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鄔喬晚上回去,一個人在家畫圖。
快到十一點的時候,沒想到程令時給她打了個電話,他下午出去之後,就一直沒跟鄔喬聯係,鄔喬也怕自己打擾他工作,連微信都沒敢發。
這會兒程令時電話一打來,她立馬接通:“喂。”
哪怕隻有一個字,也能聽見她聲音裡的欣喜。程令時坐在車裡麵,聽見她聲音的時候,嘴角不自覺揚起,他伸手勾住襯衫,漫不經心的解開最上頭的那粒扣子。
“下來吧。”程令時溫言道。
鄔喬啊的一聲,就聽見手機那頭,傳來椅子腿在地上摩擦的聲音,滋啦一聲。
那邊電話也沒掛斷,不知是忘記了還是就沒掛,程令時就聽見那邊開門、關門的動靜,最後咚咚咚的下樓聲。
程令時推門下車,他停車的位置,就靠在大門口。
從這個方向正好能看見鄔喬單元樓的門口,耳邊咚咚咚的聲音還在繼續,一聲哢嚓醫的輕響,是單元門被打開的聲音。
一個白色身影出現在程令時的視線內。
她一路跑過來,從大門口經過時,還跟看門大爺打了個招呼,等她一溜煙跑過來的時候,男人已經倚在副駕駛這邊的車門旁等著她。
鄔喬跑過來,程令時看著她飛舞的裙角,手臂都要張開了。
可是小姑娘到他跟前的時候,愣生生停在原地,一臉靦腆的望著他,問道:“你怎麼來了?”
程令時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硬是給他自己逗笑了。
見他笑,鄔喬還覺得奇怪,問道:“怎麼了?”
“你這是不是少跑了兩步?”程令時歪頭,衝著她睨了一眼。
鄔喬眨了眨眼,還有點兒懵的問道:“什麼少跑了兩步?”
她剛說完,就看見對麵的男人伸開雙手,姿態明顯,這是要讓她撲進自己的懷裡。他也沒開口催促,就單拿眼睛看著她,整個人懶洋洋的,一副願者上鉤的模樣。
鄔喬不是沒瞧過他這幅浪蕩樣,但是從前她還能假裝不在乎的回懟過去,看眼前的男人現在是她男朋友,是不一樣的身份了。
於是猶豫了兩秒後,鄔喬上前,輕輕抱住他的腰,也沒貼太近。
就蜻蜓點水一樣的抱了下腰,趕緊又鬆了回去。
“我說,”程令時又慢悠悠的開口,“你長得這麼乖,怎麼連撒嬌都不會呢。”
鄔喬:“……”
她好像天生就不太會這些,小時候就是乖,嘴甜,但要是讓她嬌滴滴的說話撒嬌,她確實是不太會。而且她好像天生容易尷尬,不好意思在大庭廣眾之下抱他,也不好意思主動跟他親近。
程令時伸手將人緊緊抱住,低聲說:“下次看見你對象,熱情點。”
“我會慢慢努力的。”鄔喬臉頰貼著他的懷裡,聲音輕輕的。
怕外麵有蚊子,程令時拉著她上了車,沒想到一上車,居然又給她遞了東西。不過這次是水果,一個盒子裡裝著的車厘子,深紅到近乎紫的顏色,顆粒飽滿,看起來就很好吃。
“已經洗過了,可以直接吃。”程令時聲音挺淡的。
但是鄔喬卻心底如海浪般潮湧而至,他好像特彆喜歡喂她,不管什麼時候,總會給她帶點東西,蛋糕、水果。鄔喬心底其實是很感激的,因為這樣的小東西,她收起來沒有心理負擔,之後她也可以做出同樣的回報。
喜歡從來不是一味的索取,而是雙向的奔赴。
“你這個小區,會不會有點太老了,”突然程令時開口說道。
鄔喬:“還好啊,這種老小區周邊都挺方便的。”
“我是怕這種老小區的治安不能保障。”
她似乎有點兒明白程令時的意思,趕緊說:“我住的很好,真的很好。”
見她堅持,程令時暫且沒再提這個事情。
鄔喬將車子的袋子放好,這才想起來問道:“對了,我今天發現一件事。”
“什麼事?”
“你是不是之前轉發過一條,我們在美術館得獎的朋友圈?”
她也沒迂回,單刀直入,彆說這話還真把程令時問的愣住,他想了下,說道:“是早上秦鐘說的話?”
鄔喬:“當然不是,是我有證據。”
“什麼證據?”程令時這會兒還沒想承認呢。
“我借了顧青瓷的手機,從她的微信打開你的朋友圈,結果她可以看到那條微信,我卻不可以。”
程令時終究還是沒忍不住,他伸手捏了下自己的眉心,直到他無奈的笑了下,輕聲說:“那我要說,那時候我就對你心有所圖?”
就挺可笑,本以為自己一直把她當小孩看待。
但其實真沒有,以前十幾歲的小姑娘,終究與眼前已經變成半熟女人的小姑娘,是天差地彆的。他沒想到自己挺沒出息的,本以為自控力不錯,卻還是一步步淪陷。
本來轉發那條微信,不算什麼大事兒,畢竟是自己公司的人。
結果也說不上什麼,或許是不想叫她那麼早察覺自己的心思,居然搞個朋友圈轉發,都要屏蔽她。
鄔喬吃驚的望著他,半晌才小聲呢喃:“不可一世的程令時,居然也有這種時候。”
她說完,就發現程令時含笑看著她。
“看什麼,”她嘀咕。
下一秒,程令時已經傾身過來,他將她抱在懷中,直接吻了下來,他含住她的唇瓣,動作不粗魯也不輕柔,是那種密密麻麻的吻,鋪天蓋地下來,一瞬間就將她的呼吸占去了大半,讓她忍不住重重呼吸。
鄔喬從來不知道,接吻這件事,讓人如此著迷。
他反反複複吻著她的唇瓣,勾弄她的舌尖,動作旖旎曖昧,儘顯風流而不下流。就連她自己都被帶著,不知不覺沉淪其中。
那一晚,兩人坐在車裡,反反複複親吻對方,絲毫沒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
一進入九月,整個上海都沒那麼燥熱,早晚涼氣大,連蟬鳴聲都沒了夏日裡的囂張。初秋之後,連頭頂的天空都變得格外高爽。
鄔喬一大清早就趕到了高鐵站,她看了眼手裡的信息。
上麵是她昨晚剛買好的票。
目的地是寧市。
清塘鎮是寧市底下的一個古鎮,從寧市到清塘鎮大概一個小時的路程。她買的是早上八點的高鐵,差不多十點到了寧市的高鐵站。
她沒坐公交車回清塘鎮,而是直接打了一輛車。
當車子經過一個小時,緩緩駛入山裡的一個墓園,這是清塘鎮唯一的墓園,鄔喬下車之後,手裡抱著一束花。這是之前路過花店時,她讓司機停下,自己下去買的。
早上天氣還算晴朗,結果她在高鐵上的時候,就下起了小雨。
這會兒小雨依舊淅淅瀝瀝,不大,鄔喬直接下車往墓園裡走。到了門口,正好碰上了看門的老大爺,這位大爺瞧著她一個小姑娘又是孤身一人,轉身回了自己的值班室,從裡麵拿出一把傘追了出來。
“姑娘,姑娘,”大爺跟在後麵喊了兩句,這才把鄔喬喊住。
鄔喬轉頭,就見大爺把手裡的黑色長柄傘遞了過來,說道:“把傘帶上,可彆淋濕了。”
“謝謝。”
很快她轉身沿著台階往上,老大爺站在她後麵,看了一眼,輕輕搖頭。守在這個墓園的老人,已年過古稀,看淡一切。但是每次來墓園的人都有一份屬於她自己的悲傷故事,隻盼著這些活著的人,能夠安樂幸福。
鄔喬一手撐著傘,一手抱著手裡的鮮花,裡麵是小雛菊。
一直走到第二個平台,往右走,第七個墓碑就是。
她爸爸長眠的地方。
鄔喬以為過了這麼多年,她的內心應該平靜而安寧,可是不管來多少次,不管什麼時候來,她還未走到墓碑前,眼眶便已經濕潤。
終於,她走到了那塊安靜樹立著的墓碑前,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墓碑上放著的花束。
新鮮的,嬌豔欲滴的,還沾著剛落下雨水的花束。
鄔喬錯愕的看著這束突如其來的花,直到她慢慢彎腰,仿佛用儘全身力氣,靠近這束花。裡麵並未放著卡片。可是她死死盯著這束花,然後她將自己帶來的花放下。
她扔掉傘,直接抱著這花就往台階下跑。
下雨天的台階格外濕滑,鄔喬匆忙跑下來,中途還真的摔了一下。但她絲毫沒在意,站起來就繼續往前跑。
一直到了大門口,鄔喬站在墓園的大門口,左右看了一眼,路上空蕩蕩,隻有漫天的雨絲砸下,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小姑娘,”守園大爺正在屋子裡聽廣播,就看見先前那小姑娘抱著一束花出現。
鄔喬輕聲問道:“大爺,請問今天早上,除了我之外,還有彆人來過嗎?”
大爺想了下,肯定的說:“有啊。”
小地方的墓園,除了清明節之外,並不熱鬨。
每天也就頂多是兩三個訪客,有時候一天都看不見一個外人。
所以一天來幾個訪客,守園大爺都看得一清二楚。
“請問,是什麼樣的人?”鄔喬聲音微顫的問道。
“之前九點多的時候,來了一輛黑色的車,那車子就停在那邊,”大爺指著外麵的一塊空地,那就算是墓園的停車場了,他想了下,繼續說道:“當時就從車裡下來一個男的,是個司機模樣,還有後排是個女的。”
“年紀嘛,我還真說不準,看著像四十來歲,穿著一身黑,長頭發,模樣是長得真好。不過進園子的就那女的一個人,司機一直站在外麵等著。”
鄔喬茫然看著守園大爺,臉上不悲不喜。
她如同石化般的站在原地,還是將守園大爺嚇得不輕,喊道:“小姑娘,小姑娘,你沒事吧。”
“我沒事,”鄔喬回過神。
她低頭看著手裡的花,突然狠狠的將花摔在了門口的地上,這裡正好有一團積水,鮮花摔下去的時候,臟汙的積水噴濺在花束上。
純白色花朵沾上臟水,格外顯眼。
這花束裡,也都是小雛菊。
小雛菊花語,深藏在心底的愛。
對鄔喬而言,父親永遠是她深藏在心底,不敢輕易觸碰的傷口,也是她永遠都尊敬和愛著的人。
“這花怎麼扔掉了?”守園大爺怪可惜的說道:“不管怎麼說,也都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鄔喬低頭看著這束花,聲音輕而堅決:“她不配。”
她不配!
永遠都不配!
她憑什麼用小雛菊,憑什麼玷汙小雛菊,深藏在心底的愛,她憑什麼敢。
鄔喬最後還是撿起花束,走到一旁,直接扔進了最近的垃圾桶裡。
頭也不回的重新前往墓碑。
等到了墓碑前,鄔喬從包裡掏出紙巾,哪怕天上下著細雨,她依舊給墓碑上的照片擦了擦,鄔建中墓碑上的照片,選的是那年他評選上學校優秀教師時,拍的照片。
鄔喬其實跟他長得並不是很像。
但他是鄔喬生命裡,最為溫暖的回憶。
因為爸爸還在的時候,她隻需要無憂無慮,可是他離開後,她便成了無法推卸的包袱,從一個地方滾到另外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