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荒涼;
陰風;
濕潤的汙黑土堆裡突然伸出一隻手。
緊接著,那五根手指憤怒地摳進地麵,生生將身體拉了上來。
蒼白的鬢發,年邁的容顏,歲月和世事在他臉上留下深深的皺紋溝壑,一雙棕褐色的眼珠深陷眼窩裡,卻是掩蓋不住的悲愴。
他放眼望去。
城,無存。
人,無存。
荒土之上,那道披甲的蒼老人影怒舉斷劍,仰天怒吼:“啊啊啊……啊……”長聲咆哮中,他卻驀然跪倒在地,拳骨攥得嘎吱作響。
“將軍!”
“將軍!”
聲聲呼喚彷如在耳邊清晰回蕩。
猶記得那時遮天蔽日的冥河傾覆而下,親衛們果斷地用自己的生命護住了他。
可是當王劍明從地底爬上來後,钜鹿城已經毀於一旦,麾下數千將士失去性命,鎮天像不見蹤影,噴湧上來的憤怒幾乎讓他失去理智。
無數人前赴後繼,豁出性命保護的土地,卻要在他們手裡毀掉。
等等……鎮,鎮天像。
王劍明盛怒的神情一滯,他好似想到了什麼,雙眉擰起,抬頭紋變得愈發深刻。
鎮天像怎麼可能會消失不見!?
它本質上就是天地人三才大陣的具現化,數千年來經過無數人的調整完善,跟雲夢河鬼蜮融為一體、實現共存亡,隻有鬼蜮完全陷入毀滅,鎮天像才會消亡。
就是因為如此,不管是會妖門,還是海蛟,它們的目的都是破壞鎮天像手中的鎖鏈,鎖鏈一斷,聚靈壇的出口就會顯露,而不是想著怎麼毀掉鎮天像,因為那根本不切實際。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王劍明心裡想道。
就在這時。
“轟隆!”
振聾發聵的劇烈雷鳴響徹鬼蜮。
地麵震顫,仿佛正在升高。
王劍明眸裡滿是驚疑不定,抬頭望向蒼穹,竟見穹頂燃燒的洞口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他駭然發現整個鬼蜮都在晃動上升。
像是穿過了某種無形的薄膜,來到了一個新的地方。
短短不過數息。
枉死城剝離,雲夢河鬼蜮浮上來,此等改天換地的偉力著實刷新了李馗的眼界。
“轟隆!”
刹那間,無聲而震撼的轟鳴響徹。
李馗瞳孔驚得驟然一縮。
視線裡,灰暗的蒼穹竟上下晃動了一下,顯現出根根金屬似的鱗羽。
直到這時,李馗才恍然察覺所謂的天空竟是某種禽類的翅膀,因為之前傷勢的緣故,加上它實在是太過巨大,愣是叫他沒發現異常。
“那是什麼?”
“鯤鵬!”
驀地,柔和的白光自鯤鵬頂上灑落。
……
……
鯤鵬頂上,畢先義帝袍一揮,迷你的枉死城虛影瞬間飛入大張的袖口內。
與此同時,一本幽黑籍冊落入秦廣王蔣侯手中,赫然是生死簿。
但見生死簿無風自動,裡麵寫滿了或人或妖的生辰八字。書頁快速翻動著,一個又一個姓名忽地迸發出幽色神光。
“我很遺憾。
“這時候才讓你們得以解脫。”
蔣侯眸裡儘是慈憫,緩緩抬手。
長寬一米左右的高大古鏡由內而外綻出白光,像是希望,又如星光般垂天而落。
孽鏡,又稱業鏡,乃天地陰陽二氣凝結而成,能夠照攝眾生善惡業,人死後亡魂到孽鏡台,碰到魂魄二氣,可將人之一生罪孽映出。
這白光,是功德善光。
……
……
滿目瘡痍的廢墟上。
神荼和鬱壘對視一眼,齊齊拱手道:“時候已到,我們也該回去複命了,李將軍、公孫先生,我們酆都再見。”
“謝謝你們,再見。”
李穆及公孫焰同樣鄭重抱拳。
隨即,隻見兩道金甲身影領著那頭碩大白虎逐步遠去,身形如雲煙般散去。
“地府還真是人才輩出呀。”公孫焰用力撓了兩下脖頸上緊閉的眼皮。
“接下來等待我們的會是什麼?”
李穆艱澀地扭頭望向身後。
數百名將士精疲力儘地躺在地上,煞蟲侵蝕了他們原本的麵目,可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卻是所謂的陰煞欲念都不可阻擋的。
“反正已經不會有更差的結果出現了。”
公孫焰微眯起眼,眺望觀察頭頂的鯤鵬,咂舌不已的同時,笑說道:“再說了,就算這次有所犧牲,我們最終不是也完成了使命。”
李穆由衷說道:“您真樂觀。”
“誒,活了這一把年紀,有些事看得比較透。
“這些寄生在我們身上的鬼玩意不就希望我們陷入各種負麵情緒裡,好讓它們能夠舒服舒服成長起來,最後控製我們。”
說著,公孫焰朝著李穆一挑眉,眉宇間溢出桀驁不馴的神色。
“咱就偏不,就要開心快樂起來……”
聞言,李穆被煞蟲遮覆的嘴角翹起笑意,正要開口說話,一抹和煦的白光突地侵入眼眸,神經下意識一緊,欲要拔出腰間的劍柄,卻又立即停下動作。
“這是什麼情況!!!”
難以置信的話音響起。
白光毫無阻礙地進入身體,但見李穆臉上的煞蟲悄聲無息地化作灰燼消逝,一股極為陌生卻又有點熟悉的暖意自魂魄深處湧出,驅趕縈繞不去的寒意。
很舒服,特彆的舒服。
“公孫先生……”
李穆看向對麵的公孫老人,有點發懵。
視線裡,身著黃色道袍的公孫焰微闔著眼,脖頸表麵八顆緊閉的眼睛同樣化作灰燼隨風而逝,他左右扭動脖子,發出嘎巴嘎巴的脆響。
“我滴乖乖。
“我頭發又長出來了!”
豈料,公孫焰卻是轉手摸了摸頭發,一臉抑製不住的驚喜,隻瞧他原本稀疏的發根已是茂密非常,看過去還真有得道高人的風範。
“哇,李穆有多少年了,我都好久沒看見你的臉了。”
此話聽過去似乎有幾分調侃,卻是發自肺腑的真心話。
經過慘烈的廝殺,李穆的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整個人裹了一層厚厚的蟲毯,模樣十分恐怖。而此時在功德善光的照耀下,露出一張硬朗摻著驚愕的臉龐,滿滿的軍人氣質,看過去也就四十出頭。
“臉?”
聽到公孫老人的話兒,李穆雙手有些茫然地往臉上摸去,指尖傳來的觸感不再是冰冷堅硬,而是皮膚血肉的真實觸感。
直到這一刻,他終於恍然驚醒,那些紮根在魂魄深處的煞蟲真的灰飛煙滅了!
當李穆意識到這一點,他立即將目光看向了將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