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1 / 2)

司馬澤完全沒想到,他的登門會引起這個結果。

一向喜笑顏開的小姑娘,這會兒瞪著圓滾滾的大眼睛,如同看仇人一樣看著他。

司馬澤一時有些為難,他甚至不敢看沈如意,隻能扭頭看向孫九娘。

“九姐,你看這……?”

孫九娘歎了口氣,她低低對司馬澤道:“司馬什長,這宣令是開封府頒發還是隻是通知一聲,可有宣文?”

這等百姓家口的小事,哪裡有什麼宣文。

司馬澤一聽便心中略鬆,他趕忙解釋:“沈娘子,團團,你們彆誤會,此事並非是巡檢司或開封府如何布領,不過是沈氏想要重開祠堂更改族譜,尋兩位不著,這才告到官府,想要官府出麵尋人。”

沈憐雪的戶籍雖從沈氏挪出,當年也是拿著她父親親筆所寫除名帖去開封府辦理,她既要挪出,就得有挪入之地,府衙名冊記錄清晰,因此沈氏如此宣告尋人,府衙才能迅速找到沈憐雪所在之處,並把事由下發至巡檢司。

司馬澤看母女兩個還不說話,他撓了撓頭,又繼續解釋:“這事怕已經有十天半月,府衙政務堆積如山,咱們巡檢司也很忙碌,卷宗積累至今日,才分到咱們甜水巷的巡鋪屋,我這才上了門來。”

“府衙不會把你們的現住址告知沈氏,也不會讓沈氏自己來尋人,隻不過通知一聲,以儘戶管之職能,多事不理。”

說白了,就是官府隻是意思意思通知一聲,能拖到今日派個人上門通知已經很不容易,再多的事官府自然懶得管。

說到底,汴京這麼大一座城,家口二十萬戶上,這些百姓之間雞毛蒜皮的小事,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封政令下發完事。

若非司馬澤認識沈憐雪母女兩個,他又同孫九娘熟悉,否則他根本不會登門。

不過他卻沒想到,沈憐雪母女同沈家關係如此惡劣,惡劣到連他都不待見起來。

司馬澤摸了摸鼻子,左看看右看看,他倒是好脾氣,也沒生氣,隻同孫九娘道:“九姐,要不我先走了,你留下……說和說和?”

孫九娘沉吟片刻,卻攔住他。

她也不進屋,隻站在門口道:“雪妹子,我說一句,你可聽得?還有小團團,莫要慌張,你九嬸嬸還在呢。”

沈憐雪深吸口氣,她彎腰抱起女兒,把她放到竹床上坐好,然後才道:“兩位請進,裡麵說話吧。”

租屋很狹窄,卻因重新收拾過,顯得乾淨又整潔。

孫九娘率先進了租屋,司馬澤這才磨磨蹭蹭進來,他沒往裡走,隻在把孫九娘推過來的茶椅拖到門口,隻規矩坐在那。

待到幾人都坐定,孫九娘才沉沉開口:“雪妹子,我是過來人,最是知道這些門門道道,你們家中事如何我也不必細問,外人也無權評判,但我以為,若是你真有心自立門戶,還是要離宗。”

家國天下,幾千年來都是宗族禮法為先。

且先不說沈憐雪是個孤身女人,便是普通百姓家中的男兒,若真想擺脫宗族的管轄,也必要更籍離宗,徹底從家族的族譜中離開。

可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他們一日不曾離宗,便一日要被那些族老、親人裹挾,可以肆意妄為地揉搓他們,族中有何安排,隻要不是殺人放火,普通的族人就要遵從。

因此,一般並非十惡不赦之人,宗族很少變更族譜,也很少把族人除宗。

沈家如此行事,雖令人不解,但對於沈憐雪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沈憐雪一聽就明白了。

她沒有女兒那麼緊張,也並非如何怨懟,她隻是平靜地,認真地聽著孫九娘的話。

她心裡很清楚,為何沈家一定要把她從宗族除名。

說來說去,她畢竟是沈氏正宗,是嫡出血脈,她一日不被除族,將來萬一有差錯,沈氏一切便還是她的。

她的好繼母,必然不可能坐視不理。

她蟄伏那麼多年,在宗族中做低伏小,賣她的賢惠老實模樣,為的就是這一天。

鳩占鵲巢,李代桃僵。

而她,除了還能回去繼承祖產,除了會回去報複當年欺辱過她們母女的人,對於宗族來說,沒有一丁點好處,隻有壞處。

反正她已是殘花敗柳,還帶了個長大了的拖油瓶,賣也賣不出好價。

直接斬草除根,把她同沈家的聯係一刀切斷,才是上策。

沈憐雪深吸口氣,她終於明白柳四娘這步步為營,究竟為何。

為的不過是那幾間香水行,不過是香蓮巷上那窄小的兩進宅院。

為了這些原本的她根本不可能擁有的一切,喪良心又如何,彆人的死活又與她何乾?

隻要知道沈家不知她在何處,她便也就安心了。

沈憐雪想了想,對司馬澤道:“司馬什長,多謝你的通傳,我心裡大抵有數。”

司馬澤不敢看她,目光遊移片刻,這才道:“你若歸家,擔心安危,我可護送你走這一趟,全當了結差事。”

沈憐雪沒有接受,也沒有立即拒絕,她隻是說:“多謝司馬什長好心,若真有托,我會上門親請。”

司馬澤這就起身,他臉上微微有些泛紅,似乎是被屋內的炭盆熱著,迅速退至門口。

“通知帶到,我便走了,你們聊。”他結巴一句,關上門逃也似地走了。

待他腳步聲消失不見,孫九娘才笑出聲:“這小子,竟知道害羞了。”

她隻揶揄司馬澤一句,多餘的話卻沒再多說,轉而看向沈憐雪:“你要回,請不請司馬都可,到時我有空,陪你去這一趟。”

沈憐雪勢單力薄,孤身回去必不安全,由司馬澤陪她回去更不合適,但孫九娘卻再合適不過。

沈憐雪這才卸去滿身防備,眼底微有些濕潤。

她幾乎是哽咽地道:“多謝大姐。”

孫九娘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才道:“我想讓你回去,就是看你現在日子過得好,你自己能營生,那每日的利頭雖不及沈家,卻也能叫有心人眼熱,若是沈家再貪婪些,把你這份也不放過,那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到時候即便鬨到開封府,便是知府大人升堂,也難斷家務事。

最後的結局,不過就是讓沈憐雪回歸宗族,受家中安排。

世間多事,皆無道理。

沈憐雪並不是個積極主動的人,原來的她,遇到事情總是喜歡逃避。

似乎隻要不去看,不去聽也不去想,厄運就不會降臨到她頭上,她就不用麵對那些是非對錯。

但是現在,尤其是一個月以來的鍛煉,她的心性有了很大的轉變。

她變得積極、主動,慢慢可以同食客交流,也願意從舊日的陰影裡走出來,展開新的生活。

為了女兒,為了過去的自己,她加倍努力生活。

同女兒在家閒談的時候,她們暢享過很多次未來。

比如下午也做一門生意,比如將來若是生意穩定,可以去租個小鋪子,從早到晚都能營生,也不用風吹雨打。

再比如,在遙遠的以後,母女兩個可以攢下一大筆錢,買一套屬於她們自己的房子,哪怕要等很久,要努力多年,那也似乎是可以預見的未來。

這種美好的願景,激勵了沈憐雪,激勵了沈如意,更讓孫九娘重新認識了她們。

所以,孫九娘才會如此直白,同她們說這其中的關節。

沈憐雪一下子就想通了。

若她真的憑借自己創下一片家業,沈氏族老,她的好繼母會不會一句話就奪回去?

以他們的冷漠和自私,以她們的貪婪和狠辣,這是很有可能的。

她不想讓女兒踏上她的老路,被這些狼一樣的人拿捏在手裡,肆意擺弄。

沈憐雪深吸口氣,她道:“大姐,你說得對,我是應該回去的。”

“當年她們就沒給團團上族譜,說團團不是沈家人,但我卻還在那本族譜上,她們能拿捏我,就能拿捏團團。”

沈如意還這麼小,一旦沈憐雪有了差錯,沈如意便如同無人管的浮萍,頓時便飄搖無依。

她努力賺錢,全為女兒。

“娘,我也陪你回去!”沈如意奶聲奶氣道。

她那雙杏圓眼睛分外明亮,小小一個人,卻有莫大的勇氣。

她是最勇敢的小囡囡。

沈憐雪摸了摸沈如意的頭,低頭對她溫柔一笑。

“不,娘自己回去,”她抬起頭,看向孫九娘,“大姐,得勞煩你陪我走這一趟了。”

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萬一沈家醒過味來,不想更改族譜,那就無力回天了。

孫九娘微胖的臉上頓時揚起笑。

她鬥誌昂揚,爽快地點頭:“好,有我在,便是要鬥毆也不怕。”

沈憐雪想到終於可以徹底擺脫那個家,也終於……終於將要從父親的陰影中走出,她的心裡微小的,微小的升起些許期待。

無論父親是否健在,無論他對她是什麼心思,無論繼母柳四娘想要做什麼,沈憐雪似乎都已經不那麼在意了。

她同沈文禮,似乎天生就沒有父子親緣,他隻是沈雨靈的父親,並不是她的。

她早該明白的。

————

次日清晨,沈憐雪早早便醒來。

她醒來時更鼓還沒打,就連打更僧人們似乎還在沉睡中。

沈憐雪安靜躺了一會兒,她閉目養神,仔細在心裡盤算今日要麵對的事情,待到又有些迷迷糊糊,才聽到窗外更鼓五聲。

“四更已到,晴明拂曉。”

沈憐雪這才徹底清醒過來,她又安靜躺了一會兒,然後便輕手輕腳下了床,掀開簾子去了廚房,開始準備今日出攤要用的東西。

有了這小隔間,一切都方便了起來。

今日要用的醬料、脆餅、菜籽油和鍋具都擺放在廚房裡,沈憐雪把它們收入背簍裡,轉身出了房門。

她用銅鎖鎖好門,快步往巷口行去。

此時天光熹微,星夜未散。

沈憐雪借著皎潔的月光,腳步匆匆,快步來到劉二娘家後門。

劉二娘家此時已有了人聲,沈憐雪同林娘子見了禮,把一應費用算給她,然後便開始借著劉二娘家後院的水井洗菜。

她洗得很仔細,洗得也很快,天上鬥轉星移,銀月悄悄從天際滑落,五更轉瞬便到。

沈憐雪把洗好的菜碼放在攤位上,然後便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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