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的木桌就擺在窗欞前,陽光透過縫隙,照在焉氏的麵龐上,婦人的輪廓依舊秀氣美麗,眼神卻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連柔從來沒想過,母親會主動提出和離。
母女三人在寧家生活了整整十年,即便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寧睿晟對她們終究有恩,若不是他,也許她們早就死在寒風凜冽的破廟中了。
正因為這份恩情,焉氏對寧睿晟一再忍讓。
但恩情再重,也重不過女兒的半生。
連柔指尖撫過桌麵上的紋路,輕聲道:“若您鐵了心要和離,咱們就從小院中搬出去,長夏伯府終究對女兒有養育之恩,這座宅子雖不大,當個落腳之所也是合適的,不如就留給他們。”
她和焉氏一樣,都不喜歡欠人恩情,長夏伯府現在落魄了,要是將老太太等人掃地出門,娘心裡肯定不好受。
與其讓她為難,還不如帶上積蓄從這裡搬離,往後再不相乾。
焉氏緩緩環顧四周,她住在小院兒的時間並不算長,卻和寧睿晟當了近十年的夫妻。十年,哪能輕易舍下?
卻不得不舍。
“等他從書院回來,娘便跟他提一提此事。”
連柔擰起眉,腦海中浮現起寧睿晟冷漠的神情,擔憂道:“萬一他不願意,該怎麼辦?”
“不會的。”焉氏言辭篤定,若她真鐵了心離開寧家,寧睿晟根本攔不住。
他既然在意她,就已經輸了。
連柔不知道母親哪來的信心,也不好多問,從正房離開後,她徑自回到自己房中,將先前攢下來的那筆銀子取出來,仔細清點。
早些時候,長公主她們賞了些珠釵首飾,雖還沒換成銀錢,價值卻不算低,有了這些錢,她可以在離正街近些的位置買下一座小院兒,不止方便售賣藥茶,也能讓母親跟寧睿晟保持距離。
說起來,要是長夏伯府不曾敗落,寧睿晟就不會將她這個繼女推上前,也不會讓焉氏傷心,最終走到這一步。
青苓見主子怔怔出神,忍不住說:“乍一回來,不止您不習慣,奴婢也不習慣嘞。”
待在將軍府時,粗活重活都有侍衛經手,但回到城西小院,洗衣做飯這等活計,就壓在了她們肩上。
連柔並不介意乾活,畢竟自食其力,總好過被人肆意壓榨利用。
以往她礙於焉氏,強把那些苦水咽回肚子裡,現下母親已經決定和離了,她不由鬆了口氣。
連柔將一副鎏金紅寶石頭麵用軟布包好,放在木匣中,而後帶著青苓往外走,她在正街找了幾家當鋪,來回比了比,終於將這副首飾典賣出去。
紅寶石頭麵雖說價值不菲,卻還不夠買一座小院。
連柔一邊琢磨著下次該典當哪件東西,一邊往茶鋪走去。
冬日天寒,城內地麵乾燥,不見絲毫積雪,但陣陣迎麵而來的冷風依舊刺骨。
連柔兩手攥著襟口,她本就生得纖細,此時整個人被大氅裹得嚴嚴實實,白瓷般的小臉遮住大半,隻露出那雙明澈的眼。
先前秦琰還在陪都,連柔不想節外生枝,便一直待在將軍府內,許久沒來這間鋪麵了。
青苓熟門熟路地翻找出抹布,將屋內的塵土擦拭乾淨,連柔也跟著幫忙,收拾了足有小半個時辰。
傍晚,伏廷果然來了。
即使過了這麼長時間,麵對驃騎將軍時,青苓心裡仍舊驚懼,這會兒找了個由頭退下,將空間留給小姐他們。
將從外麵走來,男人身上還夾裹著極明顯的寒意,連柔將暖爐往前遞了遞。
“舅舅,您先暖暖手。”
行伍出身的人向來不在意細枝末節,偏偏連柔隨了焉氏,身子骨照比常人弱氣許多,要是不多看顧著些,難免會染上些病痛,經年累月,她變得越發細致。
伏廷接過暖爐,融融熱度逐漸驅散寒冷,小姑娘眼底盈著笑,猶如拂麵春風。
連柔凝著他,小臉上不由露出幾分討好。
她還記得舅舅說過,要來寧家提親,將自己娶進門。但母親馬上就要跟寧睿晟和離,此時提親,以寧睿晟貪婪的性子,難免不會生出波折。
這麼一想,連柔更覺心虛。
“柔兒有話想跟舅舅說。”
兩手緊緊攥住裙裾,少女咬著唇,怯生生道。
伏廷忽然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麵上卻沒有顯露出分毫,隻闊步走到太師椅前落座。
“說吧,究竟出了什麼事。”
連柔一步步挨到他麵前,緊盯著自己的足尖,輕聲道:“提親的事,怕是要延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