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
打從她被拋棄之後,再沒有人給過她選擇,一直以來,她都隻能被迫接受一切。
雲嬈仰首,怔怔的看著少年。
少年很瘦,也很高,一身絳紅銀線暗紋華服,身披精白素麵杭綢鶴氅,天寒地凍雪花紛飛,他滿身都是雪,渾身上下卻流露著溫潤如玉,如春風般的溫暖氣質,宛若天上謫仙玉人,不沾半點煙火氣息。
仿佛稍早前的陰鬱氣息隻是她的錯覺。
雲嬈從很小的時候,就不相信這世間有神佛,倘若真有神佛,那為何祂們從未聽到她那些再卑微不過的祈求,但在這一刻,她願意開始相信。
“好。”
她剛開口,少年就將她抱了起來,不發一語地往後頭的馬車走去。
“等等,等等,這丫頭是我先看中的,是我跑了好幾個乞丐窩才尋到的好苗子,你怎麼能說搶就搶,就算真要搶,你好歹也得給我跑腿費──”
牙婆在後麵追著,少年從腰間拽下錢袋,頭也不回的往後一扔:“滾。”
她逐漸聽不到牙婆的聲音。
馬車裡果然如她想象的那般溫暖。
隻是裡頭不隻有溫暖的熏籠,還坐了另一個華服男子,劍眉星目,器宇軒昂。
男人的眉眼與少年有幾分相似,一見到少年抱著她上馬車,英挺的劍眉就重重的皺了起來。
“這幾日你已經胡鬨得夠多,再胡鬨也得有個限度!將一個來路不明的乞兒抱上馬車成何體統,把人放下去,我絕不許你帶她回京。”男人眼中掠過一抹厲色,聲音極沉。
雲嬈聽見他的話,心中一緊,臟兮兮的小臉,瞬間變得比外頭的大雪還要白。
她又要被拋下了嗎?
少年將她安置在軟榻上,拿起帕子,慢慢悠悠的擦拭著她的臉,眼皮抬都不抬:“今日是我與妹妹的生辰。”
男人一怔,眼中閃過悲痛之色:“就算是這樣,這個乞兒也不能──”
“為何不能?”少年像是聽到什麼笑話般,低笑起來。
兩人之間的氣氛十分壓抑,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雲嬈屏著呼吸,縮著肩膀,動都不敢動。
好半晌,少年才抬頭,臉上全是毫不掩飾的冷酷:“父親,我們與她,又有何差彆?”
他語氣憤慨,音量卻是極輕:“您說我胡鬨,是,兒子就是胡鬨,因為回京之後兒子連胡鬨的想法都不能有!”
男人瞬間啞口無言,失魂落魄的耷拉著腦袋,沉默許久,終是許了。
雲嬈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隻知道,這世間真的有神佛,從今往後,她再不用餓肚子了。當少年再次擦起她的臉,她忍不住,幸福地衝著他微笑。
回京的路上,少年告訴她,從今往後,她不再是任人宰割與欺辱的小乞丐,從他帶她離開蘇州的那一刻開始,再不會有人欺負她。
雲嬈似懂非懂,並不相信。
直到他讓她學女紅,讓她學琴棋書畫,讓她讀書識字,讓她逐漸忘記自己曾有多不堪與卑微。
可以說,她從小到大所有的自信,全都是容珺一點一滴親手建立起來的,但那一天,岑時卿卻讓她徹底明白,那些她所以為的自信,究竟有多可笑與不堪一擊。
當晚,她喝了酒,醉意來得猛烈,使人放肆,將一切情緒放大,昔日的少年已成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她倒在他懷中,不該問的話脫口而出:“公子是不是不想讓人知道,你屋裡有人?”
是不是不想讓人知道,有她這麼個出身卑微的通房?
是不是從頭到尾都隻是在可憐她?
他眸色溫柔如水,半闔眼睫,低眸看她。
狹長而又漂亮的雙鳳眼裡,有著她微醺的姿態。
回憶到此,雲嬈雙唇微|顫,閉上眼,不願再想。
鐘鈺見到雲嬈臉色發白,心中微微一歎,正要上前安撫幾句,身後的男人突然開口。
“剛才來的路上,你說她叫什麼?”
鐘鈺微怔,心想,何止在剛才來的路上說過,她從小到大就跟他提過雲嬈的名字好多次,偏生這人永遠記不住。
她心中不停嘀咕,想起今天要辦的正事,還是回頭,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指揮使大人,她叫雲嬈,雲朵的雲,妖嬈的嬈,是我最要好的閨密,小的求您大發慈悲,記一下吧。”
男人嗯了聲,渾身上下散發著冷氣,無聲地盯著眼前這個讓鐘鈺費儘心思的小丫鬟,審視意味十足。
鐘鈺瞧著像是有戲,立馬湊到岑煊身旁,低聲問道:“如何?”
岑煊神情冷肅,輕飄飄的掃了她一眼。
兩人十多年的青梅竹馬,若是平時,鐘鈺定要打破沙鍋問到底,但如今她有求於人,不敢太放肆,咧嘴笑笑,回到雲嬈身邊。
岑時卿並沒有注意到容珺身後的丫鬟與鐘鈺和自家兄長的問話,打自容珺一進門,她的目光就隻有這位溫潤儒雅,芝蘭玉樹的大將軍。
那日容珺凱旋回京,駕馬走過長街,身披戰袍,甲冑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威勢十足,不似尋常武將上下粗莽,玉琢一般的臉龐帶著淺淺微笑,氣質清雋儒雅,岑時卿當下便已對他動心。
與七皇子請完安之後,她迫不及迫地朝容珺福了福身,臉上同時浮起女子的羞澀婉約:“容將軍。”
容珺微微頷首,卻是看向岑時卿身旁的玄衣男子:“岑指揮使,岑姑娘。”
她握著手腕跌坐在地,整張老臉都皺成一團,看起來就一副痛得快要斷氣的模樣。
雲嬈錯愕抬頭,難以置信的看著擋在自己麵前的男人,完全沒料到他會動手。
容珺一向對長公主恭敬,就連對親生父親榮國公都未如此。
他或許會忤逆榮國公,卻從來不會在長公主麵前有任何的逾矩或不敬,行事談吐完美得挑不出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