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鄔喬很少會回憶自己的過往。
生活總在繼續,過度沉溺在從前的悲苦之中,隻會讓自己自怨自艾。
“爸爸,我又來看你了。上次還是清明節,那時候我還沒畢業。但是現在我正式畢業了,我進了建築界最牛的事務所時恒建築所,而且我還贏了一個競賽,很快我的名字將刻在美術館的門口。”
“爸爸,我一直有乖乖聽話,認真長大,你在天上的話,也會看見吧。”
鄔喬說著說著,眼淚就落了下來。
很快,她擦掉眼淚,輕笑了下:“還有,我談戀愛了。”
“他是我這一生唯一喜歡過的人,我知道你肯定要笑話過,我才這麼小,現在說一生是不是太早了。可是從我體會到喜歡兩個字的時候,就是從他開始。這麼多年,兜兜轉轉,他居然也喜歡我。”
“因為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間,還很短。所以這次我沒辦法帶他來見你,但我答應你,如果可以,我一定把他帶來。”
“爸爸,你也會喜歡他的。”
鄔喬之前在網上看過一個話題,是女孩子第一次帶男朋友回家,各種啼笑皆非的狀況,總是讓人忍不住會心一笑。
可是她大概永遠都沒辦法,看見這樣的一幕。
她的父親永遠場麵在此,哪怕有一日,她真的帶著程令時前來,他能看見的也隻是一座冰冷的墓碑,和一張永遠在微笑的照片。
鄔喬再一次看著墓碑上的男人,潸然淚下。
她在墓碑前站了一個多小時,才離開。到了門口時,她再次回到值班室,將手裡的雨傘還給了守園大爺。
“謝謝您,大爺。”
老大爺笑了笑,擺手說:“不用客氣,現在來墓地的人是越來越少了,你是哪個親戚去世了?”
“我爸爸。”
老大爺有些怔怔的望著她,鄉下老人家並非有意冒犯,隻是習慣性的寒暄兩句。或許是因為鄔喬太過年輕,守園大爺怎麼都沒想到,會是她爸爸。
當她轉身離開時,老大爺看著她的背影,又是重重一歎氣。
*
鄔喬回到大伯母家的時候,家裡已經在做飯。大伯正坐在院子裡,用金箔紙疊金元寶,鄔喬走過去,喊了一聲:“大伯。”
“回來了,”大伯抬頭看著她。
鄔喬低頭看了一眼,蹲下去,伸手拿過來一張,很快的折了一個金元寶。
“多疊一點,待會給你爸爸燒過去,也不知道他和你爺爺奶奶在底下怎麼樣了,不過他是個孝順兒子,應該會照顧他們兩個。”
鄔喬蹲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疊著金元寶。
沒一會兒,大伯母從廚房裡看見她,“鄔喬回來了,快快,先去洗洗手,馬上吃飯了。”
“等一下,讓她這點疊完了,還得給她爸燒過去呢。”
鄔建華一輩子都沒什麼主見,處處聽大伯母的話,唯有這時候大伯母才不敢說話,安靜看著他們兩人疊元寶。
元寶疊完之後,大伯找了個盆,就在院子裡燒了起來。
鄔喬安靜的將自己疊的東西,放進盆裡。
耳邊是大伯的絮叨叮囑:“老二,你要是缺什麼,就托夢跟我說。實在不行,就托夢跟鄔喬說,還有你跟咱們爸媽在底下,好好保佑我們鄔家的三個孩子,不求他們大富大貴,平平安安就好。”
東西燒完,鄔喬這才去吃飯。
今天是她爸爸的忌日,這世上除了她之外,也隻有大伯才會這般惦記了。
三人吃飯時,有些沉悶。
鄔喬如今常年不咋家,跟大伯和大伯母也說不上什麼話。
還是大伯母問道:“我聽說飛揚說,你跟慧慧在上海見麵了?”
“嗯,她挺好的,你們不用擔心。”鄔喬勉強說道。
她剛來這裡時,最想逃離的就是這個地方,後來長大才發現,這個地方是世界上唯一能給她遮風擋雨的地方。
想了想,小時候最多被抱怨的,無非就是養她多花了多少錢。
真正該撫養她的那個人,將她扔了下來。
她該怨的,該恨的,應該是那個人。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她隻希望一切都維持現在的狀況,已經離開的人,不要再回來了。
鄔喬下午又去了一趟奶奶的墓地,她去世之後,便與爺爺一起合葬。
葬在了老家附近。
處理好這些事情後,鄔喬才啟程回上海。
她訂了晚上六點的高鐵票,八點到了的上海,便乘坐地鐵回家。隻是在高鐵上光顧著睡覺,居然忘記充電,所以手機早早關機。
鄔喬乘坐地鐵又轉了一趟公交車,這才到了家門口。
誰知她剛到小區門口,就看見門口烏泱泱圍著一堆人,門口警車上的燈在夜色中來回閃爍,格外顯眼。
她好不容易擠到裡麵,問道:“請問,這是怎麼了?”
“哎喲,可不得了,聽說有個女孩子被殺了,滿屋子都是血,連樓梯上都是,嚇人的很呐。”旁邊的一個阿姨,拍了拍胸口說道,一臉後怕的很。
另外一個大爺無語道:“咱們這個小區房價該不會要跌了吧?”
“不可能吧,”阿姨當即反駁。
大爺說:“怎麼可能不跌,這多嚇人,不過最慘的還是這家房東了,好好的房子變成了凶宅。彆說了租了,賣都賣不了。”
鄔喬抬頭眺望著裡麵,這才發現,被拉了警戒線的,居然是她住的那個單元樓。
大家擠在門口,都在望著裡麵。
很快,警察又來了幾輛車,一行法醫模樣的人出現,穿著白大褂的警察一出現,似乎更加印證了凶殺案的傳聞。
鄔喬發現自己一時半會是回不去了。
不過她也沒辦法,畢竟相較於她隻是回不去家,有個人連生命都死去了。或許是因為今天去了墓地看爸爸,鄔喬發現自己的情緒起伏很大。
一時間,竟有些不想再留在這裡。
她歎了一口氣,轉身往外擠,可是她剛往外走了兩步,就聽到身後一個熟悉而焦急的聲音:“警察先生,我女朋友就住在這棟樓,她一直沒接電話,我要進去看看。”
“不行,現在這棟樓已經被封鎖了,除了警察之外,任何人都不能進。”
“我女朋友她好幾個小時沒接電話了,我得確認她平安。求求您讓我進去。”
鄔喬立即回頭,當她擠到最前麵,就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正站在那裡,想要闖進小區裡,卻被兩個警察死死攔住。
明明平時那麼驕傲而輕狂的人,此刻卻那樣卑微。
在大庭廣眾,這麼多的圍觀之下,哀求警察。
“你要是再這樣,我就要拘捕你,告你妨礙司法了。”警察斥責道。
鄔喬眼眶一下紅掉,她立即衝了過去,將他抱住:“程令時,我在這裡,我沒事。”
程令時從小在國外長大,接觸過無數個有神論者。
他們動輒上帝、神明,總讓他嗤之以鼻,他不信任何神佛。
但這一刻,他知道神明一定聽到了他的祈禱。
他祈求她的平安。
哪怕要他所有的一切交換。
他轉身將她抱住,雙手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裡,仿佛要將她勒進自己的身體裡,再也不鬆開,一刻也不。
“對不起,”鄔喬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她幾乎能想象到他有多害怕。
*
當兩人重新上車,程令時剛在駕駛座上坐下,伸手將她的手抓住。
“我今天回了一趟清塘,今天其實是我爸爸的忌日,”鄔喬解釋道,因為今天是周末,所以她也沒跟程令時說這件事。
之前他發微信過來,她也是尋常回複。
他們還約了明天去看新上映的一場電影,片子是鄔喬選的。
程令時突然說:“你想喝水嗎?”
鄔喬愣了下,轉頭看著他,見他臉色還是有些蒼白,忍不住說:“我去買吧。”
“不用,我去買。”程令時推門下去,直接往前麵的便利店。
鄔喬也不知道怎麼辦,隻能先找出數據線,在他車上充電。
等她手機屏幕響了起來,然後短信、微信、電話提醒,像瘋了一樣進來。
鄔喬最先點開微信群。
這才發現他們組的小群,已經有99+的討論。
於是她點進去,開始從頭開始看,早上還都是一堆拉人打遊戲的信息,到了晚上,畫風兜轉。
是高嶺發了一個截圖,是爆料上海小區凶殺案的事情。
高嶺:【我靠,這姑娘也太可憐了吧。】
檀啟:【哪個小區的?】
高嶺:【我看了下,好像是東苑新區的,這小區好像是老小區,真慘。】
沒一會兒,顧青瓷回複:【???】
顧青瓷:【是東苑新區嗎?喬妹好像就住在這裡。】
高嶺:【不是吧?】
高嶺:【我看了爆料,好像真是東苑新區。】
顧青瓷:【我給喬妹發個信息問問。】
一開始大家還算正常,過了兩分鐘,顧青瓷:【臥槽,我給喬妹發微信,她沒回。打了電話,又是關機,你們誰還能聯係喬妹的?】
這下群裡的人差不多全都炸了出來。
燕千帆:【先彆急,說不定鄔喬出門玩去了,手機逛街沒電了。】
高嶺:【我打了,也是關機。】
沒一會高嶺:【@顧青瓷,網上爆料說凶殺案是15幢樓的,是一個年輕小姑娘。】
顧青瓷:【……喬妹好像就是住15幢。】
高嶺:【姑奶奶,你彆好像啊,到底確不確定啊?】
顧青瓷:【打電話問問行政,喬妹進公司的時候,肯定登記了住址。】
柯霄:【先彆慌,不會有事的。】
直到終於有一個熟悉的名字出現。
程令時:【我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