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和人是不一樣的。
應急管理係統曾經這樣堅信著。
雖然遊戲場中就連最低級的新人玩家都知道,係統擁有全麵的權力掌控長官遊戲場,但是他們所不知道的是,係統並不止是一個。
而是,兩個。
在曾經戰鬥到滿地血色的戰場上,僅僅隻距離毀滅的一線之間,堪堪被達成的無人可知的秘密協議。
雙方約定互不乾擾,作為天平兩端的砝碼,隔岸觀火,任由人類自己去選擇自己的未來。
而對遊戲場的管理,也因此而選定為代行雙方權限的係統。
——始終出麵並負責全部遊戲場日常運行的,常規係統。
和,隻在常規係統有觸犯協議之下上百萬條規則嫌疑時出麵的,應急管理係統。
雖然兩方係統同樣被兩方創造出來,用以管理遊戲場,但卻是獨立運行,從最原初的第一個代碼開始到最後,都是截然不同的架構。
它們的核心,是由雙方各自賦予的,代表了雙方各自對於世界的看法態度,更是世界意識和神明的具現化。
應急係統從自己被創造出來開始,就明白自己的使命,是成為世界意識的手和腳,代替它看護整個世界。
它是在上百萬條規則的限製之下,被剔除了無用的人類情緒,導入人類自主學習功能,並遵照世界意識的指令進行發展,最終目的為守護世界的超高級AI係統。
那是跨時代的技術,並不僅僅是科技,更有世界意識在其中運作。
世界上沒有任何係統能夠出其左右。
即便是常規係統……
應急係統到現在都沒有明白,為何身處於天平另一方,隸屬於神明的常規係統,會沾染如此大量的“人性”,甚至於和那些注定會毀滅世界的人類愚昧麵相一致,總是會做出愚蠢的選擇。
因此,當常規係統笑嘻嘻的提出要它止步的時候,它傲慢的沒有放在心上。
可是,常規係統說對了。
——不要再繼續向前了。
它所探尋的真相,是一隻怪物遮天蔽日的龐大身軀,長久盤踞在遊戲場之內,卻連協議雙方的至高存在都沒有意識到她的存在。
不,隻是世界意識不知道而已。
神明……神明不僅知道,甚至默許了她的存在,指使常規係統幫助抹除所有她存在過的痕跡,讓應急係統乃至於背後的世界意識,都被騙了過去。
應急係統在看到池旒的存在後,終於在繁雜的線索中揪住了那最關鍵的線頭,然後,明白了這一切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池翊音,池旒……在進入遊戲場,得到世界意識和神明的力量之前,就已經覺醒的覺醒者。】
應急係統聲音機械而平靜,不讓自己有任何可能,泄露自己的真實所想。
【你們的力量不來源於任何一方,隻來源於自己的血脈與靈魂,所以可以躲過世界意識和神明的兩方監管,無論任何一方,都無法輕易拿走你們的力量,使你們陷入無力的境地。】
【池旒,編號A0001,世界初始。】
【池翊音,編號Z1001,世界終焉。】
多明顯的提示……可它之前一葉障目,看不到燈火下的黑暗,竟然就這樣錯過了殘留在數據庫中的提示。
【不需要任何人類或世界幫助,就已經因為靈魂而擁有龐大力量的怪物——預言中,注定會吞噬世界的存在。】
應急係統忍不住詢問:【池旒,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如果想要弑神,為什麼神明還要幫助隱瞞她的存在?而池旒又為何一直借由遊戲場遮蔽自己的龐大身影,按兵不動?
應急係統讀不懂。
而池旒,她並不準備將答案交給應急係統。
【我說過了,應急管理係統——世界意識的狗,你沒有獲知真相的資格。】
【想要知道世界最底層的核心究竟是如何運行?】
池旒低笑:【這是隻有你背後的世界意識,才有資格詢問的話題。】
【不過很遺憾,似乎你背後的世界意識,並不準備現身,也沒有準備救你啊——到現在依舊悄無聲息,是對我的輕蔑,認為我做不到足夠逼迫它現身的程度,還是覺得……你可有可無?】
【既然這樣。】
那雙鋼藍色的眼眸中有一抹冷光劃過:【那就讓我們來試試吧。事實,究竟是怎樣的。】
應急係統愕然:【你在說什麼?幸存者怎麼可能能接觸到係統,我並沒有生命與弱點,並非有軟肋而可以被威脅的人類……】
【真的是這樣嗎?】
係統的聲音從黑暗中幽幽傳來,帶著一聲歎息:【你何不檢查一下你的核心數據庫?】
那怪物,哪裡是尋常的“幸存者”啊……那分明就是,淩駕於生與死之外的,勝利者。
係統看著依舊毫無所覺的同僚,隻覺得悲憫。
它看到了十二年前的自己。
同樣的狂妄,自信,不將區區一個“幸存者”放在眼裡,認為她根本無法對遊戲場造成威脅。
可事實又如何?
整個遊戲場天翻地覆,規則被打碎推翻,平靜的海麵掀起驚濤駭浪。
劍指神殿。
那位可是隻差一點,就……
係統一聲輕歎,憐憫的看著還不知道怪物恐怖身姿的可憐同僚:【誰說係統沒有生命?組成我們的每一行代碼,支撐我們分析與學習的每一條情報,下轄管理的每一條生命所帶來的力量,就是我們的生命。】
【你覺得自己不是人類,所以無懈可擊?】
它嗤笑了一聲:【可你,存在於世界上啊……你既然知道那位是自發覺醒者,那你有沒有想過,那位的力量,是什麼?】
這個問題一問出口,應急係統頓住了一秒。
池旒的覺醒力量……是什麼?
【是改寫。】
池旒唇邊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冰冷笑意,適時給出的答案,意味著她從一開始就能聽到兩個係統的對話。
明明是遊戲場中最為恐怖而不可觸碰的係統,在她麵前,卻連一點**都沒有,完全被掌控。
【任何存在於世界上的真實、幻象、概念、曆史、生命,不論是真實或虛擬的存在,隻要其存在於人類的意識之中,就能在一些製約和條件之下,被我改寫。】
在應急係統的驚愕之下,池旒緩緩道來。
就在她話音落下的下一秒,慌忙檢查核心數據庫的應急係統,就忽然看到了鋪天蓋地衝自己而來的雜亂代碼,海嘯般迅速吞噬數據庫,蔓延的攻擊令它震驚卻無法招架。
一行行代碼被篡改,所有存在於應急係統數據庫中的八千年曆史,全都在頃刻間被亂碼覆蓋,輕而易舉就將所有的過往抹除。
而在那八千年中所存在過的所有生命、所有組成世界意識的存在,也開始動搖。
應急係統這下徹底慌了。
因為它代替世界意識管理遊戲場,所以與一切隔絕、獨立存在的世界意識,卻唯獨與它存在著鏈接通道。
它是世界意識的看門人。
也因此……通過它,可以反向找到存在於虛空中的世界意識,並進行影響。
刪除生命,這對由所有生命意誌共同構成的世界意識來說,是最直觀且致命的威脅。
在此之前,應急係統怎麼也想不到,池旒竟然說到做到,並且用這種方式來威脅於它!
不,那不是威脅,那根本就是已經出鞘的刀。
警報聲大作,紅燈閃爍,應急係統手忙腳亂修複補丁,為此不得不暫時退居後方,在明明協議對己方有利的情況下,依舊將遊戲場重新歸還於常規係統,將它從小黑屋裡放了出來。
在權限交接的瞬間,係統輕聲道:【所以我說過了,不要,試圖與怪物作對,那不是我們這一層級能夠抵抗的存在。即便要殺死怪物也要祂或世界意識那樣的至高存在出手,才能使得一切有被做到的可能……】
它隻留下漸漸散落在空氣中的歎息,就離開小黑屋,與應急係統擦肩而過,沒有再回頭看廝殺血腥的電子戰場一眼,便走向池旒。
而池旒依舊垂著眼眸,悠閒。
任是誰都想不到,就是這樣看似平靜的存在,剛剛輕而易舉逼迫得應急係統不得不暫時放棄管理權限。
在所有玩家眼中不可觸及和傷害的係統,絕大多數玩家終其一生都無法靠近,隻能仰望的天花板,在池旒眼中,卻隻是一隻看門狗。
還是一隻,愚蠢到看不清局勢的狗。
池旒坐在椅子上,脊背挺拔儀態利落優雅,她一雙長腿交疊,高跟鞋輕點在光可鑒人的水晶地麵上,漫不經心的翻過手中書籍的一頁。
即便她在與直屬於世界意識這樣龐然大物之下的應急係統對話,卻依舊輕鬆閒適,沒有半點緊張。
好像對於她來說,應急係統不過是個上不得台麵的螻蟻,並沒有直接與她對話的資格。
與其將時間浪費在應急係統身上,倒不如將這零星時間放在自己手中,池翊音的書上。
於是,就連攻擊都是漫不經心,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這也算是,久違了的,為十二年不曾正式見麵的小怪物,做一點準備?”
池旒掀了掀眼睫,似笑非笑的瞥向遠處。
那裡,不斷有跑動的聲音傳來,怒吼聲和慘叫聲接連不斷,血腥的氣味輕淺彌漫。
“我與那孩子分彆太久了,上一次見麵,我把禮物留在了他的心臟裡。這一次,按照他的性格,大概會把禮物還回來,送進我的心臟吧?”
池旒的音色泛著刀鋒的冷意,輕淺低笑聲也無法遮去她的危險氣息。
背手立在她身後的男人微微躬身,垂下的眼睛波瀾不驚,絲毫沒有因為逐漸靠近的危險而動搖。
“會長,恕我直言,為了避免那樣的情況出現,請您放棄與池翊音先生的見麵。”
“一旦池翊音先生有任何想要攻擊您的意圖,請恕我不會袖手旁觀。不論他是什麼身份,對我而言,我跟隨和保護的神,隻有會長您一人。”
池旒卻笑了。
好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卻不具備有任何力量。
“如果他能夠被你輕易殺死,那他就不是我親手培養的小怪物,對我而言,他也沒有繼續存在下去,甚至承載著我期冀的價值。死亡對他來說,都算是仁慈。”
“但是。”
池旒掀了掀眼睫,目光冰冷:“是由我來決定,而不是你,懂?”
男人深深躬下身,長久不敢起身。
而池旒的目光越過他,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幾個人的身影隱約出現在遠方,闖入池旒的視野。
其中衝在最前方的那人……正是按照池翊音的計劃,率領酒館眾人殺進萬國水晶宮的sky。
池旒卻隻是勾唇,笑得嘲諷。
“時隔十二年,我已經不知道那孩子如今到底想要什麼,又厭惡什麼了。想要了解他,都要靠著通讀他的書來實現。不過,有一點,我倒是確信。”
池翊音……她的小怪物,有著超乎於尋常人的龐大目標。
他想要改變這個他所厭惡的世界——否則,他不會掌控並利用如此多的“同伴”,將其他人的力量,轉化為他的資產與力量。
比如sky。
但對於sky來說,他並不知道池旒的存在,更不清楚對方是如何看待自己,在想些什麼。
係統之間此消彼長的鬥爭對於B級玩家sky來說,還太過遙遠,更像是癡人說夢。
在他眼前,有著另外的難題。
——池翊音交給他執行的計劃。
斯凱帶領著幾十人一路跟蹤權貴們,追趕並闖進了萬國水晶宮。
但在這座由水晶和玻璃打造的神跡宮殿中,沒有一個人影,安靜到針落可聞,十幾米挑高的高大水晶穹頂高得令人心生畏懼,明白自己在龐然大物麵前,竟然是如此的渺小,卑微,螻蟻一樣可以輕易踩死。
水晶牆壁照射進金紅粉紫的晚霞,落了滿地霞光,美得像是神國仙境。
水晶宮兩側的商鋪還沒有開啟繁華,穹頂下,筆直寬敞的主乾道一直直通向更深處光的儘頭。
斯凱繃緊了渾身的肌肉,每走一步都是驚心動魄的緊張。
他沒有忘記自己三年來在這個副本中的每一次失敗,無限次堆積的失敗,使得他對於勝利已經不抱希望,隻剩下對危險的警惕。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但是靜悄悄的水晶宮裡,並沒有發現權貴們的身影。
“奇怪了,我們明明是眼看著那些權貴老爺們在這停的車,怎麼一個人都不在?”
酒館眾人四處張望:“他們是藏到哪去了?”
水晶宮內部也是由水晶打造,所有的牆壁除了巨大的承重柱之外,全部是由半透明的水晶製成,可以輕而易舉看到牆壁後麵的景象。
包括在那些尚未正式開放的店鋪裡,已經擺放上的東西。
酒館眾人張望的時候,自然而然的也看到了店鋪裡那些堆積的箱子。
敢以“萬國”命名,期許未來龐大繁榮商業版圖的水晶宮,做的自然也是最頂級的生意。
最好的香料,最難得的絲綢,最珍稀的瓷器和珠寶,茶葉,鑽石……
所有的店鋪,都代表著頂級的財富。
而那些已經被提前運送過來的商品,就存放在店鋪的巷子裡,無人看守,近到唾手可得。
一開始,隻是一個人停下了腳步,被蠱惑般走向店鋪,趴在水晶牆壁上癡癡向裡麵看去,不肯離開。
然後是第二個注意到的,第三個,第四個……
越來越多的人們發覺了近在咫尺的龐大財富。
仿佛有海妖的歌聲響起。
水手們離開了船長,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向寶石,眼中逐漸露出渴望的神情。
“這裡隻是個商業中心,那些權貴們,沒道理在遭遇危險的時候向這裡撤退才對……除非,他們不僅將財富和生意放在了這裡,還有他們賴以控製整個湯珈城的核心力量。”
斯凱皺眉沉思,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眼前建築的構造上,想要找出權貴們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他大概猜到,權貴們會在危急時刻優先保護的,應該就是湯珈城核心。
隻要找到那些權貴們,就等於這場副本已經贏了一半。
斯凱微微鬆了口氣,長達三年壓在身上喘不過氣的重擔,直到這時才讓他稍感輕鬆一點。
但也正因為注意力過於集中,迫不及待想要通關副本離開,斯凱沒有注意到,他身邊的人們已經逐漸變了眼神。
原本堅定純粹的眼睛裡染上了貪欲,伸出去的手想要抓住金錢。
那是一輩子都沒有見過的財富,隻要將它握在手裡,不論是麵包還是衣服,都不在話下。
他們的家□□女終於可以過上好日子,離開臭氣熏天的破敗房子。或許他們還能到中央大街去買一套好房子,過上被人尊敬的生活,脫離底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