺得暢快。
自此他便知道,軟弱是最沒用的情緒,想要的東西,得自己去搶。
不論對手是誰,他都不會再退讓。
對李鳳歧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