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翊音。”
池旒呼喚著他的名字時,神情嚴肅“我從不為自己的不同感到抱歉。如果你意識不到這一點,那就當這次的邀請沒發生過吧。”
“囿困於過去,不斷哀怨卻不知向前的人……”
她的眼眸已經冷了下來“沒有資格與我同行。”
池旒話音落下,她身後的男人已經向前一步,肌肉緊繃,時刻準備著聽令出手。
但與此同時,另外一股更強的威壓鋪天蓋地襲來,密不透風的將池翊音護在無形的力量屏障之內,而將池旒兩人擋在外。
至於那本來準備對池翊音動手的男人,更是身形晃了晃,一絲血液順著唇邊無聲蜿蜒。
他立刻陰沉了眼睛,抬頭向力量的來源處看去。
卻見身姿挺拔的黎司君單手插兜,站在不遠處時悠閒而放鬆,他獨立在緩緩墜落山巒的夕陽下,好像太陽也在他身後燃燒,與他同在。
黎司君在笑,可眼眸卻是冷的。
池旒早便注意到了黎司君,見他插手,也皺了皺眉,順便向池翊音問出了她的疑惑。
“你為什麼不殺了祂?”
她說起這件事時過於平靜,好像弑神也是理所當然“你應當已經知道祂的身份才對。”
池翊音聞言,抬眸向黎司君看去。
而原本悠閒的黎司君,則在瞬間肌肉緊繃,麵對池翊音審視的目光時難得緊張。
但池翊音輕輕笑了起來“池旒女士,你似乎搞錯了一件事。”
“我的姓氏來源於你,我的血脈與生命來源於你,曾經十一年的養育和教導,也讓我很感激,你讓我有力量,可以選擇成為我自己。但是。”
他的聲音頓了一下。
再回眸看向池旒時,他的眼神驟然危險了起來。
“我是獨立的個體,有自己的思維方式與判斷,我的行事不容許任何人指手畫腳,沒有任何人能影響我。我是我自己的主宰與神。”
“殺或不殺黎司君。”
池翊音俊容上虛假的笑意退去,露出了麵具之下本來的冰冷鋒利。
“輪不到你來說。”
池翊音緩緩抬眸,背光端坐在高背椅上,那張俊美的麵容處於半明半暗之間,眼眸如陰沉如長刀出鞘,氣勢驚人。
他的手中握著書脊,冰冷沉重的氣場無聲蔓延。
被激怒的惡龍從長久的沉眠中睜開眼,靜靜看向另外的怪物,如同被侵犯了領地般暴怒。隻要對方敢踏上自己的領地,將會迎來的,就是死亡。
——池翊音周身的氣場,這樣向所有人說。
池晚晚的身影緩緩出現在他身後,撐著陽傘的模樣嬌俏可愛。
她笑嘻嘻的看向池旒,甚至俏皮的向她眨了眨眼眸。
可下一秒,熊熊烈火在池翊音身後燃起,形成燎原之勢,甚至蓋過了落日的餘暉。
火焰順著地麵上蜿蜒的血跡一直蔓延向池旒,在她的腳邊堪堪停住,火舌撩動空氣,舔舐池旒垂落下來的長風衣下擺,像是一場無聲的震懾示威。
“池旒,我不怨恨你的拋棄,是因為那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必要,無論你存在與否,我都成為了我自己。”
池翊音聲線低沉危險“你說的沒錯,我們並非尋常母子。你以為,隻有你在審視,而我卻沒有在考驗你的資格嗎?如果你無法理解與我同事的方法,那我隻會認為,你被傲慢蒙蔽了眼睛,看不清真相。”
他的話音落下,池旒眉眼平靜,鋒利感十足的俊容上沒有半點情緒波動。
但站在池旒身後的男人卻被激怒,放任自己唇邊的鮮血流淌,也向前想要說什麼。
卻被池旒漫不經心的一抬手製止了。
男人立刻像是被扯住了鏈子,恭敬的低下頭,重新安靜下來。
池翊音冷哼一聲,沒有將延伸分給那人半個。
那雙湛藍色眼眸中醞釀著將要到來的恐怖風暴,高遠包容如天空,可當危機來臨,那天空……也狂風驟雲,電閃雷鳴。
當西裝紳士失去了他臉上慣常掛著的微笑,摘下了他溫和卻虛假的麵具時,那真實的恐怖,就連魔鬼也想要逃離戰場。
“池旒,這是一場雙向的選擇,而我不會手下留情。”
池翊音修長的手掌放在書籍封麵上,垂眼時落下的陰影,像是死神走來時的黑暗。
“我會進入s級副本,但那與你無關,也與黎司君無關,隻為了我自己的目標。但是……”
他抬眼,眸光沉沉的看向池旒“彆來乾擾我,也彆想在我麵前傷害黎司君。”
“我說過他會是我的同伴,就會保證他的安全,不會容許任何人傷害他。為此,我不介意與你刀劍相向,池旒女士。”
池翊音輕笑了一下,原本麵容上的寒霜也緩緩褪去,情緒在頃刻之間重新收攏。
在眨眼後再向他看去時,已經與平時無異。
他甚至放輕了聲音,像是體貼溫和的紳士,微笑向池旒詢問“我說的,足夠清楚嗎?”
池旒靜靜注視著麵前的池翊音,不僅沒有因為被池翊音威懾而生氣,反而緩緩勾起笑容,那雙鋼藍色眼眸也難得有了溫度。
但注視著池翊音的,不僅是池旒一人。
還有黎司君。
在池翊音為他出頭維護的時候,他始終眼不錯珠的看著池翊音,視野裡再無其他人存在。
滿心滿眼,都是池翊音的模樣。
看到了嗎?
即便黎司君努力壓製,但笑意依舊從聲線中冒了出來我的音音,為了我,在與他的母親對峙,甚至不惜與對方一戰。
他在維護我。
黎司君覺得一顆心都化了不論我如何將自己的情感交給他,都不足他對我付出的千萬分之一。我的……音音。
係統………………
您醒醒!醒醒啊啊啊啊!!!怪物對衝那是為了搶地盤,那是因為您嗎?
那分明是勝負欲!
年輕的怪物比起年長者,還保留著些許人類的情感,即便他在有意識的讓理智占據主導,但情感總會從某些縫隙裡透露出來,讓他不想輸給曾經拋棄自己去追求理想的年長怪物。
比起因為愛著黎司君而維護,係統更傾向於,池翊音已經將黎司君劃進了自己的地盤內,而池旒的舉動在他看來,等同於越界。
他是自己國度的君王,又怎能容許其他人踐踏自己的國土,決定自己領地內的生死?
身為局外統的係統看得明白,但奈何這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唯一的!擁有生殺大權的!
彆的員工是解雇,它是直接銷毀!
所以就算神明指著太陽說這是方的,它也會立刻修改數據庫,從此太陽就它嗶嗶的是方的!
更何況隻是一句話的不同解讀呢?
係統憋了憋,還是忍辱負重的點了頭嗯!您說的對!
機械音捧讀啊——池翊音真是太愛您啦!
黎司君皺了下眉,被惡心到了算了,你無法理解人類的情感,還是閉嘴吧。
係統…………
不過,係統也因此而鬆了口氣。
黎司君絕不是軟和沒有棱角的性格。
事實上,神明的脾氣就沒好過。
隻不過以往除了那些莫名暴斃的國王貴族和主教之外,沒有人有機會領略到這一點而已。
更何況說要殺黎司君的,是池旒。
這位……絕非尋常人的存在。
對於係統來說,池旒的危險等級甚至要高於池翊音,如果說遊戲場中隻能選一個大魔王,那絕對是池旒大魔王。
它有多遠就想離它多遠。
十二年前的事情,已經成了係統的心理陰影,當時的池旒給還是個初生統的係統,留下了不小的打擊。
而有這樣感受的,不僅是它一個。
黎司君對於池旒,同樣是勢同水火。
兩人如果真的碰上了,怕不是會鬥個天昏地暗手撕副本,撕完副本撕遊戲場……
係統光是模擬一下那場麵,就覺得統生灰暗,打工艱難。
好在有了池翊音在,這兩人當著池翊音的麵,多多少少都會有所收斂,不會太過分,更不會立刻打起來,和平的結束了這次會麵。
池旒在明確池翊音態度之後,也對黎司君不再在意,而將注意力放在了s級副本上,與池翊音說起了s級副本的情況。
這對格外與眾不同的母子,心照不宣的完成了交易。
一個獲得了臨時同伴。
一個則獲得了珍貴的情報。
正如池翊音曾經所說的那樣,他並不崇尚武力,他隻是用力量來確保,所有人都能與他平和商談而已。
有了池翊音的出頭維護,黎司君也出乎意料的“乖”了下來,全程再沒有發一言,也沒有像係統擔心的那樣與池旒打起來。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池翊音身上,滿心滿眼裡再也沒有其他人。
池翊音對黎司君的目光已經逐漸習慣,並且免疫,被注視也如同呼吸般自然。
但池旒卻將兩人之間的互動看在眼裡,眉眼沉了沉,有些不快。
“同伴……嗎?”
她輕聲嗤笑了一聲,看向黎司君的眼神冰冷。
“小心引狼入室,池翊音。”
池旒輕描淡寫的提醒道“世上最不值錢的就是情感,今日我愛你,明日就能在危機中舍棄你,在金錢麵前出賣你。”
池翊音頷首,無動於衷“我自己的同伴,不勞你費心,池旒女士,你越界了。”
“對於我選擇的同伴,我自然會付出信任。就算信錯了人導致受傷,那也是我自己做出的決定,一切後果與責任由我自己來承受,與他人無關。”
“如果僅僅因為這樣就死亡,那隻能說明我能力不足,即便是死亡也是合理,不過優勝劣汰。”
池翊音緩緩站起身,向池旒微微頷首致意“感謝你的情報,下次就在副本中見吧。”
他轉身邁開長腿,大衣在半空中劃過淩厲的弧度,獵獵作響。
池翊音背對著池旒看過來的目光,筆直的走向黎司君,步伐堅定有力,沒有絲毫的猶豫停頓。
他伸出手,第一次主動拽過黎司君的手臂,拉起他一起向前走。
沒有回頭再看池旒一眼。
隻有他的聲音飄散在半空中。
“池旒,彆忘了,我也姓池——池翊音的池。”
不要……試圖激怒怪物。
被怪物圈進領地內的存在,都是怪物的所有物,不容許任何人越界,搶奪或傷害。
就算有心弑神,也是他來殺死黎司君。
而不是其他人闖入他的領地,在他的領地內胡作非為。就算是池旒,他的母親……
他也並不介意與其為敵。
池翊音牽著黎司君的手,兩人的身影並肩而立,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水晶宮穹頂之下。
落日餘暉中,隻剩下滿地的血色與漸漸熄滅的火焰。
以及目不轉睛注視著兩人背影的池旒。
她撐著下頷,似笑非笑。
男人在她身後深深躬下身。
“很抱歉,會長,我對池先生不敬,乾擾了您的計劃……”
“無妨。”
池旒卻並不在意,反而誇獎了他“這一次,你倒是做的很好,蕭秉陵。你激怒了他,也讓我看清了他在極端情緒下的反應和選擇。”
“這不是了解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嗎?”
池旒低低笑出聲,聲線磁性而低沉,一切都掌控在她手中。
“池翊音啊……我的小怪物,還太年輕。即便他以理智行事,但終究會怒,會痛,衝動與激情是刻在年齡裡,他的職業使他學會了共情。”
她垂下眼睫,看向自己手中的書。
即便了解池翊音所依靠的不過是短短時間,但對她來說,足夠了。
“有勝負欲,也算是好事。”
池旒輕笑著站起身,隨手將書籍向後扔去,被蕭秉陵準確接住。
“有了情緒突出點,並非全盤理智,就有了可以被利用的弱點。我們現在可以確保雲海列車的開啟了。”
“所有的開啟條件都已經聚齊,登台表演的角色已經儘數到場,舞台已經搭建好,大門將要開啟……剩下的,就是我的時間了。”
“走吧。”
池旒漫不經心的轉身,最後瞥了一眼濃煙四起的湯珈城。
高跟鞋敲擊在地麵,清脆如死亡的鐘鳴。
隨即,池旒帶著永遠跟在她身後的親信,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失去喪鐘的城池。
與此同時,虛空中的一顆星星閃了閃,慢慢湮滅。
而現實中,大地顫抖。
在所有人熟睡的深夜,無數黑氣順著大地裂開的縫隙噴湧而出,迅速向四麵八方蔓延而去。
女巫摔碎了手裡的水晶球,占星師折斷了天象儀,先知從長久的冥想中睜開眼,神使者驚慌失措的比劃著試圖向眾人告知未來。
黃金教堂中,高高立於穹頂之下的神像,轟然破碎。
神父與修女匆匆趕來,卻隻看到了滿地融化流淌的黃金,而教堂無火自燃,所有的經書都葬於火海,無法撲滅。
先知流著淚,顫抖著向天空舉起手“神啊——!”
“世界,我看到世界將會毀滅!”
女巫聲嘶力竭“神創造的世界,祂將收回祂的恩賜,一如收回沉甸甸的穀穗!你們既然擁有卻不肯珍惜,那神,神將拿走你們的!”
主教垂眼,緩緩輕歎。
“所有人都將死去,一切都將化為烏有。而神的審判日將要來臨,號角聲中,我們的靈魂將接受判決。一直以來占領人間的魔鬼,將要被神驅趕——連同我們被汙染而不純粹的靈魂一起。”
烏鴉嘶啞的叫聲劃過夜空,狂風暴雨中落在枯枝上,歪著頭,用那雙黑沉眼珠靜靜注視著這慌亂的夜。
“世界將要滅亡,誰來——誰來救救我們!”
“神,神啊!求您憐憫!”
但在遊戲場中,池翊音卻站在湯珈城的最高處,垂眸看向街巷裡的廝殺怒吼,眼眸沒有半點波動。
更沒有悲憫。
“從來都沒有神。”
池翊音平靜道“所有隻知道跪拜祈禱,乞求著神來救自己的人,等來的隻會是死亡。”
“人自己,才是自己的神。”
風拂過他銀灰色的發絲,他眯了眯眼,毫不留情的轉身。
“走吧,黎司君——作為我的同伴,幫助我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