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門外有腳步聲靠近的時候,池翊音便已經抬頭向房門處看去。
門板被拍得震天響,好像下一秒就會被拍碎。
但池翊音並沒有直接走過去開門,而是視線落在了木門下的縫隙,在看清投映在門縫外的影子後,心中已經對門外人的情況有了大概的估量。
體壯,聲粗,鞋舊,沾了泥土。
從門板震動中心的高度來看,門外叫門的人應該在一米七左右,常年勞作有蠻力,家中條件不算好。靴子的選擇和磨損程度來看,首先考慮獵人等野外職業,倒不像農耕之人的穿著。
不等見到外麵的人,池翊音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猜測輪廓。甚至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破舊的衣著打扮,猜測自己這身衣服代表的初始身份,應該也與門外人相似。
而幾乎在池翊音的猜測出現的同一時間,係統的提示聲也上線:【請幸存者注意初始身份,如被其他與會者發現真實身份,劇情將宣告失敗,幸存者也將被困在劇情中。】
初始身份……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心下冷笑。
係統隻會在玩家自己猜出來之後,才會姍姍來遲的說明規則。如果玩家猜不到,就等於根本不清楚規則。
如果真是那種情況,恐怕再精明的玩家,也免不了踩進係統準備的坑裡。
不過池翊音也已經明白了自己此刻的處境。
他的行為處事,甚至表現出來的性格,做出的舉動,都必須與自己這個身份相符合。拋開長相之外,如果被其他人發覺了他並不是扮演的這個人……
就算其他人不會殺了他,係統也不會放他回到真正時間線上的雪山旅館。
他會被困在這裡,迎來未知的一切。
“媽的!老楊你他媽在裡麵睡死了是不是?沒命活的東西,還不滾出來!”
見半天也沒人過來開門,門外人不耐煩了起來,開始“咣咣!”用腳踹門,眼看著門板就要塌下來。
黎司君眼眸冷凝,全然沒有了剛剛與池翊音談笑時的輕鬆閒適,反而帶上了高高在上的冰冷漠然,好像被聒噪烏鴉吵到心煩般厭惡。
他沒有任何動作,依舊半倚在床上,閒閒的側首看向站在不遠處的池翊音,微笑著問:“不準備開門嗎?”
黎司君一副打定了主意不願移動的模樣,卻也在池翊音的意料之內。
他快速環視房間,隨即便看到了放在一旁角落裡整理爐火的鐵鉤子,立刻走過去,將鐵鉤子顛了顛握在手中,然後離房門有段距離,才伸了鐵鉤子過去勾房門的把手。
房門在內反鎖。
池翊音不知是自己醒來前這個身份做的,還是黎司君做的。如果是“他”自己做的,那看來這個身份初始就對旅館其他人心存疑慮,並不是全然信任。
他是觸發了劇情之後,才出現在這裡的,又是這樣一身打扮……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懷疑自己現在的時間節點,是在玩家們進入副本之前。
那個時候,死的還是小鎮居民和遊客們。
恐怕他和其他人現在的身份,也是其中之一。
不過……小鎮上,有與野外接觸的職業嗎?難道是伐木工?
池翊音心中疑惑,但手下的動作卻半點沒有停止,修長的手指飛快而靈活的轉動鐵鉤子,即便工具粗苯距離又長,但他還是精準的勾開了門鎖。
“哢嗒”一聲輕微響動,鎖眼並和。
這一幕看得黎司君很是驚奇,不由得挑了挑眉,終於起身走了過來,近距離看個究竟。
他倒是知道池翊音會開鎖,但是他沒想到池翊音能熟練至此。
“你是怎麼學會這麼一門手藝的?”
黎司君聲音帶笑:“這讓我開始懷疑你的真實職業了。”
趁著門馬上就要打開的一點空隙,池翊音掀了掀眼睫,看著黎司君冷笑道:“如果按照這個就能判斷職業,那你的職業大概是惡魔?”
他冷淡的揚了揚下頷,收回鐵鉤:“你剛剛在看的,不是我的書?常年拿筆練出來的,你上你也行。”
話音落下,門外的人沒想到池翊音竟然會在這個時候猛地打開門,敲下去的手立刻撲了個空,整個人向裡踉蹌了幾步摔在地上。
那人沒等反應過來,池翊音手中的鐵鉤已經指向了他的眼睛,但凡再進一寸,就會從眼睛插.進他的腦子裡。
他頓時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僵在原地不敢動了。
“你明知道是我在房間裡,還敢這麼衝我喊?找死是吧?”
池翊音橫眉立目,聲音也故意放粗,惡狠狠的斥道:“幾年不見,你膽子倒是比以前大了不少。”
那人本來在門外時的囂張氣焰頓時被打壓了下去,被池翊音的這個下馬威掐滅了方才的氣勢,訕笑著抬手想要把眼前的鐵鉤子挪遠點。
但池翊音隻冷哼了一聲,立刻毫不留情的揮下,重重刺下,紮透了那人的手臂。
“我他媽老楊你啊啊!”
那人驚得三魂沒了六魄,大喊出聲。
但半晌,卻沒見預料中的疼痛蔓延,身上也沒有血跡,他這才慢慢止住了叫喊,重新定神看去。
這才發現,池翊音竟然準確無誤的擦著他的手臂肉,從旁邊的衣服空隙裡刺了下去。
“下次就不會這麼輕了。”
池翊音惡狠狠的道:“敢惹我?也不掂量掂量你是個什麼東西。”
接連兩次受挫,讓那人真是一點念頭都不敢有了。
他衝池翊音憨笑時一副老實人討好的模樣,完全不見方才在門外的凶惡。
“誤會,都是誤會啊哈哈老楊,咱們哥倆兒這關係,是吧?”
那人訕笑,在看到冷眼旁觀的黎司君時,也好像和黎司君認識一般連連喊道:“白爺你這可不地道,怎麼也不幫我說說話?”
在聽清那人對黎司君的稱呼後,池翊音微不可察的微蹙了眉頭,眼角餘光向黎司君掃去。
這人分明一副認識黎司君的模樣,卻喊的根本不是黎司君的名字……黎司君的初始身份,是這個叫“白爺”的?
黎司君懶怠的單手插兜,連個眼神都未曾施舍給那人,又怎麼會理會他的求助。
但那人卻並無半分被忽略的怒意,反而顯得很適應,好像白爺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模樣的。
而他剛剛驚恐的叫喊也順著大開的房門傳了出去,旁邊有人聽到了聲音,開門走過來查看。
另外一個獵戶打扮的中年男人,出現在了池翊音的視野內。
中年男人一副吊梢眼,眼下濃重黑青,嘴唇烏黑,一副陰森刻薄的模樣,不均勻的呼吸聽起來像是隨時快要斷氣了一般。
他隻往房間裡瞥了一眼,對倒在地上的人和池翊音的凶惡都已經見怪不怪了一般,隻半垂著眼睛收回視線,飄忽的聲音像是掐著嗓子說話。
“還在這鬨,其他人都已經下去了,遲到了我可不幫你們說好話。”
吊梢眼隻留下了這麼一句話,就怕冷一樣裹了裹皮子大衣,踩著嘎吱嘎吱的地板,向樓下走去。
他的聲音令池翊音不太舒服的皺了皺眉,也懷疑起他的身份來。
池翊音垂眼看向地上被自己紮穿了衣服的人,也不說話,就用陰冷的視線注視著他。
那眼神,像是隱沒在黑暗中的惡鬼,令人心裡直發毛。
那人也害怕的縮了縮,但想到了彆的,還是硬著頭皮開口道:“老楊,你看那邊白老三也催我們了,再不下去,就真的來不及了,我們還是……”
“那你跑過來在我門前造次的事,你就準備就這麼輕飄飄揭過了?”
池翊音打斷了那人的話,慢條斯理的反問:“不能吧?”
三個字,已經足夠那人冷汗落了下來。
他叫苦不迭,但有另外一件更恐怖的事在,還是讓他隻能連連道歉:“我這不是怕老楊你睡過頭了嗎?我這心是好的,就是方式粗苯了點,我道歉,道歉。”
池翊音不動聲色,一副不解氣的模樣矗在原地。
那人摸不準池翊音的想法,隻能又連連多說了不少。
而從他所說的話中,池翊音也大致搞清楚了眼下的情況。
這是一場被邀請來的集會,所有被邀請的十二人已經全部到齊,來者互相之間都是認識的。
其他人都已經去了樓下,就剩他們幾個還在房間裡。
而在樓下的一位“也老爹”,是個笑麵虎的狠角色,其他人大多都畏懼於他,不敢在他麵前遲到。
至於這個來拍門又池翊音嚇到的,他自稱外號叫大頭,和老楊在很多年前就認識,不過那個時候和老楊起過齟齬,因此一直都不太對付。
不過大頭沒想到的是,由池翊音扮演的老楊,可比他印象中的老楊凶多了。
大頭悻悻不敢說話,卻也沒有起疑心,隻當是老楊這些年裡有長進了,比以前更凶,不是好招惹的人物了。
因為對也老爹的畏懼,大頭急切的想要讓池翊音放他走,不想被池翊音牽連,聚會剛開始就因為遲到而得罪了也老爹。
直到這時,看從大頭那裡搜刮來的情報也差不多到底了,池翊音才將鐵鉤子從地上拔起來,朝門的方向揚了揚下頷:“滾。”
大頭立刻連滾帶爬的衝了出去,連回頭看一眼的時間也沒有。
而直到這時,池翊音俊容上的怒意和猙獰,才慢慢平和下來,恢複了他一向平靜無波的模樣。
前一秒橫眉立目,下一秒波瀾不驚。
黎司君頗感興味的挑了挑眉,問道:“你沒有生氣嗎?”
池翊音瞥了他一眼,邁開長腿往外走。
早在沒有觸發劇情之前,池翊音就已經將整個雪山旅館的模樣儘收眼中,在腦海中重新構建起了立體模型,將每一處的構造都準確的填充了進去,形成了獨屬於他自己的立體地圖。
而現在被觸發的劇情還是在雪山旅館中,即便旅館曾經翻修過,但大體的結構還是一致的,這也讓池翊音不費吹灰之力就知道了外麵的結構。
因此他一踏出房門,就沒有絲毫猶豫的按照記憶中的路線行走,兩步躲藏在走廊的牆壁後,確保了樓上樓下的人都看不到自己,然後警惕而小心的向下看去。
一樓的客廳裡有些嘈雜,幾個男人圍坐在沙發上,粗獷的大笑著打趣著,乍一看就像是冬日時被困在家中的閒聊。
隻是那些人身上各不相同卻明顯異於常人的打扮,和他們麵目上偶爾流露出的凶惡,還是昭示著他們身份的不一般。
除了池翊音剛剛看到的白老三和大頭,其他幾個中年男人也都圍坐在沙發或凳子上。
池翊音看了幾眼,便大致區分開了樓下眾人身份的不同。
其中幾個明顯在假笑,他們的表情滿是奉承和敬畏,隱隱有向另外幾人示好的架勢。
而坐在最靠近壁爐邊上沙發的,是個有些年歲的老人。
他花白的頭發編成了一綹綹辮子,許久沒有打理而乾枯毛躁,皮膚黑黃,皺紋溝壑深深,身上雜亂的穿著一層層的厚衣服,乍一看就是個烤火的普通老人。
可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目光陰冷而明亮,眉目之間隱約流露的凶殘冷酷,像是他早就見慣了人命,對整個世界和生死都不放在心上。
即便他自顧自的吧嗒吧嗒抽著水煙,但他的視線偶爾掃到其他人身上,其他人都會立刻回看過來,態度恭敬甚至是畏懼。
這應該就是大頭口中的也老爹了。
除了那個被猜測出來的規則之外,池翊音對這裡並不了解太多,他不能貿然下樓,在全然無知的情況下暴露出自己的身份,隻能儘可能的搜集情報。
“老楊他們怎麼還沒下來?”
樓下很快就有人發現了人數不對,不滿道:“沒人告訴他,也老爹就在下麵等著他們嗎?”
剛在池翊音這裡吃了虧的大頭趁機告狀,委屈道:“可不敢去催,我剛才去叫他,還被他痛罵了一頓。”
他指了指白老三:“白老三可都看見了,他還放話要弄死我。”
白老三窩在沙發裡,裹著厚重的皮子,一副病懨懨的陰鬱模樣,提到了他也隻是斜眼看了眼大頭,冷笑一聲,並不準備為大頭作證。
也老爹倒是沒生氣,笑嗬嗬的敲了敲手裡的煙袋杆,一副慈祥老人的模樣:“老楊他們路程遠,趕過來時累了吧,不妨事,我們先開始。”
其他人立刻應了聲,都罵了老楊幾句,就跟著也老爹討論起了這次被邀請的事。
“你不準備下去嗎?”
黎司君單手插兜,懶洋洋的斜倚在走廊的牆壁上,看著池翊音上下摸索的模樣。
他對自己的處境一副不上心的模樣,對也老爹也沒什麼額外的恐懼,和大頭他們完全不同。
比起觸發劇情扮演初始身份的人物,黎司君看起來更像是坐在台下的觀看者。
而不是舞台上的演員。
池翊音看了他一眼,黎司君的反應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並沒有讓他多驚奇。
他早就發現黎司君這副遊離於人群之外的狀態,倒不如說,黎司君會同樣觸發劇情,跟著他到這裡來,才讓他更為奇怪一些。
池翊音的注意力還放在自己身上。
從清醒到現在,幾乎沒有多餘的時間留給他,他也隻好現在臨下樓之前,仔細查看自己初始身份帶來的信息。
在沒有更多情報可用的情況下,他能依靠的,也隻剩下了自己的判斷力。
——所有被他看到、聽到,甚至是聞到的,都將轉化成他的情報。
在此之上,他將逆流而上,彌補上之前信息不足帶來的所有差距,重新掌控現在的局麵。
池翊音沒有過多理會黎司君,他冷酷的把來自黎司君的一切好奇都當做了乾擾,隻專注於自身。
不過黎司君說的沒錯,係統好歹還是做了一件好事的。
——最起碼為他準備的衣服,雖然看起來破舊,但並無異味和被穿過的痕跡。它隻是被做舊了而已,其實還是嶄新的。
如果不是這樣,池翊音寧可扔了衣服,披著被單完成整場劇情。
這讓池翊音在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挑了挑眉,對係統滿意了一點,連帶著看黎司君也順眼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