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姚向池翊音打招呼的時候,其他早就到場的玩家,也都或明或暗的向池翊音投來了目光。
因為玩家們並不是一批進入鹿川大學的,除了花蛇那三名玩家之外,其他人並沒有看到池翊音在盤山公路上的表現。池翊音這個剛進入遊戲場不過一月的玩家,又不是高調炫耀的性格,所以其他人對他並不熟悉。
但是,他們熟悉童姚。
有勇氣進入【青汌學樓】的玩家們,都不是混日子在暫居區活一天是一天的普通玩家,這次副本中,級彆最低的就是池翊音。
除此之外,其他玩家們大多都是有目的而來,為了鹿川大學內獨有的某樣東西。
對他們而言,遊戲場是沒有止境的戰鬥,知己知彼才能活下去,並且活到能離開遊戲場的那一天。
既然如此,那身為中級情報專家的童姚,自然就在他們很多人的視野範圍內。
童姚是很多人的備用選項,如果他們找不到紅鳥或花蛇這樣的人組隊,就會退而求其次,邀請童姚。
即便出於對情報的看重,想要平日裡偶爾從各個情報專家那裡那情報,這些人都不會隨意得罪或忽略童姚。
因此,在看到童姚對池翊音的態度如此不同時,池翊音也連帶著被那些人看在眼裡。
不少人交換著眼神,無聲的交流。
一直沒什麼野心,隻想苟命的童姚,應該是獨行派才對,怎麼這次出現了個看起來像是她搭檔的人?
不清楚,不過這個形象……似乎紅鳥對他關注度極高。
嗯?他是新冒頭的情報專家嗎,怎麼沒聽說過他?
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沒有戰鬥派的肌肉和力量,手掌上沒有武器帶來的老繭,但薄繭看起來是常年握筆的。確實像是搞情報的。
彆輕易下結論,等著看看。
……
童姚背對著那些玩家們,沒有看到他們之間的交流,但他們彼此之間的眼神和神態,卻都儘數落在了池翊音眼中。
那些人用自以為隱蔽的視線打量著他,像是在觀察一塊肉的好壞。他不是一個人,是待價而沽的商品,這些人對他打分,估價,衡量價值。
池翊音幾乎是立刻就意識到了這次副本的不同尋常。
【青洲學樓】再怎麼有用處,也隻是個C級副本,本來是池翊音用來為自己的晉級做鋪墊。
但這些高級彆玩家,是怎麼回事?
池翊音不動聲色的皺了眉,借著童姚身影的掩護,快速對所有在場的玩家進行了評估。
包括花蛇在內,這些玩家應該都是B級,即便有A級,也隻是零星……因為一旦進入太多A級,就會像上一次副本一樣,觸發戰力平衡機製,被係統強製分配F級和新人進來,稀釋A級帶來的威脅。
這些情況,應該都是在玩家們的考慮之內。
他們做出了最嚴謹可行的計劃,保證了這次副本中玩家的高質量,沒有讓低級彆混進來。
當然,雖然級彆低但實力足夠的池翊音,是一個例外。
池翊音意識到,這是他參加的最高水準的副本,這其中的玩家們……沒一個善茬。
他並沒有對那些人看過來的眼神感到厭惡,隻是在心中覺得好笑。
如果要觀察,那就不要讓他發現啊……真的是,隻有一點皮毛,卻沒有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啊。
池翊音垂眸輕笑,纖長的眼睫掩去眼中情緒。
直到他已經接住了撲過來的童姚,對麵那些玩家們都沒有發現,池翊音已經在呼吸之間對他們做出了準確的判斷。
——還沒有引起他們任何一人的注意。
這簡直是教科書級彆的觀察,當事人沒有任何察覺,足夠給那些隻學到皮毛的人做一個規範的示範。
隻可惜,因為太完美,所以他們根本沒有發現這場示範。
池翊音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
孺子不可教也。
“池先生,一直沒有你的消息,我還在擔心你會不會是在進來的時候出了意外,一直擔憂著你呢。”
能看到信賴的同伴,擺脫那□□詐的老狐狸,這讓童姚很高興。
她興奮得像是看到了家長的孩子,撲過來的時候帶著萬全的安心感,甚至隱隱有幾分得意。
像是在說:不準欺負我,看到了沒?這是我家長。
因為太高興,童姚甚至沒注意崴了下腳,趔趄了一下差點沒站穩。
相比較之下,楚越離就沉穩多了。
本來在與某位玩家交談的楚越離,禮貌的結束了談話,說自己的同伴來了,他需要先與同伴彙合。
隨即,他便重新撐起了拐杖,從座位上起身,一瘸一拐的向池翊音走來。
“我知道先生一定沒事,我相信先生。”
楚越離微笑道:“就算是危險遇到了先生,該逃命的也是危險。”
池翊音緩慢的眨了下眼,納悶的看向楚越離。
他怎麼覺得,楚越離對他有種近乎盲目的相信呢?不像是同伴之間的信任,更像是信徒對神明全身心的依賴和信仰。
恐怕就算他說他現在要弑神,楚越離也隻會乖巧點頭,說相信先生。
這是普通人會有的狀態嗎?
即便是瀕臨死亡後被救的雛鳥情節,也不應該到這種程度才對……吧?
池翊音覺得,楚越離比他們剛認識的時候,瘋得更徹底了。
他:到底哪出了問題,楚越離怎麼沒像玉澤一樣健康成長?
不過,池翊音並未將這份疑惑顯露出來,依舊是平靜從容的優雅笑意。
“放心,我沒什麼事,就是回去換了身衣服,耽誤了些時間。”
池翊音說著,便率先向旁邊的長椅不緊不慢走去。
他這麼一說,原本一直目不轉睛盯著他麵容的楚越離,也下意識的視線下滑落到他的衣服上。
一瞬間,楚越離的神情陰沉如墨,原本晴朗帶笑的眼睛裡醞釀著恐怖的風暴。
但在池翊音看過來的時候,他掀了掀眼睫,又恢複成了池翊音熟悉的乖巧模樣。
池翊音皺了下眉,原本漫不經心瞥過楚越離的目光開始凝實。
不太像錯覺……那一瞬間的危險感。但殺意不是衝著他來的,卻是因他而生發的。
“先生是在最後一趟車隊嗎?我看到最後一趟車隊進了校園,停在了公寓樓下。能淋濕先生的,也隻有這一次的異常了。”
楚越離笑著開口,轉換了池翊音的注意力:“先生的在半路上遇到了危險嗎?最後一趟車隊的抵達時間比預計要晚,並且車隊被分割成了前後抵達的兩部分。”
“盤山公路,還是山林?”
不需要池翊音解釋,楚越離就已經根據鹿川大學的地勢和資料,快速合理的推斷出了可能的緣由。
他的語氣篤定:“山體滑坡。”
池翊音挑了挑眉,將方才的警惕從心中刪去。
不論楚越離剛才那一瞬間的情緒泄露是怎麼回事,楚越離都有個聰明的突出優勢。
而他喜歡聰明人。
不需要解釋,對方自己就能明白。隻需要一點線索,就能推導出背後的真相。
對於聰明人,池翊音願意優待,包容聰明所帶來的危險。
“嗯,盤山公路已經徹底倒塌,如果再想出去,可就難了。”
池翊音語氣平淡的說出糟糕的現狀:“在公路修好之前,我們都被封在了山裡,現在這裡已經是與世隔絕的孤島。”
“越離,你知道,這樣有什麼好處嗎?”
他勾了勾唇角,輕笑道:“這意味著……狩獵場被圍了起來,獵物跑不出柵欄。”
很多人還沒有意識到。
但是四周的包圍圈已經形成,孤島之上……會發生什麼,都不足為奇。
人性所維持的善良,脆弱不可試探,任何危及生命的變動都會打破平衡。
更何況,是遊戲場裡這些早就手沾同類鮮血,越過了生命那條紅線的玩家們。
池翊音勾了勾唇,也對將要到來的事情充滿了期待。
他抬頭,看向不遠處花窗斑斕之外的明暗飄搖。
禮堂外電閃雷鳴,狂風暴雨,劇烈搖晃的樹枝抽打在玻璃上,屋簷雨點狠砸下來毫不留情。
這是漂泊的小舟,無法橫渡暴風雨下的大海。
孤島之上……廝殺將起。
池翊音湛藍的眼眸中泛起點點光芒,他低聲喃喃自語:“不要怕,這島上充滿了各種聲音。”
但楚越離並沒有被池翊音話語中將要到來的危機嚇到。
不,準確來說,他根本沒有關注池翊音所說的危險。
而是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池翊音的身上。
楚越離注意到,池翊音……換了一套衣服。
這套鼠尾草灰綠色的手工西裝,每一道走線都考究細致,完美勾勒出池翊音漂亮修長的身軀,將他的身體線條顯露無疑,任誰都能一眼看出來,這是位尊貴悠然的老牌貴族紳士。
無論是顏色還是款式,都是池翊音會選擇的。
但問題就在於,楚越離始終注視著池翊音,他很清楚,池翊音並沒有這套衣服。
……不進入暫居區,又能是從哪裡來的新裁衣服?
楚越離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來自於彆人的贈送。
誰會送一位男士全套的衣物?
這絕對不是有求於池翊音,或想巴結討好他的人所贈。
太親密了。
那個送衣服的人,竟然對池翊音了解至此,也如此細心!
更令楚越離不能忍受的,是他自己的蠢笨。
——他怎麼就沒想到要送池翊音衣服呢!被那個該死的不知名人士搶了先。
如果他再做,就落了下乘。
現在已經失去了送禮物給池翊音的最佳機會。
楚越離心思轉過一圈,眸光幽暗危險,卻也隻能心下一聲歎息。
他打定主意,要找到那個送禮物給池翊音的人,然後……殺了他。
這樣,他就有機會了。
楚越離這樣想著,慢慢笑了出來。
旁邊對池翊音和楚越離各自所想一無所知的童姚,在撞上楚越離的笑容時,冷不丁打了個寒顫,覺得好像有些危險。
童姚:感覺我是掉進狼群的兔子……
咩~
因為池翊音一副要與同伴們討論的架勢,所以和他一起前來的花蛇極有眼力見的後退,乖乖讓開了空間。
搭檔一看到花蛇,就衝他使眼色,問他進展如何。
花蛇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搭檔:……不要的蛇脖子可以用來燉蛇羹,需要我幫你嗎?
花蛇:什麼破脾氣……未免太心急了吧!
但他小聲罵罵咧咧抱怨了幾句,還是把之前的事向搭檔如實以告。
“池翊音,不是能輕易得罪的人,之前那個女同伴就算了,竟然連童姚都與他關係不錯。”
花蛇壓低了聲音,湊近搭檔耳邊,將自己在公寓樓看到的東西如實說給搭檔聽。
花蛇去找池翊音,並不僅是他對池翊音說的那樣,是去找他合作的,更是想要實地摸清楚他的身份。
有些玩家會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也有人會編造一個假身份,更有高階玩家,會殺掉另外一個玩家然後用對方的身份當做自己的保護色,瞞天過海。
利益和生存驅動之下,遊戲場裡沒有純白的好人。
花蛇遇到過很多次瀕臨死亡的情況,更加對從其他人嘴裡說出的話不信任。
比起其他人的話,他更樂意自己去判斷解讀。
所以,當池翊音撐傘走過公寓區的時候,就被一直暗中觀察的花蛇看在了眼裡,默默記下了他走去的方向。
池翊音上樓後,花蛇後腳就到了。
那個時候看門大爺剛被池翊音的一番話震在原地,剛回過神來,又懼又怒,在一樓罵罵咧咧摔摔打打,不敢當著池翊音的麵說的話,全都在背後罵了出來。
人在情緒最激烈的時候,能泄露出來的情報是最多的。
花蛇躲在門外偷聽了半晌,差不多明白了池翊音的身份。
青洲學院數學係副教授。
這個身份讓花蛇有些吃驚,畢竟這並不是一個固定的玩家身份。在過往的記錄中,很多時候並沒有玩家來擔任新教授,這個位置是副本中一個令人頭痛的階段性BOSS。
但池翊音卻變成了新來的教授……
花蛇在吃驚之餘,也對池翊音的態度更加鄭重。
能如此詭異且與眾不同的擔任了這個位置,要麼是池翊音的實力與曾經出現過的副本小BOSS相當,要麼,就是池翊音還有其他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也讓花蛇更加堅定了拉池翊音入夥的想法。
他笑嘻嘻湊過去和看門大爺交談,連連點頭嗯嗯嗯的讚同大爺,順利讓大爺說了更多有關於池翊音的事,也聽到了大爺複述的池翊音的話。
上輩子數學就沒及格過的花蛇:…………
草,數學係教授,恐怖如斯!
簡直像是站在老師麵前的學渣,池翊音對花蛇有天然的壓製。
不過花蛇不知道,他無意間猜到了些許真相。
——如果直接問池翊音,他為什麼會是數學係教授的身份,他一定會說這是因為自己本就是數學係出身,係統或許是因為看中了這個,才匹配到了教授身份。
但花蛇並不覺得有人會從恐怖的數學裡活下來,還說什麼數學之美……?
也因此,他與真相擦肩而過。
聽了花蛇的分析之後,搭檔也連連點頭表示讚同:“你做的是對的,池翊音竟然能頂替了副本階段性BOSS的位置,以前多少次他們都是卡在這個小BOSS上過不去,硬生生憋死了。他既然能有這個身份,他就絕不是我們能小瞧的人物。”
“還有那個瘸子,你看到了嗎?”
搭檔隱秘的向花蛇指了下楚越離:“不少情報專家都猜測,他是覺醒者,晨星榜的變動就與他有關。”
花蛇大吃一驚:“你是說,前幾日晨星榜末尾的頂替?”
不同於天榜,晨星榜是專屬於覺醒者的榜單,因為門檻高,所以很少會有變動。
但就在幾天前,晨星榜尾巴上的排名,卻悄無聲息的發生了變化。
一個嶄新的代號,出現在了榜單上。
——倒吊人。
這是二十二稱號之一,死亡前的第十二稱號。
倒吊人處於生與死之間,穿行過人世間的公正,就會走向第十三號的死亡,由死神迎接,前往地獄。
很多人厭惡它,即便是在大阿爾卡那中,在很多人看來,這也是一張不祥的牌。
而遊戲場十二年,這個稱號始終未出現。
曾有人認為,或許是在輪回更迭之後,這個連接著公正與死亡的角色,才會曆經俗世的考驗後,看清世界的真相,出現在遊戲場中。
十二年為一輪回,世界新生。
如果按照理論,今年就該是倒吊人出現的時候。
但高級彆玩家興奮期盼良久之後,卻遲遲等不來倒吊人,於是興奮變成了失望,最後對所謂的理論嗤之以鼻。
結果沒想到,在所有人都不再期待的時候,倒吊人……竟然真的出現了!
晨星榜變動的那個午夜,在暫居區的裡世界中,很多人從睡夢中驚醒,眼睜睜看著晨星變動。
白虹貫日,彗星掃尾。
晨星榜遲緩的發生了變化。
倒吊人的名號,赫然出現在晨星之上,閃耀光芒。
無數人驚呼震撼,奔走詢問,卻一無所獲。
所有關注晨星榜的高級彆玩家都想知道,到底誰是倒吊人,他們想儘了辦法去尋找,想要搶在其他人之前拉攏利用,讓倒吊人成為自己的同伴。
由生到死,以與眾不同的視角看待世界……在大阿卡納中,這是最被人所忌諱,卻也是最奇特的一位。
甚至在某些道聽途說的傳聞中,倒吊人會發現通往世界內核的路。
如果把這句話對應到遊戲場,意思就是——
倒吊人會指引離開遊戲場,回到現實的方法。
光是這一件事,就足夠很多玩家沸騰了,更何況這一位倒吊人,是“稱號”的倒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