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做出讓我失望的舉動——存亡之路,在此之下。”
伊莎莉雅驚恐的抬頭看向池翊音,發生的一切讓她明白,池翊音……這個砸碎了人們的鐵鏈,率眾推翻高塔的青年,遠遠不是她能夠激怒的。
而她本來以為沒有人能逃得過她父親的掌控,因此在“出賣”了父親之後,又向父親出賣了池翊音,想要在兩邊的夾縫中尋求生路。
如果是彆的玩家,伊莎莉雅的策略或許是足夠聰明的。
遠遠超出玩家實力的城主,會重新成為伊莎莉雅最大的依仗,保護她的安全。
伊莎莉雅已經很清楚自己被當做招牌的事實,但她並不以此為恥,反而利用了這一點,用來確保自己的存活。
——畢竟就算是招牌,她也是最好的招牌,輕易的毀掉總是令人心疼花費的金錢。
況且短期內,城主也無法再打造一個“伊莎莉雅”出來。
伊莎莉雅想的很清楚,既然她已經從那些暴.亂的人們手中活了下來,那她暫時就是安全的,城主也並非一定要現在犧牲她。
她做出了最聰明的決定,自以為利用戲耍了池翊音。
可到頭來……
伊莎莉雅慌忙擦去眼淚,連連向池翊音躬身道謝,然後提起裙擺飛快的奔跑,想要在池翊音沒有反悔之前儘快逃離鏡宮。
她將自己身上昂貴卻沉重的珠寶一件件拋下,華麗卻繁複厚重的裙擺被扯斷丟棄。
少女在地獄提裙奔跑,碎鑽割破了她的腳踝,可她純白的裙擺是如此輕盈,仿佛飛鳥片羽。
而她臉上的笑容也逐漸真實,明明是在逃亡,卻發自內心的在笑。
第一次的。
從出生以來第一次的……伊莎莉雅明白了,什麼是自由。
風中的少女漸漸遠去,池翊音平靜收回視線,側身向後看去。
黎司君就站在光橋的另一邊,正微笑著注視著他。
當池翊音與城主和亡魂對峙的時候,黎司君始終就站在那裡,眼不錯珠的注視著他,金棕色眼眸像是濃稠的蜂蜜,化不開的甜意在流淌。
而此時,他們就站在光橋的兩端,遙遙相望。
無數光點組成的橋飛躍鴻溝與生死,足以跨越任何遙遠的距離,連接著注定要相遇的人兩端。
像是飛躍銀河的鵲橋。
等待著有情人相遇。
即便是池翊音,也在讀懂黎司君眼神的那一瞬間,微微愣住了。
他的腳步頓住,難得有這樣猶豫的時候,不知是否要向前。
池翊音抿了抿唇,一時間不知應該說什麼。
他不是……會適應溫情的性格。
從他降臨於世開始,池旒對他的教育就已經囊括了整個世界,絕對的理智剔除無用的情緒,池旒在這樣教導小池翊音時,她自己本身也並非會釋放溫情的性格。
隻有冰冷冷的理智與數字,與小池翊音朝夕相處的是看不完的書,灰色的牆壁,廣袤無垠的天空。
他站在足夠高的地方,看到了全世界。
卻唯獨沒有感情。
無論是對他的,還是他對於某人的。
都沒有。
——人要,如何將自己從出生就不曾擁有的東西,贈予彆人?
池翊音明白世間情感,是因為他本身就是家,需要揣摩每一個人設,每一處情感成因。
可當這份情感是為他而來……
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絕。
如果黎司君對於他所表露出的情感是虛假的,池翊音也不會有如此重的壓力。
可偏偏……池翊音能夠確定,黎司君眼中對於自己的情感,是真實沒有虛言的。
這使得池翊音兩相為難,無法乾脆的拒絕黎司君的真心,更不可能接受。
他心中更加疑惑的是,黎司君究竟為何會對自己產生情感?
畢竟在池翊音看來,黎司君的性格本應與自己相似,並不是會注重情感的人。
那為什麼……
池翊音再次抬眸看向黎司君時,眼神複雜,過多的疑問最終編織成了一張大網。
而他向前一步,終究是按照自己的行事方法,準備乾脆利落的詢問。
“黎司君,你……”
“池哥!你們也在這啊,太好了!”
紅鳥驚喜的聲音忽然從遠處響起,越來越近:“剛才我還真的以為,我們以後見不到你了呢池哥!能看到你真的太好了嗚嗚嗚……”
紅鳥的聲音打斷了池翊音本來想開口詢問的話,於是,剛才積攢起來詢問的勇氣和果決,也都在瞬間退縮。
池翊音將沒有說完的話吞了下去,轉過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京茶和紅鳥這對搭檔,正從遠處走來。
他們一身狼狽汙血,衣服上滿是汙漬和破口,顯得如此狼狽而灰頭土臉,是池翊音從認識他們到現在為止,他們看起來最糟糕的時候了。
可以看得出,他們經曆了一場苦戰。
並且就如京茶曾經向紅鳥所許諾的那樣,他將所有的戰鬥一力抗下,將負責後勤與分析的紅鳥,很好的保護在了自己身後。
即便京茶的身高體型比不上紅鳥,但他輕鬆背著紅鳥,帶著一身傷走過來的時候,卻並沒有任何的違和感,反而親近得像是一個人。
京茶背上的紅鳥帶著劫後餘生的興奮,在向池翊音招手,表示他們的彙合。
卻聽“啪!”一聲。
京茶一巴掌拍在紅鳥身上,惡聲惡氣的道:“彆來回動!小心掉下去。”
“你當這裡是外麵嗎,鏡宮裡把力量閾值壓得這麼低,為了能好好戰鬥我都沒有修複傷口,你要是亂動扯到了我的傷,我就把你扔下去……”
京茶放狠話到一半,就自己踹到了路上的碎石崴到了腳,立刻扯到了受傷流血的肌肉和傷口,頓時“嘶!”的一聲,倒抽了一口涼氣。
可他根本沒有像自己威脅紅鳥那樣扔了對方,反倒伸手顛了顛紅鳥,將自己背上有些下滑的紅鳥重新背了回去,不讓對方有摔下來的可能。
除此之外,他一聲不吭,悶頭走到黎司君身邊。
他不傻,看出來了黎司君是池翊音選定的同伴的同時,也看出來了屬於黎司君的強大力量。
如果他的力量已經被壓製,不足以保護紅鳥和池翊音,那最起碼,他需要在危機再次來臨之前……將他們托付到另外一位能夠負責戰鬥的人手裡,保護他們的安全。
京茶想得很好。
但京茶後背上趴著的紅鳥,卻忽然覺得自己脊背涼颼颼的,像是被大型猛獸盯上了那般恐怖。
紅鳥立刻縮了縮脖子,原本說著的話戛然而止,驚恐的順著視線反向看去,就看到了黎司君看著自己殺人般的冰冷視線。
紅鳥:???
他什麼時候惹這位大佬了嗎,他怎麼沒有印象?
黎司君:“嘖。”
解決了銀河的問題,沒想到還能半路殺出兩個王母娘娘來,嘖。
黎司君身上超低的氣壓,終於讓京茶慢了半拍意識到了什麼。
他遲疑著抬頭,視線在池翊音和黎司君之間打轉,努力回想起在自己走過來之前,這兩人之間的氣氛和言行舉止。
“我們……”
京茶猶豫著問:“我們打擾你們互訴衷腸了嗎?”
池翊音:“………………”
紅鳥連忙驚恐捂嘴京茶,拚命向池翊音擺手否定:“不是!不是!沒有!這兔崽子什麼都沒說,剛才是兔子在說話,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他偷偷擰著京茶的軟肉,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道:“祖宗誒!你沒看見大佬正追妻上頭呢嗎?反倒是池哥還是鐵石心腸沒有動心,你就彆在這當燈泡了,趕緊走!”
他家這祖宗是真的懂語言藝術!
一句話得罪兩個不能得罪的人,真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故意的,還是真的傻!
京茶眨了眨眼睛,好奇的視線在池翊音兩人間轉了好幾圈,終於恍然大悟,隨即轉身就想走。
“站住。”
池翊音假笑,漫不經心的聲音聽起來如此恐怖:“去哪啊?”
京茶:我就該是個啞巴,做個隻會唧唧唧的兔崽子,也好過現在說錯一句話被三麵夾擊!
京茶努力擠出一個怎麼看都不真誠的笑容,絞儘腦汁給自己找理由撤退。
“紅鳥說他要上廁所!我背他去旁邊,池翊音你不用管我們,哈,哈哈……”
“舍近求遠乾什麼?”
池翊音冷笑,抬手一指腳下深淵:“直接跳下去,保證沒有人看到你上,廁,所。”
在紅鳥看過來的驚恐目光中,池翊音皮笑肉不笑補了一句:“這樣最快。不僅是廁所,下一次人生都會很快到來。”
紅鳥:“!!!”
他趕緊一拍京茶肩膀,京茶立刻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竄了出去,兩人以前所未有的默契一起向前衝去,眨眼之間就已經遠在視野儘頭。
“池哥我們在上麵水晶宮等你——!”
隻有紅鳥被風拉長了的聲音,還散落在空氣中。
而沒有了礙事的人之後,鏡宮中再次恢複了安靜,又隻剩下了池翊音兩人。
黎司君主動向前一步,沒有再多給池翊音準備和思考的時間,輕笑著問道:“剛才音音想要對我說的話,是什麼?”
池翊音抿了抿唇。
一鼓作氣,再而衰。
他第一次果決的想要告訴黎司君的話,已經在氣勢被打散了之後,再難以醞釀,沒有了剛才的殺伐果敢。
池翊音就像是從未收到過禮物的孩子,忽然間被人塞了隻柔軟毛絨的玩具在懷裡,它太易碎,遠非池翊音認知和習慣的勢均力敵,刀光劍影。
於是,他連手腳都變得遲疑,不知道應該如何對待懷中的柔軟,難得從理智的間歇中浮現出一點暖意,不忍心破壞。
他可以在賭桌上與龐大無數倍的敵人豪賭而麵不改色,可以獨自走進黑暗毫無畏懼,他能識破謊言,更能飾演謊言。
所有人間的力量,他都熟知。
可當“敵人”不是用理性,而是用真切發自靈魂的情感來對峙……
池翊音忽然就不想要毀掉它了。
在黎司君認真的注視中,池翊音慢慢紅了耳廓,銀灰色發絲遮去了耳邊顏色,強裝鎮定的眼眸沒有讓他的真實情緒外泄。
“黎司君,你……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可他微微嘶啞的聲音,還是出賣了他。
黎司君挑了挑眉,眼眸中笑意更濃,覺得自己的小信徒可愛極了。
在害羞嗎?
“音音的意思是……”
黎司君挑了挑眉,笑著道:“我們換一個更私密的地方,就可以說這些了?”
不等池翊音給出回答,他就已經爽快的一口應下:“好啊,無論音音喜歡怎樣的地方,我都可以陪音音一起。而我們之間,也可以理順彼此的情感。”
“你……咳。”
池翊音也發覺了自己的不對勁,他咳了一聲,努力讓自己的嗓音恢複正常。
他強迫自己的理智上線,重新掌控一切。
當他從光橋上走向黎司君,最終走到他麵前,與他並肩而立時,他俊容上情緒就已經被儘數收斂。
短短幾秒鐘,已經讓自己變了副模樣,重新成為了理智冷漠的池翊音。
“不管是什麼情感,或是彆的什麼私人問題,都留到危機解除離開副本之後再說。”
池翊音微微仰首:“現在有優先級比你更高的事項需要解決,它不停止,我也沒有與你糾纏的精力。”
糾纏……?
黎司君眼眸暗了暗,抬手半掩住自己的唇,欲言又止。
他的音音,已經想得那麼遠了嗎?
而池翊音在向黎司君表明情況後,就認為黎司君已經很清晰自己的想法了,因此沒有再過多關注他,而是轉眸看向四周轟隆聲與粉塵四起的鏡宮。
漂亮的水晶與寶石都砸碎成粉末,昂貴的稀世珍寶與屍骸一起I被埋葬。
鏡宮在池翊音身後崩塌,隨著深淵一起墜落下最下層的人祭柱,與所有屍骸一起崩塌消失。
而他們,則攜手並肩,向地麵上的萬國水晶宮走去。
“湯珈城的核心,以及城主和所有權貴都已經死亡,但是副本仍舊在運行著,係統也沒有跳出來喊停。”
池翊音站在水晶的台階上,回身看向自己腳下空洞幽深的深淵。
他的眼眸暗了暗。
“既然如此,那就還有最後一件要確認的事情。”
“走吧,去萬國水晶宮——那裡,一定還有什麼東西在支撐著副本運行。”
池翊音微笑:“去毀了它,離開副本。”
然後,離開這裡。
喪鐘之城……那高高鐘塔上的敲鐘人,這一次,恐怕要由自己來擔任了。
隻不過敲響的並非死亡鐘聲。
而是……
勝利的宣告。
“喪鐘為誰而鳴?當人們不肯幫助彼此,對所有的死亡與壓迫冷眼旁觀,為了利益互相傾軋卻將這稱呼為是尋常的時候,喪鐘就已經被敲響了。”
他利用自己書中的字句,以自己對整座城市和人們的了解作為基礎,扭轉了人們的動向,讓城主失去了他最為依靠的力量,使得黎明一戰被徹底避開。
可是,城主的那一句問話振聾發聵。
池翊音不曾否認城主詰問的真實。
——你以為殺了一條惡龍,世間就永遠太平了嗎?
不是我,也會是其他惡龍。
不是這些城民,也會是其他世間與空間的人。
隻要人心始終如一,那這樣的故事,就不會被斬斷。
縱使世間與空間壓縮,相似的故事隻會不斷上演,循環無法掙脫。
池翊音可以改變一次死亡的結局,卻無法永遠幫助湯珈城,他也沒有興趣做一個保姆,時時刻刻為湯珈城唱著搖籃曲看護。
如果湯珈城自己不改變……那在下一個百年,下下個百年,喪鐘依舊。
這就是,為何小巷中的時空,與湯珈城中科技的進展,始終是過去與未來在交織。
因為啊……它在循環,在輪回,在一次次的上演。
而池翊音要做的,就是斬斷它,讓湯珈城可以徹底掌握回自己的命運。
“你覺得有可能嗎?”
黎司君看透了池翊音心中所想,他淡淡詢問道:“你覺得,以這些生命的本質,他們能做到嗎——做到你心中理想的未來。”
池翊音微笑:“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
黎司君驚訝挑眉,池翊音卻抬眸與他對視。
“那是他們自己的人生與生命,我可以幫他們一次,卻無法也不會永遠幫助他們,他們要為自己負責。”
“而我。”
池翊音唇邊笑意漸深:“你最好先想想,要怎樣回答我的問題。”
“黎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