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長笑嘻嘻的扳著手指頭,似乎還有幾分認真的數著注意事項。
“上廁所前最好先低頭看看馬桶,有些東西就喜歡在水管裡爬行。還有水龍頭,淋浴。沒有光的時候最好握緊其他人的手,有些東西喜歡在黑暗中出現……”
他聳了聳肩,在所有人認真記憶的時候戛然而止:“不過就算我提醒得再多,該死的人,也總是會死。”
“所以,請吧。”
列車長笑著讓開背後的車門,道:“各位既然已經到了這裡,那想要後悔也已經晚了。想跑?”
“那就請從天空上跳下去吧。”
列車長爽朗到詭異的大笑聲在穹頂大廳中回響,人人沉默,對這趟旅途有了初步的認知。
有人得了甜頭,就想要多待一段時間,讓列車長再多說幾句注意事項,但旁邊的同伴卻製止了他。
列車長也斜眼看向那人,似乎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被畫成大紅的嘴唇一直咧到耳根。
“貪得無厭是沒有好下場的喲~客人。”
“我的注意事項到此為止,剩下的要各位自行探索,這也是雲海號列車給各位準備的驚喜見麵禮,希望各位能喜歡。”
“而如果各位繼續在這裡待下去……”
他冷冷嗤笑了一聲,抬手一指剛才動心的那位玩家:“小心,已經有東西盯上了你——就在你的背後。”
那人心中一驚,趕忙扭頭往自己身後看,他的同伴也急急忙忙幫著檢查。
但後背上空無一物,似乎隻是虛驚一場。
列車長笑嘻嘻攤手:“嘭——驚喜!看來小醜的魔術也不錯?”
虛虛實實,讓人摸不清底。
有了這樣的先例在,其他人也更為忌憚,卻不敢再多邀請什麼。
終於,在短暫的沉默對峙後,有人先行動了起來,向車門走去。
既然拖延無法帶來更多好處,那不如就搶占先機。
所有人的身份都混在一起無法分開,那最起碼的,最先進入列車的人,能看到原本就在列車上的是哪些座位上的人。
以此,他們就能大致推斷出誰是NPC,誰是玩家。
——暗箭難防。
隱沒在人群中的危險存在,如果能提前被篩出來,那對他們來說,也就能多安心一點,不至於真的晚上睜一隻眼,連最起碼的好好休息就做不到。
“池哥,我們不上去嗎?”
紅鳥也躍躍欲試,頗有些焦急的看著紙人一個個上了車,生怕自己上車晚了就掌握不到初始情報。
池翊音和池旒兩方,卻都沒有動作。
他冷眼看著紙人在邁上台階,被列車員迎著進入列車的一瞬間,原本紙糊的慘白身軀慢慢染上了豐富的顏色,就連動作也更加靈活。
從紙紮的人偶,變成了真實存在的人類。
然後,消失在了他的視野裡。
列車車門後,就像有一道無形的屏障,所有邁過去的玩家,都會從車外人的視野中消失,一道車門分割開不同的世界。
想要搶占先機的人都擠在最前麵,爭先恐後的想要超過其他人。
這時候,列車員的作用就體現了出來。
他們每一個都仿佛力大無窮,臉上帶著機械的笑容,連每一個角度都卡得絲毫不差。
一旦有人試圖先前,就會被他們毫不留情的掃開,在嘴上“請保持安全距離”的禮貌提示下,卻粗暴的將紙人直接抓起來,扔到了最後麵。
有的紙人被摔出去很遠,紙糊的身軀上肉眼可見的出現了斷裂,甩在水晶地板上爬都爬不起來。
池翊音冷眼看過去,知道對方恐怕連這副假身體之下的真實身軀,也遭受了重創。
能徒手將一個A級玩家扔出去,就算對方本身並非是精通戰鬥的……一個成年人上百斤的體重,能這樣輕輕鬆鬆毫無壓力,列車員的力氣可想而知。
看來在這趟列車上,所有違反規則的人都不好過了——列車員就是最好的維護規則機器。
“這東西不錯,不知道遊戲場在哪搞出來,放幾個在外麵,簡直是插隊克星。”
京茶嗤笑:“插隊?直接摔死。”
池翊音:“…………”
他神情複雜的掃了眼京茶,覺得對方的關注點實在是奇怪。
“看來,那人之後的日子可能不好過了。”
紅鳥歎了口氣,看到同類受傷,還是物傷其類。
池翊音情緒慢慢緩和下來——終於有和自己思維一致的了。
“對,如果那人的傷勢會一直帶到列車上,那就算有了列車提供的身份偽裝,他本身不對勁的舉止動作,也會暴露他的玩家身份。”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相當於把一個標靶立在了明麵,所有隱藏在黑暗中的利箭,都會把他當做靶子。”
“他將要承受的傷害以及死亡的概率,遠遠超出其他所有人。”
殺雞儆猴。
其他試圖擠過去的紙人一看到那人的下場,也都停止了動作,乖乖排隊,在列車員的指揮下有序上車。
而每個經過列車員的紙人,都會多看對方兩眼,評估列車員的危險和價值,試圖多獲取一些有關於列車員的情報。
廣場上的人逐漸減少。
那個被摔在地麵上重傷爬不起來的人,也還在原地艱難掙紮。
他似乎沒有同伴,是孤身一人前來。
周圍的紙人都向他投去眼神,透過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卻沒有任何一人願意上前幫忙。
哪怕隻是攙扶一下。
大多數人和池翊音有著同樣的結論。
這人,廢了。
除非他能在列車上彌補失誤,證明自己。否則接下來,會找他組隊的人都沒有。
檀粽看著那人,眼神複雜,頗有些感同身受的感觸。
他自己,也是一人獨行……
在遊戲場裡就是這樣,沒有人會願意把信任交付給同伴之外的人。
而失去同伴的人,就像是成雙成對出現的猛獸失去了另一半,從此背後再也不會有人守護,任何的痛苦,隻能自己承擔。
檀粽神情複雜,卻一步也沒有邁向那人,隻像雕塑般站在池翊音身邊。
隻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偏頭向池翊音感慨了一句:“我本來沒想要正經找個盟友隊伍的。”
池翊音挑了挑眉,側眸看向他。
檀粽歎息,一直笑嘻嘻爽朗的臉上有些惆悵:“我的同伴死了,我也沒打算活著,就像是放開了隨便浪,死不死的無所謂,主要是想開心一把。”
“所以我才隨便挑了個人就湊了過來。沒想到……”
他動了動唇瓣,瞥向旁邊的紅鳥一眼,覺得這件事很神奇:“無心插柳柳成蔭,誰能想到隨便一找,竟然就是‘教皇’。”
“我把命隨便扔出去,托付命運,結果竟然是最近討論度最高的池翊音?!”
檀粽再扭過頭看向池翊音的時候,又恢複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還試圖靠近他:“這說明我們有緣分啊池哥……”
他還沒拽住池翊音的手臂,就忽然覺得脊背發涼,像是被什麼怪物盯上了。
楚越離就站在一旁,陰森森的盯著檀粽。
那雙剔透的眼眸沉寂下來的時候,像是從死亡之地回望人間。
檀粽:…………
嘖。
這種為了信仰的人,最難搞了。
但檀粽頂著楚越離的死亡視線,依舊試圖靠近池翊音。
結果他的手剛碰到池翊音的衣角,就有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掌伸過來,毫不留情的將他甩了出去。
檀粽隻覺得視野天旋地轉。
再回過神,還是紅鳥吃力拎著他的衣領,好心的沒有讓他摔在地上。
“這倒黴孩子,你沒事去招惹池哥乾什麼?不知道一般寶藏旁邊都有龍守護嗎?”
紅鳥眼神憐憫,壓低了聲音說:“打不過,就彆惹。”
差不多快要被自己的衣領勒死的檀粽:謝謝!!你放開我,讓我摔吧!!
他覺得自己眼珠都要從眼眶裡暴突掉出來了!
等檀粽終於摸著自己脖子上的紅痕重新站起來,再看向池翊音的時候,就見黎司君虛虛環著池翊音,陰沉著麵容,氣息危險。
“不要再試圖靠近。”
黎司君聲音平淡的警告:“下一次,我不會再管你是否是音音的盟友。”
不等檀粽說什麼,楚越離就嗤笑了一聲,氣場銳利起來。
“先生做什麼,見什麼人,與誰來往,是先生的自由。你現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抬眸,直直與黎司君對視:“先生並不需要你。”
兩人之間勢同水火,互不相讓,空氣裡都仿佛冒著火星。
檀粽:“…………”
池翊音則向旁邊讓了一步,靈活的從黎司君懷裡脫身出來。
“音音……”
黎司君立刻回神,抬手想要重新握住池翊音的手腕。
卻被他避開。
“看你和越離關係不錯,那就不打擾你們了。”
池翊音無動於衷,眉眼不動,直接向檀粽走去,拽著他的手臂就邁步向前。
莫名其妙漁翁得利的檀粽:“?”
他覺得背後好冷,差不多被後麵那兩人戳死了。
不過他眼睛轉了轉,還是很快反應了過來,笑嘻嘻又親切的勾著池翊音的手臂。
檀粽還開口,滔滔不絕的講起了自己與已經死亡的那位同伴的事,毫不藏私的將所有自己知道的情報,全都說給池翊音聽。
他成功的勾起了池翊音的注意力,讓池翊音不再關注黎司君兩人。
黎司君:“嘖。”
他目光陰冷的瞥了楚越離一眼,楚越離也不甘示弱的回瞪。
沒了池翊音在,兩人冷哼了一聲就不再關注對方,轉身遠離對方。
紅鳥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嘖嘖感歎:“大佬的愛情,果然還是少插手。”
而當廣場上差不多隻剩下一半紙人的時候,池翊音終於動了。
他邁開長腿向列車走去,並且故意選的列車長負責迎接的車門,即便前麵已經排了數人,也不緊不慢的等著。
池翊音一動,其他人也跟著動了起來,並且默契的各自去向不同的車門,搜集起了各個列車員的情況。
當排到池翊音的時候,他微笑著看向列車長,卻並不急著上車。
他反而一腳踏在台階上,一腳踩在候車站台上,讓自己同時處於車上車下的狀態,然後就這樣注視著列車長那雙根本沒有眼白的眼睛。
“就算找了再多的人類模型,但你自己給自己建模的時候,卻總是忽略一些小細節呢。”
池翊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見過哪個正常人的眼睛是全部黑色的嗎?”
列車長幾乎維持不住自己的笑容:“客人……”
“不過也是。”
池翊音卻點了點頭,一副理解的模樣:“你長時間待在電子世界,沒什麼有顏色的機會吧?”
他上下打量了列車長一番,還熟稔的伸手向列車長,拽開對方的大衣。
然後他就發現,在列車長紅色大衣下麵,是亮度極高的綠色馬甲,馬甲下麵是黃色腰帶。
池翊音:“…………”
他默默的放下手裡的大衣,謹慎的向後退了半步。
列車長:“???”
“你往後退是乾什麼?衣服顏色有那麼恐怖嗎?”
列車長隻覺得心臟上插了一箭,受傷了。
池翊音抬手捂住眼睛,搖頭歎息:“這就是報複性顏色嗎?之前沒有顏色,所以一有機會就讓自己變成調色盤?”
列車長:“……你管我!穿的顏色多犯法嗎?!”
“沒,挺不錯的。”
池翊音誠懇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黎司君在後麵。”
列車長頓時被拍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在地麵上。
“哦,對了,還沒有和你打招呼。”
本來都已經向前走過去的池翊音,又退了回來,笑著向列車長道喜:“有了新身體,就能愉快玩耍了吧?雖然還不清楚S級的規則,不過,既然有這樣的機會,你還是珍惜些吧。”
“所以,彆來惹我。”
池翊音唇邊的笑容徒然消失,聲線冰冷:“否則,我不介意毀了你的新身體,讓你重新變成電子蟑螂,縮在陰暗角落裡,永遠也接觸不道顏色。”
“彆以為我隻是在威脅你,係統,你可以試試。”
列車長:“………看破不說破,日後好相見。”
池翊音立刻重新換上了笑模樣:“誒?我剛才說了什麼嗎?不好意思,忘了。”
隻是在與列車長擦肩而過時,他眸光沉定,輕聲低語:“猴子。”
列車長:“%##@&*——!!!”
所以它最討厭池翊音了啊啊啊啊!
但不等列車長多在心裡罵池翊音幾句,黎司君就已經走了過來。
那一瞬間,列車長差點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
好在黎司君並不在意他,隻是徑直越過他走向池翊音。
隻不過,在上車後黎司君還是回過身,嫌棄的看了列車長一眼。
“八千年前就不應該創造顏色。”
列車長:QAQ誒?
直到走上列車後,池翊音這才看清列車內部的模樣。
不同於現實中通用的列車,雲海列車更像是奢侈的觀光旅行列車,除了最大化可以觀看到景色的明亮窗戶外,還有寬敞的沙發座椅和茶幾,以及閃閃發亮的吧台。
酒保站在吧台後,身穿製服,向池翊音微笑躬身致意:“尊敬的客人,隨時為您服務,二十四小時營業酒吧,您可以在這裡得到任何飲品——即便是精靈世界之樹下的甘泉,或是地獄的岩漿。”
池翊音:“?”
他本來還以為這是某些飲品的名字,結果一低頭,還真看到沙發座椅中有客人在悠閒讀著報紙,手邊的茶幾上就放著一杯熔岩。
池翊音:“………厲害。”
車內的客人們並不在意新人的出現,依舊自顧自的看報或打牌閒聊,一副乘車去度假的悠閒氛圍。
一眼掃過去,根本看不出來究竟誰是NPC,誰又是玩家。
這時,池翊音口袋中的車票開始發熱。
他拿出車票,就見上麵竟然新多出一行字。
正是座椅位置。
不過那並非是現實列車一樣的編號,而是一句提示。
——“座位:向您獻上夏日的玫瑰。”
池翊音皺了下眉,握著車票抬頭看去,就見在靠窗的一組空置沙發中央,水晶瓶裡插著熱烈奔放的紅白玫瑰,在天邊照射下來的陽光下折射著炫目的光芒。
美得就像一幅畫。
好像這不是危險的副本,而是他與某個人的約會。
池翊音:“…………”
他詭異的沉默了兩秒鐘,然後側身向黎司君看去。
“你搞的鬼?”
池翊音揚了揚手中車票,無語道:“係統從來不用這種主觀修飾的語句。”
係統:!!音音,音音他懂我——!
尖叫——!
黎司君輕笑著低下頭,在水晶折射的陽光下靠近池翊音。
“玫瑰如何美麗,都不及你,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