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走路的步態,說話時的語氣,以及身體的某些突出特征。
一個人是胖是瘦,是高是矮,身體輪廓如何……
花蛇覺得自己就算不是情報專家,但也靠著這些東西苟活了十二年,應該不會認錯。
坐在桌子後麵的那人,看起來就是領頭人。
隻不過,像是被拉長了的橡皮糖。
僵硬沒有生機,死屍一樣。
這讓花蛇有些不確定,所以問了一句。
但領頭人失蹤的消息……
“你,你進去看看吧?要是你同伴的話。”
花蛇頓了頓才繼續道:“如果真是他,那你這一趟也沒白來,確實找到答案了。”
同伴:“……花蛇你要是不會安慰人可以閉嘴。”
花蛇默默做出拉上嘴巴的動作。
領頭人的同伴卻立刻急了。
他一把搶過旁邊人手裡的手電,攀著被破開大洞的鏡子就跳了進去。
“哢嚓!”
在落地的時候,他踩碎了什麼東西,發出清脆的折斷聲音。
領頭人的同伴低下頭,卻發現一具屍骨竟然就靜靜躺在自己腳下。
方才在外麵的時候因為視野死角,他並沒有及時發現。直到進來之後他才看清……就在鏡子下麵,竟然密密麻麻堆積著一具具白骨。
它們都爭先恐後的伸出手,想要伸向上方的鏡子,似乎是想要從這唯一與外界相連的地方出去,伸手把其他人壓在下麵,可它們……誰都沒有逃出去。
全都絕望的死在了這裡。
這些屍骨已經風化成了白骨,還有一些變成了乾屍,皮肉變成了一層紙緊緊繃在屍骸上,骷髏猙獰焦黑,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樣。
整個密閉的小空間裡,到處都彌漫著腐爛後的氣味。
隻要還保留著人性,就絕不會對此無動於衷。
他乾嘔了幾聲,糟糕的氣味讓他簡直想要立刻衝出去。
就連直播前,很多一直叫囂著想要看死亡的人,都不由得沉默了。
直到與這種畫麵沒有間隔的直視,才會讓人恍惚明白,死亡不是一場狂歡……這隻是一場殘忍的屠殺。
[不太舒服,這種東西……]
[謝謝,剛吐完回來,又衝出去吐了。]
[鏡子後麵竟然還有這些……要是主播沒有碰巧發現,那他今晚甚至整個副本過程,都要被鏡子後麵的屍體一直監視。]
[媽的!這讓我怎麼洗臉刷牙啊?算了,這就去把房間裡的鏡子砸了。]
領頭人的同伴適應了好一陣,才因為對領頭人擔憂而壓下糟糕的惡心感,深呼吸幾口氣轉身走向桌子。
越是靠近,不祥的預感就越是濃重。
腳邊滿是乾涸的血跡,但在那其中,還摻雜著彆的東西,一些凹凸不平的碎骨和黑色顆粒,以及散落滿地已經被浸泡成一團紙漿樣的試卷。
而當手電筒晃過,他隻覺得心臟瞬間涼了。
那個仰身僵硬在椅子上的人,不是領頭人又是誰?
但奇怪的是,領頭人和他做了這麼多年搭檔,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這個,卻讓他在熟悉的同時,感受到了些許違和感。
對方絕不會選擇這種樣式顏色的衣服,更沒有這麼高瘦,甚至連臉部都要更加僵硬和蠟質。
那張臉上透露著不正常的黃色,像是肝病病人那樣的顏色,卻顴骨高聳,好像蛆蟲吃掉了他臉上所有的肉,隻剩下一具空蕩蕩的皮囊。
……不。
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具被抻長了的蠟人。
同伴不由得開始回憶起之前不對勁的地方,比如對方的一言不發,眼神僵硬像是沒有焦距的盲人,比如對方的怕水怕雨……
會是,在對方消失的那幾個小時中間發生了什麼嗎?
“臥槽!出來,立刻,快!”
就在同伴還在難受悲傷的時候,怒喝聲從身後傳來。
他下意識回頭,卻發現原本堆積在鏡子下麵的那些白骨,竟然發出輕微的“咯咯”聲,一具具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向他的方向走來。
在白骨後麵,是花蛇兩人驚恐擔憂的臉。
他立刻拔腿狂奔,想要衝過那些白骨跑向鏡子,從進來時的那個大洞出去。
然而就在他眼前,原本被打碎的那麵鏡子竟然像是波動的水麵,柔軟的水銀泛起波瀾,逐漸流淌蔓延,然後一點點閉合。
就在他伸出手去努力想要觸碰的時候,白骨從旁邊斜伸過來,毫不留情的攥住他的手臂和身體,將他硬生生拖在了屍骸堆裡,不讓他再向前一步。
而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鏡麵在自己眼前徹底封住。
就連花蛇他們的喊叫聲都變得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沉悶不真實。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椅子被從地板上拖拽的刺耳響聲,從自己身後傳來。
……這是個除了自己之外沒有活人的空間。
在清晰的意識到這件事的瞬間,冷汗當場順著他的後背滑了下來。
他僵硬著身軀一點點回身,艱難的在攀爬上來的白骨堆中,回頭看向往日裡和自己走過無數危機的同伴。
領頭人從椅子上站起身,但是他就像是在高溫下融化的蠟燭,每走一步都有融化的“蠟質”淌下來,在他走過的地方和腳邊彙聚成一灘肉色粘稠的液體。
皮肉在融化,隻剩下森森白骨依舊在堅持著行走。
“對不起。”
他聽到領頭人這麼說。
然後,一雙雙白骨的手掌伸過來,抓住了他,不可掙紮的強大力氣將他拖拽著向下。
熱浪撲來,火焰熊熊。
那是足以融化一切的高溫……
“發生了……什麼?”
花蛇愣愣的看向眼前重新複原的鏡子,一時間無法接受。
在他被嚇到的同時,同伴一直沒有放棄的去砸鏡子,但是工具上卻纏滿了銀色的液體,整麵鏡子像是半融化的金屬,變成了不可被傷害的水麵。
——你要怎麼切斷水流?
在幾分鐘之後,一直堅持不懈的同伴忽然間感覺到鏡子的觸感變了。
從半液體變成了固體。
與此同時,就像是之前事情的重演,鏡子應聲破碎。
那間密閉的房間,再一次的出現在了兩人麵前。
隻不過當燈光晃過,那個坐在桌子後麵的身影,看起來不像是領頭人。
倒像是,剛剛被封進鏡子的,領頭人的同伴。
他保持著和領頭人一樣的姿勢,相同的蠟質與被拉長的錯覺,僵硬而沒有知覺。
在桌子和地麵上,還散落著很多沒有被批改的試卷。
花蛇愣了良久。
上一秒還在自己身邊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變成冷凝的蠟燭……不管他見過多少次死亡,但如此詭異的場麵,他卻是第一次見。
而他隻要還是血肉做成的人,就不會真的對死亡無動於衷。
尤其那還是認識熟悉的人。
高級彆玩家數量少,常年合作的人圈子更小,彼此之間就算不會永遠是朋友,也多少對彼此有些感情。
可對麵的人就這麼死了,甚至連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
花蛇皺著眉,強忍悲痛,強迫自己繼續看向鏡子後麵的空間。
“我去把所有鏡子都砸開看看,有可能是什麼東西躲在後麵監視我們……”
同伴說著就轉身欲走,卻被花蛇一把拽住。
“你等等!”
他指向房間地麵上散落的那些試卷,驚喜的大喊:“你看一眼,那些是不是數學試卷?”
同伴:“數學怎麼了……”
“上學期死過一個數學教授!”
花蛇的呼吸急促,眼神明亮:“所以那個叫池翊音的玩家才會獲得一個數學副教授的初始身份。”
“之前那個教授死亡的時候,就是半夜的辦公室,被發現的時候桌子上全都是沒有批完的試卷……和我們現在看到的一模一樣!”
同伴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你覺得我們應該去青洲學院,找那個教授死亡時的地方?”
話音落下,係統上線:【恭喜幸存者成功觸發任務“青洲密櫃”!】
【恭喜幸存者成功進入【青洲學樓】困難模式!對您與您搭檔的保護已解除,請注意,任何的受傷都將會導致您和搭檔留在副本中。當前鹿川大學綜合仇恨值為:300/100,期待您的精彩表現!】
同伴:“???”
“憑什麼!”
同伴憤憤:“我什麼都還沒做呢,怎麼就困難模式了?”
係統似乎笑了一下,有些開心:【幸存者池翊音作為“青洲密櫃”任務第一個觸發者,有權限奠定該任務的性質和難度,後續所有觸發該任務的幸存者,都會在此基礎上進行。】
一句話,為池翊音拉仇恨。
剛剛才對池翊音多了好感的花蛇:“…………”
但事已至此,同伴狂罵了幾分鐘之後,還是屈服的去敲房間裡的鏡子了。
“怎麼被塞進鏡子裡死的不是池翊音!”
花蛇剛想勸什麼,卻聽到從窗外的雨幕中隱約傳來了喧囂吵鬨聲。
“你……聽見了嗎?”
花蛇與同伴麵麵相覷,然後不約而同衝向窗戶。
他們剛伸頭往下一望,就看到原本應該在入夜後安靜的校園內,竟然有數道身影在狂奔。
那些“人”全身漆黑,如果不加分辨很容易就會被認為是陰影。
而領頭的那個……
赫然是池翊音。
花蛇瞪大了眼睛。
絕對是池翊音!他不會看錯的,畢竟池翊音那樣的人物,他這麼多年也隻見過這一個。
跟在池翊音身邊的還有另外一人,隻不過那人像是狂奔的羊,一扭一扭有些滑稽,卻讓花蛇辨認了半天也沒看出對方是誰。
NPC嗎?看起來不是認識的玩家。
花蛇心裡正泛著嘀咕,就見池翊音敏銳的抬起頭,在狂奔中直直的看向他。
他一驚,想起自己和同伴剛罵過池翊音,有些心虛的向後縮了縮脖子。
卻沒想到池翊音笑了起來,甚至衝他揮了揮手,揚聲道:“夜跑,一起?”
悠閒得不像是被無數人形的焦炭追著跑。
花蛇:…………你們大佬,是和我們這些正常人的認知有什麼偏差嗎?
你管這個叫夜跑???下著大雨呢大哥!
同伴對池翊音的怒意還沒有褪,拉著花蛇就要關窗戶,不想看到池翊音那張臉。
池翊音卻反而衝他們笑意更濃。
他的視線向旁邊偏了一下,似乎看到了什麼,然後悠閒的向花蛇招了招手:“想加入就現在了。或者,你喜歡什麼顏色的菊花?”
同伴:“???你在詛咒我們死嗎?”
還不等同伴生氣,忽然餘光瞥到沒來得及關的門外,竟然出現了一道身影。
兩人下意識側頭看去,卻看到那站在走廊光亮下的……根本不是人。
而是一具勉強維持著人形的焦炭。
隨著它的行走,還能看到細碎的黑點掉落下來,像是一塊被燒灼得焦脆的炭塊。
同伴剛想說隻有一具,就看到外麵地麵上的影子多了起來。
一具,兩具……雜亂分不出來。
更要命的是,在他們身後的鏡子裡,也傳出了“咚!咚!”的擊打聲。
像是有什麼東西想要撞破鏡子衝出來。
花蛇扭頭看去,卻見那鏡子上有人影一閃而過,正是他之前看到的鬼影。
那僵硬青白的臉上勾起笑容,一開一合的口形,終於讓花蛇讀出了鬼影在說什麼。
它在說——輪到我了。
兩人:“…………”
“臥槽,臥槽啊!!!”
前後夾擊,甚至走廊裡的東西還在衝進來。
兩人已經沒有時間搞明白到底發生什麼了,連忙在池翊音好整以暇的注視下連滾帶爬的爬上窗台,然後咬咬牙沒什麼猶豫的直接跳了下來。
“甘思,去拉他們一把。”
池翊音對這個結果沒什麼疑義,他比兩人更早看到了走廊窗戶上映出來的影子,預判了對方下一步動作。
被叫到的甘思猶豫了一下,卻被池翊音輕踹了小腿。
他不情不願的轉身跑向教師公寓下麵,將摔得不輕的兩人一手一個拎起來。
甘思勉強算是個戰鬥係玩家,雖然遠遠比不上京茶,但比單純的情報專家體力要好上太多,也被池翊音安排了恰到好處的工作。
——或者說是工具。
好在花蛇他們的樓層並不高,下麵又有綠植和大雨下鬆軟的泥土接著,被甘思拉起來就趕緊跟著跑。
池翊音卻在看向花蛇同伴的時候挑挑眉,問道:“你心裡正在罵我?”
同伴:……你是人體X光機嗎?
他正準備否認,就見池翊音虛虛抬手指著他的臉,道:“心裡想什麼,臉上全能看出來,除非你是機器人,不然最好繼續說謊試圖騙我。”
池翊音悠閒向後看了一眼,對那些焦炭並不太在意:“要不然,用你當誘餌喂鯊魚——你可以試試。”
花蛇的同伴頓時不敢說話了。
好半天,他才甕聲甕氣的道了歉,說自己是生氣於被池翊音開啟的困難模式。
池翊音:“最簡單的挑撥離間,你也會中招?”
他毫不留情的道:“忽然覺得係統對你們的厭惡不是沒理由的,確實蠢了點。”
同伴:“……我以為我們暫時是搭檔,同盟?大哥你救了我們又打擊我們,圖什麼?”
池翊音卻猛地停住了腳步,轉身看向身後緊追不舍的焦炭。
他湛藍色的眼眸中泛著清澈的笑意,雨水落入其中,像是海麵的波蕩與壯闊。
同伴一驚,趕緊道歉,試圖拽走池翊音,以為他是生自己的氣才停下來。
池翊音卻抬手避過。
“不,我是為了與林雲雨見麵。”
他微笑道:“你覺得呢?”
“林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