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古的鳴叫遠去, 聞秋時宛如遊魂般,渾渾噩噩地在天地間遊蕩,塵封在腦海中的記憶逐漸蘇醒。
隕星穀除魔大戰。
古古衝了出來, 為了救他殺了鬱蒼梧。
鬱蒼梧修為千百年第一,即便古古全力一擊, 也沒法取他性命。
但鬱蒼梧死了。
聞秋時腦中轟然, 久久沒清醒過來的時候。
古古死了。
他來不及救, 甚至沒法給古古報仇, 因為殺古古的人, 是陷入絕望的聖尊夫人,接著是趕來的正道修士,鋪天蓋地的法器靈力朝古古殺去, 為聖尊報仇。
之後, 妖獸古鴉罪惡滔天的事跡遍布大陸,都說背叛其主, 投靠魔君偷襲聖尊。
古古背負千古罵名, 成為人人唾棄的凶獸。
聞秋時知道傳聞是從何處來的, 找到聖尊夫人,求她:“古古是為了我才如此, 薑姨你恨我吧,不必為我遮掩,罪魁禍首是我,古古什麼都不懂,他隻是想保護我,他不該落到這般下場, 薑姨, 我替他”
啪!
薑夫人一巴掌落下, 打斷少年人的話。
那個曾經溫柔至極的美麗女子,打了聞秋時一巴掌後,淚珠滾落下來,顫抖的手輕輕撫上他臉頰,好似在問疼不疼:“小聞,我已經失去蒼梧了,你要我再失去你麼,我現在隻剩你和小炎了。”
聞秋時看著她滴落的淚珠,翕動的嘴唇,最終無力地閉上。
隕星穀後,聞秋時夜夜難眠,閉上眼,便是那日情形。
古古身殞時,他甚至沒能像往常抱一下他,小古鴉以為自己被討厭了,睜著逐漸灰暗的紅眸,害怕又難過地看著他,動了動血淋淋的小身軀,怯生生喚了聲“阿秋”
聞秋時驚醒,視線一片黑暗。
他睜不開眼,周圍空氣冷得刺骨,仿佛置身一座冰窟裡。
轟——
石牆沉悶的轉動聲響起,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不知是誰,沉默了良久之後,嗤笑了聲:“他們說叫聞秋時的長老是你,想騙我,好歹該找個像你的人來。”
聞秋時聽著似曾相識的聲音,略一回想,恍然大悟。
是夙默野。
他在對誰說話?難不成是
聞秋時心臟狂跳,恨不得立馬睜眼瞧瞧現在的靈身。
他對這世界最初的記憶是抱著本書在窮獄門前,對聖尊說自己叫聞鬱,當時的靈身與他本來的一模一樣,若無意外,當時被書砸暈來到這片大陸,他是身穿!
聞秋時當時知曉自己是聞鬱,聽聞葬身鬼樓屍骨無存,心涼半截,暗自難過了許久。
直到攬月城東門,夙默野出現,含糊說森羅殿有他拒絕不了的東西,聞秋時想起傳聞死在夙默野之手,對方知道他屍體動向,便隱隱察覺,激動不已。
他本打算在天宗增強修為後,將自己的東西挨個拿回來,沒想到陰差陽錯,竟然重新回到自己的靈身。
周圍的冷氣,應當是保屍體不腐的棺槨散出。
聞秋時意識到這點,激動到心口泛暖,凝了冰霜的眼睫細細一顫。
冰棺外的夙默野並未注意到,寂靜的石室內響起他冷然嗓音,帶著嘲意:“那叫聞秋時的人,嘻嘻笑笑,沒有半點正經模樣,鬱沉炎和楚柏月真該給他照照鏡子,那副醜模樣,也有臉說是你。”
聞秋時:“”
紮了你的眼,真是抱歉吼。
夙默野手落在晶瑩剔透的棺蓋上,寒眸低垂,視線落在唇角染血、仍是死時模樣的青年身影。
“我在你身邊待了四年,沒見你笑靨,你永遠冷著張臉,好似天生不會笑,”夙默野戴著骨戒的食指微蜷,默了默,“還是說,你隻是沒對我笑過”
聞秋時心道:為何對你笑,難道很熟
思及熟不熟的問題,想起往日關於夙默野的聽聞,以及他方才說的四年,聞秋時沉吟許久,心頭敲起鼓來。
據他所了解,隕星穀除魔大戰後,夙默野隨一眾森羅殿門人被俘虜,在天熙城被他救下,隨後他力排眾議,將夙默野帶在左右,到鬼樓鎮壓窮獄門時,也不忘把夙默野捎上。
聞秋時懵然,發現諸多不對的地方。
他當時應當知曉夙默野的身份,知道自己是對方的殺父仇人,知道夙默野想殺他,既然如此,為何不僅救下人,還要想不開將其帶著身邊,夙默野有何特彆之處?
原著裡,夙默野身份是主角顧末澤堂兄,森羅殿殿主,戲份不少,與天道寵兒南獨伊一番虐戀情深後,被南獨伊感化洗白,成為結局對戰顧末澤的一大主力。
聞秋時十分不解。
彼時正值大戰後,他一門心思撲在解決北域的內憂外患,怎麼有閒工夫把心思放在夙默野身上,去鬼樓也帶著,既然要帶人,為何不帶主角顧
聞秋時微微一頓,電光火石間,抓住了關鍵。
他那時,不知道原著。
否則不會不阻止魔君,不會讓大戰降臨
帶他來到這世界的書,被天道之力禁錮,一直打不開,隻有封麵一些字眼能讓人窺得些許天機:“腕骨魂印窮獄門神路與地獄交界”
一瞬間,聞秋時喉嚨像被扼住了,往事如走馬燈掠過。
冰棺裡,身著淡墨道服的青年蹙眉,漂亮白皙的手指悄無聲息動了動。
天宗。
景無涯領著一名美貌女子路過練武場,正在練劍的弟子們紛紛回頭,好奇張望。
“那是誰?莫非我們要有宗主夫人了?!”
“我沒見過這麼美的人,倘若真是宗主夫人,我再也不笑話宗主注孤生!”
“閉嘴!那時宗主姐姐,景輕芙,一群笨蛋!”
“什麼?!”
景無涯冷著臉走在前方,身後女子同樣冷著臉,不悅道:“可笑,當娘的想見人,竟然還得親自來,無涯你怎麼教他的,不知道主動來拜見親娘,沒半點規矩。”
景無涯近日憂心盛澤靈之事,心情不佳,再聽此一言,頓如捅破炸藥桶般。
“現在知道是親娘了,早乾嘛去了!”
景輕芙不可思議:“竟然凶我,你瘋了!”
景無涯悶聲繼續走,胳膊被猛地一拽:“景無涯我問你話!你聾了?!”
景無涯忍無可忍掰開她的手,不明白曾經那個溫柔善良的姐姐,怎麼如今變成這幅模樣。
他按住景輕芙的肩膀:“是你瘋了,當年一聲不吭消失,我尋了你多久?結果竟然待在森羅殿,大戰結束才出來,還帶著個夙夜的血脈,逼我留下!你既然那麼喜歡夙夜,那麼喜歡和他的孩子,怎麼不自己照顧!非得讓我來,你難道不知我有多厭惡此人嗎?連帶他的血脈我也一起討厭!每日都恨不得掐死那孩子!”
景輕芙柳眉一蹙:“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殺了他,留著也礙我的眼。”
“你——”景無涯無言。
他不知景輕芙到底怎麼了,十幾年前便是如此,好似得了失心瘋。
心情好的時候,聽到年幼的顧末澤喚她娘親,會變身世上最好的慈母,連天上的星星都要給她孩子摘下來,心情不好的時候,掐的顧末澤渾身是烏痕,又是扇巴掌又是敲腦袋,好似恨極了這孩子,要把顧末澤活活打死。
景無涯起初發現此事,因極討厭魔君血脈,置之不理,甚至覺得痛快,後來看到景輕芙將年幼的顧末澤腦袋按在汙水坑裡,要活活讓其窒息而亡時,終於於心不忍。
他將顧末澤帶走,順道將景輕芙送回景家。
此後,每隔兩三年,景輕芙才會被景無涯允許來天宗看望顧末澤一次。
或許是相隔許久才見一麵,抑或顧末澤漸漸長大,景輕芙從他身上看到了夙夜的影子,態度越發柔和了,不過與顧末澤說上兩句,這柔和往往就維持不了了。
景無涯警告道:“他今日從南嶺回來,待會見到人收起你的脾氣,我早就管不了他了,他要做什麼,我也攔不住。”
景輕芙不以為然:“我是他娘,怎麼對他,他都得受著,不然他爹心疼我,會收拾他的!”
景無涯無言。
又開始說瘋話了!
臨近黃昏,景無涯帶人朝後山走去,迎麵緩步行來一位長老,身著青衣,臉上掛著溫和輕笑。
蘇白停下腳步,道了聲:“宗主”
景無涯手負身後,朝他頷首,腳步不停,景輕芙在後方與蘇白擦肩而過,片刻,回頭望著蘇白背影。
景無涯:“你做什麼?”
景輕芙表情莫名:“他是誰?”
景無涯:“門內長老蘇白,怎麼了。”
景輕芙搖搖頭,收回視線,她也不知怎麼了,就是忍不住多看兩眼。
後山。
“稍等,看我拿出我的秘密武器,”賈棠走入洞府,從箱底裡拿出一張地圖。
今早他在睡夢中被顧末澤沉著臉搖醒,得知師父又沒了,可這次去哪找他舉棋不定,於是決定回宗門,用他百發百中、從未失誤過的壓箱底的手段。
顧末澤手持引路草,耐著性子等。
賈棠展開一丈長的修真界地勢圖,平平鋪在地上,隨後捏了個小紙團,背過身,宛如進行某種神秘的吟唱般,喚起了“師父”兩字,隨後將紙團往後一拋。
拳頭大的紙團落在地圖上。
“怎麼樣?是哪?”
顧末澤拿起紙團,眉頭微蹙:“森羅殿。”
“重來重來!”賈棠聽到‘森羅殿’三字,嚇得魂不守舍,去那不是自尋死路麼。
賈棠換了個方向重新扔擲,紙團再一次落在森羅殿上。
賈棠頭皮發麻:“最後一次。”
若真是森羅殿,顧末澤這人不會有半點猶豫,還會拎著他一起,但他害怕啊,那可是有去無回的魔殿。
救命救命。
賈棠再次扔擲,回頭一看心如死灰。
顧末澤握著引路草:“走。”
賈棠清點完保命法寶,慘白著臉跟在後麵。
景無涯立在洞府門口:“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