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大,他可抱著靈符跑回住處。
雨點滴滴答答落在練符場,眾人察覺後,紛紛整理東西離去。
“白生,原來你在這!”
尋人的北域弟子趕來,看到坐在地上撥弄燈芯的身影,邊撐傘邊將人拉起。
“下雨了,快與我們回去。”
白生提起小青燈,悶悶不樂,“濕了。”
他說著,下意識朝人望去,看到聞秋時從不遠處離去,想伸手喚人,被旁側弟子攔下,“走了,莫要理閒雜人士,不然得惹一身麻煩。”
“下雨了,”
南獨伊微蹙的眉頭舒展,暗暗鬆口氣,溫柔的聲音卻充斥著惋惜,“今日隻能到這了,本想多教一點。”
左右兩邊的長老連聲說:“可惜。”
圍著他的靈宗弟子也露出遺憾之色,有人從儲物袋拿出傘,“下雨了長老,用我的傘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
“還是用我的吧,傘麵大些,不會讓雨淋到長老!”
“我來給長老撐傘!”
楚柏陽是弟子中離得最近的,雖然後知後覺拿出傘,依舊占據最有利的地位。
旁人說的時候,他已行動起來,撐開傘,利落地移到南獨伊頭頂長空。
楚柏陽勾唇,正沉浸在南獨伊共撐一傘的喜悅中,忽地笑容一頓,望去遠處已經空蕩的地方。
楚柏陽視線在偌大的練符場搜尋,一個在雨中往門口跑去的清瘦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聞秋時沒傘,在淋雨。
意識到這點後,楚柏陽手指一緊,心虛地收回視線。
兄長若是知道,不會責怪他吧
楚柏陽看了看手中的傘,又看向近在咫尺的南長老,思緒亂成一團。
可他傘已經撐了。
現在、現在拿走長老得怎麼看他。
正當楚柏陽焦急不安之際,傘下身影一側,離開了。
南獨伊看著周圍靈宗弟子,人手一把傘,一副恨不得在他頭頂重疊起來的模樣,“我喜歡淋雨,無妨。”
“這怎麼能行?!” “長老會感染風寒的!” “長老快到傘裡來。”
南獨伊搖頭,指向臨近出口的身影,“有什麼不行,你們看,有人與我一樣喜歡淋雨。”
靈宗弟子聞之望去,半晌無言。
“長老怎麼能拿自己和那天宗惡人比?”
“雨下大了,像他這樣,跑得再快也會淋成落湯雞!”
“他是沒傘,也無人肯借他傘,不得已罷了。”
往常加入這些言語的楚柏陽,突然覺得同門之言刺耳。
正好南長老主動離傘,楚柏陽攥緊傘柄,準備邁出腳步追去,視線忽地一凝,停在了原地。
靈宗眾弟子的嚷鬨嘲諷,也一下止住。
萬千細雨落下,低著腦袋的聞秋時,抱著靈符撞上一襲白衣。
楚柏月一手撐傘,另手扶上撞他的身影,止住對方暈乎後退的踉蹌步伐,“小心。”
聞秋時險些撞暈。
方才他見雨越下越大,望了眼前方,沒有任何遮擋物,才重新低下頭,放心大膽地驟然加快腳步。
不曾想剛跑兩步,腦袋悶聲撞上一個胸膛,不知從哪冒出的身影,立到他身前。
聞秋時虛走了兩步,被拉回傘下。
他抬起頭,身前輕冠束發的白衣男子,淺眸看他,神色間透著點笑意。
但隨著凝視,那點笑不知不覺散了去。
楚柏月垂眸看著身前的人。
剛淋了些雨,青年臉色微白,烏發雪膚都染了濕,長睫懸著細小雨珠,微微掀起,露出底下仿佛凝了層水霧的秋眸。
沒有往昔半點影子。
刹那間,楚柏月心頭湧上一種極為可怕的陌生感。
他臉上笑意散去,手握住聞秋時細腕,不自覺收緊,直到對方吃痛皺了下眉,才如夢初醒地鬆開。
“你”
楚柏月視線不安地垂落,看到聞秋時緊緊護在懷裡的一角靈符。
他愣了神。
“救命!救命啊!楚柏月!”
“你怎麼了?”白衣少年回頭,看向雨中朝他噠噠噠跑來的人。
“我的符被雨淋濕了”
“為何不撐傘?”
“你不知道嗎?隻要下雨我就陷入了兩難。你看,撐起傘我就無法擁抱靈符,但是,放下傘我又無法保護靈符!”
“你總是有各種歪理,就是不願撐傘罷了。”
“噓,符崽們可聽不得這話!”
楚柏月回過神,拽住又打算離傘的人,“送你一程,這樣跑回去,靈符會淋濕的。”
聞秋時麵露詫異,沒想到楚柏月也是惜符之人。
一般隻會想著人會不會淋濕,楚柏月卻能想到靈符。聞秋時低頭瞅了瞅懷裡的靈符,沒把握在大雨中,讓符崽們一滴雨不沾。
猶豫片刻,他點點頭:“多謝。”
楚柏月鬆開他手腕,另隻一直撐傘的手微動,雨水順傘沿滴落,傾斜了些。
門口兩道身影消失,練符場上仍是一片寂靜。
全場臉色最為難看的南嶺子弟們,長久沉默後,楚天麟率先冷笑出聲,“柏月家主隻是一時被小人蠱惑,莫急,我定在半決賽讓聞秋時原形畢露,打得他滿地找牙!”
聞秋時打了個噴嚏,回到住處渾身發冷,他放好符紙,換了衣物,外界雨勢正大,索性待在房裡翻閱書籍。
書案上點了燈,燭光落在紙頁,照亮“隕星穀除魔”五個大字。
這是聞秋時昨日買到的書,記載了整片大陸近百年的大事,其中,一半篇章在寫隕星穀除魔大戰,險些覆滅整個修真界的一場浩劫。
聞秋時視線落在上麵,從最初的北域聖尊、天宗仙君兩人義結金蘭開始。
軒窗半敞,一旁花樹在雨中舒展枝葉。
臨近傍晚,雨聲漸消,一隻不知從哪來的小身影停留在窗沿,渾身宛如滾了墨般,黑乎乎的。
它嘴裡叼著一截細枝,枝頭墜著一顆葡萄。
小身影抖了抖淋濕的翅膀,歪了歪腦袋,血紅眼睛盯著書案前的青年,試圖吸引對方注意。
“啾。”
室內燭光閃動,聞秋時已翻到隕星穀除魔篇章的尾聲,聖尊隕落,魔君身死,接著兩行字,映入他眸中。
聞鬱之靈獸,巫山千年血鴉。
大戰中受魔君蠱惑背叛其主,後被仙門人士齊力誅殺,魂飛魄散,死無葬身之地。
“啾。”
聞秋時心神一震,緩緩望向窗口,看到黑色小身影的刹那,瞳孔驟縮。
“你知道巫山嗎?啾。”
“那我跟你去外麵的話,就能找到巫山嗎?那裡是我的家,我想家了。”
“我想爹娘了,你可以帶我去找嗎?我隻信你,啾。”
“你彆不理我,我害怕你理理我啾。”
“對不起我錯了,啾。”
“你還會幫我找巫山嗎我是不是要死了啾,秋,我終於叫對了往後你若是找到巫山,會不會想到我?”
一片血霧繚繞間,盤膝而坐的年輕男子,驟然睜開眼。
“噗,”
顧末澤捂著胸口吐了口血,旋即臉色一變。
是魂鈴。
師叔出事了!
“怎麼辦?牧清元他們都不在。”
“長老是、是瘋症犯了嗎?”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打暈長老吧!”
掛著‘顧末澤’木牌的門口,立著一群麵色驚慌的天宗弟子。
室內一片狼藉,座椅倒地,茶盞果盤摔得粉碎。
置身其間的青年,好似在房裡尋找著什麼,不住翻尋,意識到門口眾人欲靠近,一張靈符橫在他們麵前,接著是歇斯底裡的怒喝。
“彆過來——”
他手指被碎片劃破,在窗前桌案四處留下血淋淋的紅印,駭人極了。
顧末澤出現時,正好撞到聞秋時擲符怒喝這幕。
他視線落在被血染紅的手,臉色一沉,運起體內浩瀚靈力,一掌揮落門口靈符,出現在聞秋時身前。
“師叔,師叔!”
顧末澤扣住聞秋時不停翻找的手,眸光落在他空洞無神的眼眸,眉頭緊皺,旋即一手攬住青年腰身,按下掙紮,將人打橫抱起,不容置疑放到了床榻上。
砰!
房門一下關了,與外界隔絕。
猶如星光流淌的魂力將聞秋時包裹在內。
顧末澤坐在床邊,緊緊抱著他,手掌落在後腦,揉了揉細軟烏發,嗓音前所未有的低柔,“師叔,你醒醒,是不是陷入夢魘了。”
“不是我看到它了,它立在窗邊,然後飛進房裡了,”
他懷裡的青年仿佛失了魂,嗓音沙啞,低喃地握緊手中小枝,力道大到全身顫抖,“沒有,沒有慘死你看這是它給我的葡萄枝,還有一顆小葡萄。”
顧末澤薄唇緊抿:“師叔你看清些,這是枯枝,也沒有葡萄!”
聞秋時一愣,旋即掙紮地要離開,聲音泛著顫,“閉嘴你給我閉嘴”
顧末澤將他兩隻手腕扣在身後,緊緊抱著人,將聞秋時所有的掙紮按到懷裡,隨後肩處猛地一疼。
無法逃離又無處發泄怒意的聞秋時,隻能狠狠咬上身前之人的肩膀。
像要活生生撕下一塊肉般。
鮮血染紅衣襟。
不知過了多久,聞秋時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眸,逐漸恢複清明。
室內一片寂靜。
聞秋時長睫微掀,發現整個人被顧末澤抱在懷裡,臉頰埋在對方溫熱肩窩。
他鼻尖輕動,嗅到一絲血腥味,腦袋轉了轉,試圖尋找根源。
這時,頭頂上方傳來熟悉的嗓音。
“師叔好些了嗎?”
顧末澤鬆開人,看到青年臉色蒼白,“師叔可有哪裡不適?”
聞秋時從他懷裡鑽了出來,茫然地眨了眨眼,對麵前處境尚有些迷糊,略一思忖,點頭道:“確實有些不適。”
顧末澤神色驟緊。
聞秋時看他這般擔憂,微紅了紅臉,不太好意思地張開了嘴,露出白齒,細看牙尖還殘留著一點血跡。
“不知道為何,”
聞秋時亮完皓齒後,雪白臉腮微鼓了鼓,在顧末澤擔憂緊張的視線中,困惑而小聲地吐出一句。
“就牙、牙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