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雖然看起來溫和無害,卻也跟其他主子相去不遠,都不是個好伺候的主,這飛羽苑裡的人,更是個個都不是善茬,怕是與清歡院相去不遠。
也是,這世道,人善被人欺,大公子以前不就是太過和善,才會被搶了世子之位?
明月趕忙跪地,恭敬道:“請公子饒恕,全是奴婢的錯,隻是奴婢若沒有親眼看著雲嬈姑娘服藥,日後要是出了什麼事,奴婢亦難辭其咎。”
明月剛說完,外間就響起一道輕脆的嗓音。
“來了來了,藥好啦!”
來人一襲淡綠色衣裙,皮膚白皙,生了一張小圓臉,容顏靈秀清麗,滿臉笑容的端著藥走了進來。
雲嬈剛才就聽容珺提起鐘大夫,但她回來後就一直未曾見到,卻沒想到他是真將人給叫來了,不由得微微一怔,眼底湧起一股熱意。
好半晌,她才笑喚:“阿鈺。”
方媽媽上前接過藥,遞給容珺。
眨眼間,容珺已舀起一勺湯藥,喂到她嘴邊。
“喝。”
許是前世的記憶太糟,服下之後那似被利刃反複切割,撕心裂肺一般的絞痛,已經深刻在骨血裡,雲嬈雙唇緊抿,下意識地捂住小腹,打從心底害怕這些藥。
鐘鈺看出她的猶豫,來到她身旁。
“放心喝吧,這避子湯的藥是我親自抓的,火是我顧的,從頭到尾,一眼也沒有離開過,尋常人可是沒有這個待遇呢。”
鐘鈺大雲嬈一歲,出生醫學世家,為太醫院院判鐘太醫的獨生女。
前世,鐘鈺這個局外人,看得比她清楚得多,再三勸她離開容珺,還說願意陪她一塊下蘇州,幫她尋找家人,隻是她當時鬼迷心竅如何也不肯。
雲嬈看著她的笑臉,緊張與恐懼終於淡了些。
一口一口將湯藥服下。
鐘鈺改看向明月,抬了抬眉:“你若不放心,我可以將熬剩的湯藥及藥渣讓你帶走,讓其他大夫查看。”
鐘容兩家曆來交好,鐘鈺幼時常隨著鐘太醫拜訪國公府,明月自然是認得她的,也知道她在西城開了醫館,是個醫術不亞於鐘太醫的女大夫。
她不止平時專為京城中大勳貴世家的夫人們看病,還曾被皇上召進宮為溫貴妃診脈醫病,身份之特殊,完全不是明月所能質疑的人。
長公主準備的雖是絕子湯,但送過來時,卻告訴大公子那是避子湯,明月不敢多說,她已經見識過大公子的厲害,這個鐘大夫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確定雲嬈服下避子湯,就飛也似的離開飛羽苑。
容珺上朝就要來不及,還得換衣裳,匆匆交待雲嬈幾句話,就帶著雲笙與方媽媽一同離開。
屋內很快就隻剩她和鐘鈺,此時,鐘鈺臉上的笑容才終於慢慢淡了下來。
“你啊。”
鐘鈺略帶責備的看了她一眼。
“我聽雲笙說你被長公主叫過去時,我都做好你被抬回來的心理準備,恨不得將醫館裡的藥全搬過來。”
前世她的確是被抬著回來的。
當時她傷得太重,差點就沒了,後來聽雲笙說,是鐘鈺苦苦哀求鐘太醫出手,她才勉強從鬼門關前被拉回來。
“你怎麼就是不聽我的勸,”鐘鈺看著她,像還想再說什麼,最後卻隻搖了搖頭,“算了,你便是一條道走到黑的性子。”
“隻是容珺如今立了大功,封侯拜相指日可待,他的義弟又是皇上剛認回身邊的七皇子,正是風光無限,京城不少勳貴人家都在打聽容珺的婚事,就我知道的,便有好幾個。”
鐘鈺突然歎氣,語重心長的說:“比如榮平郡主,又比如太子太傅家的岑大姑娘,就連刑部尚書的小女兒也在其中,這些個都不是好對付的主,要是被她們知道,容珺一回京就納了你當通房,你日後怕不被整死。”
雲嬈聽見岑大姑娘這四個字時,手指不由自主的攥緊。
鐘鈺口中這些貴女,個個都是皇親國戚,千嬌百寵長大的,自是心高氣傲,又豈容自己看中的心上人,被一個身份低微的賤婢給勾引。
何止想整死她,弄死她還差不多。
偏生她前世癡心妄想,不顧這其中的危險,仗著容珺對她的不同與縱容,硬要留在他身邊。
怨不得旁人,隻能怪她自己。
雲嬈起身,將門窗完全關嚴實,確定沒人守在外邊之後,才又回到鐘鈺麵前。
“阿鈺,我後悔了。”她輕聲說道。
鐘鈺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我不想當大公子的通房,我想離開國公府。”
鐘鈺覺得蹊蹺,沉吟片刻,不答反問:“為何突然提到此事?”
雲嬈猶豫了下,將昨日容珺的話簡略說了一遍。
鐘鈺聽見容珺不僅要為雲嬈找親人,還要跟她成親,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最後聽到容珺再不許雲嬈出門,臉色終於微微一變。
容珺何許人也,他想娶誰都可以,但絕不可能是雲嬈。
雲嬈出生太低,就算長公主那關過得去,榮國公那關也絕對過不去,隻要榮國公不同意,容珺再如何堅持,此事也絕不可能成,除非他想當個不孝子忤逆犯上,若真如此,到時明帝也容不下他,怕是要被削官降職轟出京。
容珺那麼聰明的一個人,絕不會不知道,除非他放棄所有,否則他與雲嬈就是個死局。他在邊關熬了六年,好不容易熬出頭立下大功,正是風光無限,哪可能為了一個女人什麼都不要,這明顯就是哄騙之語。
說這些話,怕是隻想先將雲嬈穩住。
隻要他時不時告訴雲嬈搜尋親人的消息,不止能哄得她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還能讓她哪裡也不想去,如此拖上幾年,就算到時他沒找到親人,最後還和彆人成了親,雲嬈也拿他沒辦法。
鐘鈺心急如焚,就怕雲嬈又犯傻信了容珺:“你不要告訴我你真信了他的話,要留在他身邊不走了?”
雲嬈搖頭:“沒有。”
她不會那麼傻。
鐘鈺聞言鬆了口氣,但見雲嬈嘴裡說沒有,整個人卻心不在焉,心頭突突地跳,格外不安。
雲嬈對容珺有多依賴,有多喜歡,將他看得有多重,鐘鈺最是清楚不過,要是讓她知道容珺不止沒有騙她喝避子湯,還為了她服用了避子丹,定會忍不住動搖。
避子丹與避子湯有同樣的功效,唯一的差彆便是此藥僅為男子服用,服用之後雖不像避子湯那般,長期飲用就會不孕,但它也是有其他副作用,比如服用之人身子會逐漸虛弱,雖不會致死,但總歸不是什麼好東西,是以尋常男子不會選擇服用避子丹。
容珺身為大將軍,隨時都有可能上戰場,擁有強健的體魄對他來說再重要不過,服用避子丹無疑是在拿他的生命及前程開玩笑,一開始鐘鈺並不讚成,容珺卻異常堅持,她心底本就偏向自己好友,不想雲嬈喝避子湯傷身,終是痛快答應。
思及此,鐘鈺突然間一個激靈,猛地明白過來。
容珺此人果真心思縝密,算無遺策,他就是故意要將這件事透露給雲嬈知道,好教她心軟不舍!
就在鐘鈺思考著究竟要不要據實以告,陷入天人交戰的兩難之中,木門忽地被人敲響。
“雲嬈姑娘,三姑娘派人過來,請你過去明月軒一趟。”
三姑娘?
雲嬈像是想到什麼,臉色忽地刷白。
鐘鈺顯然也跟她想到了一塊,忽地按住她的手,搖頭道:“剛好我在這,你就說你身子不適。”
沒想到雲嬈推說身子不適,候在外頭的人卻忽然笑了聲:“雲嬈姑娘如今得了大公子的寵愛,果然不一樣了,居然連長公主殿下的親女兒,皇上親封的永嘉郡主都敢不放在眼裡。”
雲嬈垂眸,已經猜到她要說什麼。
“姑娘莫要忘了,長公主雖然疼愛大公子,答應大公子不乾預飛羽苑一切,但郡主可沒答應,郡主說了,如今有許多貴人都在明月軒等著要見姑娘,若是連她一個堂堂郡主都指使不動你,怕是要讓那些貴人看笑話,傳出去,不止整個國公府都要淪為京城笑柄,就連大公子的名聲也會一落千丈。”
那人頓了下,聲音轉冷:“郡主還說,若是奴婢請不動你,那麼她隻好親自過來請你,隻是到時場麵怕會不太好看,國公爺要是知道了,大公子定要挨家法。”
鐘鈺瞬間被氣笑,許多貴人,還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
京城誰人不知永嘉郡主也就是容三姑娘,素來與岑時卿交好,剛才她聽見三姑娘,就知道這約不能去,沒想到容穗穗這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讓人將話說得死死,雲嬈再如何得寵也不過是一個丫鬟,她哪有辦法拒絕?
雲嬈倒是心無波瀾。
她早就清楚岑時卿的個性,前世容珺不許她出門,所以岑時卿直到兩家開始議親,才想到要見她一麵,在嫁進國公府前,給她一個下馬威。
這一世兩人提前見了麵,岑時卿提前想下她威風早在她的預料之中。
所以她怎麼可能不走?
“你彆去,我去!我去會會她們。”鐘鈺見雲嬈起身,連忙按住她的手。
雲嬈搖頭:“這本就是我該受的,怎能讓阿鈺替我。”
她不止得去,還要被修理得越慘越好,這樣才能讓容珺明白,國公府一點也不如他想象中安全。
前世容珺完全不知她曾被郡主叫到明月軒,當時容珺為了陸君平的儲君之位,日日忙得不可開交,不是每天都會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