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旒答應了池翊音會推遲列車入站時間,便也不知她是怎樣做到的,水晶穹頂大廳之下,竟然真的一直都沒有列車到站。
直到楚越離等人的身影一個接一個的出現在遠處,穿過紙人向池翊音走來,穹頂大廳兩端的雲霧,才漸漸聚攏。
隱隱有汽笛聲從遠處傳來。
檀粽看得目瞪口呆。
時間上嚴實合縫的抵達,讓他意識到這絕不是巧合,而是池旒確實擁有操控的能力。
可,這可是S級!
當他再看向池旒時,麵上多了幾分嚴肅,隻不過忌憚一閃而過,重新換上笑嘻嘻的臉。
楚越離剛笑著一瘸一拐的跑到池翊音麵前,就看到了他身邊多了的檀粽,於是不動聲色的將對方擠到一旁,換自己站在池翊音身邊。
池翊音也自然而然的扶了他一把,微笑著關切道:“來的路上都順利嗎?”
楚越離立刻將剛剛流露出來的情緒收斂,笑起來時,全然看不出他對檀粽的敵意。
他那雙過於剔透的眼睛裡,被池翊音的身影塞得滿滿當當。
“都很順利,先生不必擔心我。”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輕笑了一聲,喃喃低語:“我不會成為先生的拖累……永遠都不會。”
童姚已經對楚越離過度關注池翊音的模樣免疫了,但新加入的斯凱卻還沒有習慣。
再加上來的路上發生的事情……
斯凱與楚越離在同一輛擺渡車上,因為楚越離的斷腿,使得他在玩家中極具辨識性,一眼就被其他A級認了出來。
其中一名在稱號之爭中敗落的覺醒玩家,很是不滿楚越離隻是因為斷了條腿,就獲得“倒吊人”稱號的這一點。
因此,他在擺渡車上不斷挖苦嘲諷楚越離,與同行者陰陽怪氣起楚越離和其所跟隨的隊伍。
就連斯凱這個曾經的“聖人sky”都忍不住,覺得對方說的實在太難聽了,楚越離卻依舊麵目平靜無波,沒有被影響分毫。
這份定力,令斯凱和擺渡車上不少玩家,都忍不住側目。
直到那心懷不滿之人說起了池翊音,嘲諷楚越離跟隨的人一定沒有好下場,說不定這次就會死在列車上,拿著車票也是浪費,還不如讓給其他人。
話沒說完,楚越離就目露狠戾。
嚇得那人本能的閉了嘴。
同為覺醒者,他們遠比非覺醒者更遵循生命本能,尤其是弱肉強食,優勝劣汰的自然法則。
也因此對強者更加畏懼,那是來自於靈魂的壓製。
楚越離指著那人,說——‘新世界不會有你的席位,你將死於改變的車輪下。’
那人被震懾在原地,雖不明白楚越離到底指的是什麼,卻也在接下來的路程中閉口不言。
直到擺渡車靠站。
楚越離和斯凱持有車票下車,那人也心有不甘,於是站在車門口躍躍欲試。
卻沒料到,擺渡車竟然一擺尾將他甩到了車下,隨即車輪碾過。
和楚越離稍早之前所說的一模一樣!
斯凱震驚,但也在那玩家痛苦的嘶吼中,搭把手和那人的同伴一起,把他重新扔上的了擺渡車。
整個過程中,楚越離沒有阻止,隻是靜靜的看著,甚至唇邊還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居高臨下看著那斷了腿哀嚎的玩家,仿佛在看一團垃圾。
“你不該辱罵先生。”
擺渡車關門前,所有人都聽到楚越離說:“下輩子,注意一點。”
雖然擺渡車隨即駛離,斯凱沒有看到車上人們的反應。
但他敢肯定,有關於楚越離和池翊音的話題,一定會成為車上的討論熱點。並且……
不會再有人敢對池翊音口出狂言。
做過這一切,楚越離卻依舊神情平靜,看得斯凱心情複雜,終於逐漸開始了解了自己所加入的,是怎樣一個團隊。
與他之前耗費在湯珈城中三年,不斷試圖想要拯救,卻反而被那些人責罵抱怨的情形,已經不再相同了。
這個以池翊音為中心凝聚起來的團隊,互相之間具有高度的信任,無論有多少人都會擰成一股力量。
強大,理智,絕不會像尋常玩家那樣怨天尤人。
但是他們統一有一個最不能觸碰的存在。
——池翊音。
一旦涉及到池翊音,斯文無害的小可憐,也會變成地獄的惡鬼。
可是莫名的,斯凱並不討厭。
他不由得對楚越離心懷敬畏,卻也開始期待起了接下來的旅途。
如果是這樣的同伴的話,會與從前不同吧?他們的理想,或許可以實現……
斯凱看著池翊音,怔怔的出著神。
而他很快就意識到,他所加入的這個團隊,不僅僅隻有楚越離一人如此恐怖。
池旒以及她身後的男人,甚至是連池翊音的麵都沒有見到,就決定加入的檀粽,這些人中,沒有一個是好招惹的。
“你是說……那位女士真的更改了列車進站時間?隻因為池哥說要等我們?”
斯凱壓低了聲音用氣音說話,但還是夾雜著嘶嘶的抽氣聲,瞪圓了眼睛,一時回不過神。
京茶雙手插兜,無所謂的點了點頭,道:“畢竟是傳說中那個神秘組織,就算現在告訴我,她其實是神,我應該也不會太驚訝。”
紅鳥卻注意到,就當京茶和斯凱交談的時候,池旒身後的男人向這邊有意無意的瞥了一眼,似乎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但那人什麼也沒說,立刻便重新垂下頭去,恭敬的跟在池旒身後,靜靜等待著列車進站。
隨著飄搖旋轉,雲霧逐漸凝實,雲海之間衝出了一輛火車形狀的雲,出現在穹頂大廳之中。
還不等列車停穩,候車站台上的紙人們就已經紛紛有所動作,逐漸向站台邊緣靠攏。
塗著大紅腮紅的慘白紙人,晃晃悠悠的整齊向同一個方向行進,這樣的場景詭異得令不少人頭皮發麻。
在所有人眼中,大廳裡除了自己和隊友,都是紙人,再加上潔白沒有其他雜色的穹頂大廳,更加讓這裡像是靈堂一般,呼呼風聲如同鬼哭,使得很多人手臂上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不過對於池翊音這邊,倒是接受良好。
與其他毫無準備就被迫趕鴨子上架的玩家不同,池翊音等人早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有備而來,也對將要麵對的危險有了心理準備。
再加上他們人多,使得這場景裡好歹還有不少人氣,倒是減輕了詭異感。
池翊音這方中唯一一個沒進過湯珈城的童姚,也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胸膛。
“幸好,幸好還有你們在。”
斯凱關切的看過去,看出童姚的害怕,紳士的走在她旁邊,替她擋住了其他紙人看過來的視線。
而這個時候,列車也已經在站台旁邊停了下來,老式蒸汽列車的外觀卻因為過分精致繁複的花紋和裝飾,而顯得富麗堂皇。
沒有絲毫破舊之感,反而是複古的貴族感。
鎏金車門緩緩打開,梯子立刻被放了下來,伸向落差的站台。
將近一百名紙人都已經靠攏過來,站在列車下方抬頭仰視。
一隻鞋頭尖尖的皮鞋,最先出現在眾人的視野內。
然後的濃鬱豔麗的紫色西裝長褲,熱烈紅色的大衣下擺,以及誇張的大毛領,和那張幾乎陷在毛蓬蓬裡的慘白的臉。
“啊哈~讓我們看看這次列車一共有多少人,列車員!乘客清單呢?”
那人不滿的大叫,立刻就有一隻手從斜裡伸出來,遞上一個本子。
他快速翻動,核對著本子上的名字數量,嘀嘀咕咕的含混讓人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但他的手卻一直都在向著紙人堆裡指指點點,似乎在挨個確認著身份。
還不等眾人上前,這位打扮怪異顏色過於鮮亮到刺眼的男人,就心滿意足“嘭!”的一合上本子,向眾人點了點頭。
“看來所有人都到齊了,我們的客人都很懂得守時,真讓人高興。”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開始吧!”
那人緩緩抬手在麵前的空氣畫圈,同時彎下腰,幅度極大的向所有人誇張的行了個歐式見麵禮。
“歡迎客人們乘坐本次航班,雲海列車將帶你們飛向超越人群的世外之境,這是你們從未有過的旅行體驗。相信我,這絕對會讓你們永,生,難,忘——!”
“至於我?”
“我是本次列車的列車長,你們可以叫我——猴子。”
他的麵容上笑容豐沛,大紅的嘴唇幾乎咧到耳朵下麵,露出了滿口白牙,甚至連牙齦都清晰可見。
——上麵還卡著一片菜葉子。
“噗!”
不知是誰先忍不住,在下麵噗噗的笑了起來。
隨即,發現菜葉子的人越來越多,再加上列車長實在不像是正常人的名字,紙人堆裡發出一陣陣的笑聲。
畢竟都是A級玩家,這點觀察力是最基本的。
更何況那菜葉子在大紅嘴唇和白牙的映襯下,著實顯眼。
池翊音挑了挑眉,眼中也染上笑意,但他的思維卻從未有一刻停止過運作。
猴子?
真的就有這麼巧嗎,係統稍早之前向他介紹自己,並聲稱它是【雲海列車】的列車長。
當時他隨口喊了對方一句“猴子”。
然後這位出現在所有人麵前的列車長,真的就叫猴子。
池翊音沉吟,禮貌的在腦海中敲了敲係統:【統統?】
係統一片沉寂,沒有回應。
但站在列車上的男人,卻適時向池翊音投來一眼,剛才還在笑的眼睛裡滿是幽怨,就連大笑著的嘴巴都向下撇了撇,好像很悲傷想哭。
雖然隻有一瞬間,但還是讓池翊音捕捉到了。
他抬手捂唇,陷入沉思。
該不會……係統確實沒說謊,它會在本次副本中有具體存在,而他無意間就給係統起了個新名字吧?
但當池翊音再看去時,列車長已經恢複了那副大笑的模樣。
列車長慘白的臉上眉飛色舞,表情誇張到像是橡皮捏成的臉,而他那滿頭紫色的頭發也造型誇張,被編成一股一股的小辮子,還分節用黃金箍裝飾,頗有古埃及風格。
如果不是他一身顏色像是打翻了的調色盤的話,或許還有幾分神秘古老的美感。
但是現在,隻剩下小醜般的好笑了。
池翊音輕笑著搖了搖頭,一時間不知道這到底是係統的審美問題,還是副本原本就是這樣設定的。
他偏頭向黎司君,壓低了聲音還是有笑意溢出:“你家的係統,審美是你教的嗎?”
黎司君默默抬頭看了眼列車長,然後又默默低下頭,眼不見心不煩,選擇忽略了那人一身的顏色。
“不是。”
他麵無表情,聲音冷酷:“我不認識它。”
列車長頓時腳下一個趔趄,差點從車上摔下來。
池翊音被逗得眉眼都染上了笑意,輕笑出聲。
不過列車長表麵上看起來,卻依舊是十六顆牙露齒笑,沒有任何不對勁。
“既然要上這輛列車,那有些事情,還希望各位旅客們注意。”
列車長一根手指豎在唇前,壓低了聲音:“我隻說一遍,還請各位仔細聽。”
“第一,本次列車采用記名座位製度,各位手中的車票會在各位上車簽到之後,告訴各位你們的座位號在哪裡。”
“座位號對應身份,在各位入座時,那也將成為各位自己的身份。整趟列車都將以此身份來辨認各位,不過當然,各位自己的隊友還是能分辨得出來的。”
“第二,列車上所有人都有可能是旅客,也有可能是彆的什麼東西……”
列車長緩緩笑開,走下列車,在站台上彎腰抬手,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各位,享受你們將要到來的旅途吧。隻是來自列車長的溫馨提示——小心。”
“彆死在車上。”
他的話音落下,列車上其他車門也依次打開。
穿著整齊利落製服的列車員走下車門,燕尾服在身後輕蕩,所有列車員複製粘貼般整齊,就連衣角飄起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他們立在每一扇車門前,每一個人都張的一模一樣,機器人一般,雖然有與人無異的臉,但機械般卡頓的動作卻有一種非人的恐怖感,還算不錯的麵容上板正嚴肅,沒有絲毫溫度。
列車員們做出與列車長相似的邀請動作,靜靜等待著乘客上車。
紙人們早就停下了笑聲,隻用那張慘白的臉仰頭看向列車長,人與車之間形成了無形的界限,隱隱有兩方對峙之勢。
一方是不像真人的機器列車員,一邊是慘白腮紅的紙人。
一時之間,穹頂大廳裡氛圍詭異,針落可聞的安靜。
童姚搓了搓手臂,甚至覺得陰冷。
但池翊音並沒有率先上車的打算,他老神在在的站在原地,也靜靜的融入了紙人堆中,絲毫不打算先出頭。
見他這樣做,原本想要動身搶占先機的紅鳥,也硬生生把已經邁出去的腿懸停在半空中,死活沒有踩下去,停在原地也陪著池翊音一起等。
因為他,他身邊所有同一團隊的人,也都靜止了下來,在紙人堆中低調得不引人注目。
隻是令池翊音意外的是,池旒也並沒有著急上車。
她雖然邀請了自己,卻沒有和他站在一處,而是帶著下屬站在不遠處,垂著眼睫不知在想什麼。
池翊音看過去的時候,先是一愣,隨即捂唇沉思。
她這是,知道些什麼嗎?
他沒有急著上車,是因為係統擔任列車長這件事令他驚訝,不符合以往規則的出現讓他謹慎,決定讓彆人先行試探,自己則在旁冷眼觀察,打探情報。
那池旒是為什麼?
畢竟以她邀請自己,甚至親自到湯珈城一敘的行為來看,她要比自己還重視遊戲場。
既然如此,那她如此沉得住氣的原因是什麼?
池翊音皺眉,抬頭向眼前的列車看去。
不同於現代列車大量使用流線型和新型材料,雲海列車完全是超越科學的存在,就連軌道也架設在天空上。
由雲霧做軌道,列車也大量使用了黃金和珍貴木材,甚至還雕刻著壁畫,上麵刻著連綿不斷的人形象,似乎在講述著什麼故事。
這樣一趟列車,看起來更像是移動的行宮,而非交通工具。
而明亮乾淨的車窗後麵,隱約能看到裡麵的設施。
……以及零星坐在窗邊的人影。
因為玻璃的反光,池翊音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樣,但還是能從光影輪廓中判斷出他們旅客的身份,這讓他一時有些錯愕。
這是說,在他們上車之前,就已經有玩家在列車上嗎?
不,不對,其中有一部分應該是NPC。
而從列車長剛才的話中,池翊音可以判斷出一件事。
——他們現在在列車外的“紙人”模樣,是因為他們還沒有身份。
每個人在上車找到自己的座位之前,恐怕都不清楚自己具體的身份。
而他們現在一張白紙的紙人模樣,既可以對其他人隱瞞自己的真實模樣和身份,也可以方便在上車後迅速被新身份裝扮。
這樣一來,就導致了另外一件事:除了隊友,沒有人知道哪一個是NPC,哪一個是玩家。
而像紅鳥這樣依賴於事先對玩家調查的人來說,更是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真真正正的,從零開始,重置了所有人的數據,讓其他人無法得知過往,也就無從判斷彼此之間的應對方式和能力。
池翊音眸光沉了沉。
隱瞞身份……最方便的,是什麼?
相當於一旦進入列車,隊友之外的每個人都處於匿名的保護。
依靠著這層外皮,玩家們做什麼都可以不被發現,也更容易將事情轉嫁到他人身上。
雖然還沒有正式進入列車,但池翊音就已經大致猜出了這趟列車的凶險,因此更為警惕。
他抿了抿唇,明白雲海列車是真真切切全新的挑戰。
遊戲場……係統有一句話說的沒錯,S級,確實是新世界。
就連所有玩家麵對的危險,都是新的。從這裡開始,再也不會有真正的安全之處。
而見所有人都沒有動作,列車長伸出去懸在半空中邀請的手,也絲毫不覺得尷尬的自然收回來。
他歪了歪頭,半張臉被脖子上巨大的毛領埋進去,幅度過大的誇張動作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看來,關於這趟列車,你們還有其他想要知道的事情。真是狡猾的客人啊,覺得法不責眾嗎?”
他笑眯眯的一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再多提醒你們一句吧——真實和虛假的摻在一起的,請小心分辨。有可能你身邊的,並非真實的旅客。”
“睡覺的時候,最好睜著一隻眼睛,小心,它會在你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出現,扭斷你的脖子,取走你的性命。”
“不過,我們雲海列車沒有死亡保險哦~死了也不會負責的。當然,我們還是衷心希望您能活下去,畢竟打掃屍體沒有加班費,我的列車員們不喜歡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