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沈如意已經醒來了。
她正坐在床鋪上打哈欠,平日裡的櫻桃小口張得很大,幾乎都能塞進去一整個水煮蛋。
“小懶貓,”沈憐雪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要不你留家裡睡覺。”
這話,她每天都要問一遍,但沈如意是無論如何不肯的。
沈如意果然搖了搖頭:“不,我要跟著娘,我要賺錢!”
小團團對賺錢有莫大的執念,對粘著母親也有打不散的執著,除了那次她去追遊醫,就在沒有亂跑亂走,無論在哪裡,她都是母親的小尾巴。
沈憐雪歎了口氣,卻還是給她穿好厚實的小襖子,然後給她發間戴好絹花。
她道:“一會兒咱們擺完攤,娘就家去,你留在二奶奶家裡過午,下午娘就能回。”
沈憐雪從來不會叮囑沈如意乖一天點,聽話一點,在她眼裡,沈如意已經是天底下最乖巧的孩子了,根本不需要做母親的如何叮囑。
沈如意點頭:“我要跟燕子姐姐踢毽子,燕子姐姐還買了個新的磨喝樂,也要給我玩。”
她還挺興奮的。
沈憐雪輕聲小小:“你好好玩,記得跟燕子姐姐分享你的小圓餅。”
沈如意咧嘴笑了:“那肯定的。”
母女兩個說著話,沈憐雪已經給女兒擦乾淨臉,也給她拿了牙粉漱好口。
她最後用鬥篷一裹女兒,把她從頭到腳都裹得嚴嚴實實,這才領著她出了門。
十一月的汴京城,已經開始有了寒冬的影子。
早晨還未出朝陽的時候,整個汴京都是陰冷刺骨的,寒風順著密密麻麻的巷子到處流竄,有的地方狂風大作,有的地方卻靜若無風。
甜水巷哪個都不算,它有風,卻不劇烈。
沈憐雪低著頭,一邊叮囑女兒戴好風帽,一邊透過呼出的寒氣往前看。
越往前走,人聲越響。
明明天還未亮,汴河大街上已是車水馬龍。
沈憐雪跟女兒依舊去了衛月嬌灌湯包邊上的攤位,同衛月嬌說了會兒話,便開始擺攤。
今日的生意很順利。
大約午時初,煎餅賣得就差不多了。
沈憐雪又忙做了三個,給沈如意帶了一個,又拿著另外兩個回了甜水巷。
她簡單收拾了一下推車,回家放好銀錢,又把外麵照著的罩衣換下,披了一件已經疊了好幾個補丁的厚褙子,這才出了門。
孫九娘已經等在巷子口了。
沈憐雪先把煎餅給她,讓她趁熱吃,然後便蹲下身來對沈如意道:“娘去去就回。”
她隻說了五個字,沈如意緊繃的精神卻瞬間放鬆。
她伸出小短手,給母親整了□□帽,墊腳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大吉大利,一切順利,”沈如意說,“娘早去早回,團團在家等你。”
“這吉祥話說得不錯,”孫九娘吃著散著熱氣的煎餅,道,“團團小娘子,你就少操點心吧。”
沈如意對孫九娘拱手行禮:“謝過九娘子。”
孫九娘差點沒笑岔氣,她捏了一把沈如意的臉蛋,對沈憐雪道:“走,我倒要會一會你那繼母。”
沈憐雪送了沈如意進劉二娘家,這才跟著孫九娘走了。
沈如意其實還是不太放心的。
不過想著孫九娘從來不是吃虧的主,心中略安,她站在孫二娘家的鋪子門口墊腳看,等到母親的背影都瞧不見了,才轉過身。
林娘子正陪在她身邊,彎腰摸了摸她的頭:“團團,可用了午食?”
沈如意仰頭道:“謝謝林嬸嬸,團團吃過啦,我跟燕子姐姐給你當跑堂娘子呀。”
林娘子看著她溫柔地笑了,她搖了搖頭:“你這孩子,真是古靈精怪。”
沈如意討人喜歡,這甜水巷裡的媳婦嬸子都喜歡她,小孩子們也願意同她玩,跟她玩的最好的就是劉春燕和鄭欣年。
彆看鄭欣年是個認真讀書的男孩子,卻也能安靜陪著沈如意玩。
就更不用說總覺得自己是大姐姐的劉春燕了。
她一看沈如意來了,立即放下手裡的菜,就過來牽沈如意的手。
“娘,”她就要撒嬌,“我要跟團團玩。”
林娘子也不是那等非要使喚兒女的人,她擺手:“去吧去吧,仔細彆磕著。”
沈如意就跟劉春燕手牽著手,一起往後院去,取了毽子來踢。
沈如意不是很會踢毽子,她人又矮小,總是接不著,但劉春燕就一點都不著急,一下一下教她踢。
大冬天裡,兩人都踢出一身薄汗。
林娘子前頭生意忙,偶爾過來看兩眼,這會兒見她們一頭的汗,就立即叫回了鋪子:“過來擦擦頭,吃碗水。”
她給打了兩碗木瓜蓮子湯,端了給她們兩個吃:“也不知道擦汗,就會瘋玩。”
她念叨一句,那邊客人便喊:“老板娘,加一斤羊裡脊。”
林娘子就跑去忙了。
沈如意跟劉春燕坐在凳子上,晃著小短腿看前麵食客們吃用。
劉二娘家的生意,往常從落日開始好起來,一直要忙到子時,差不多才能歇下。
午時這會兒開張,大約隻有八成客,生意卻也比旁的腳店要好。
主要是他們家的羊肉醃製的味道正,羊肉也新鮮,配肉用的菜飯和熟水都很得宜,老食客們往常饞了,也會過來支一桌。
今日午時,前頭鋪子也忙。
冬日裡吃烤肉最是舒適,食客們圍坐再火爐前,皆是吃得滿臉通紅,每個人都喜笑顏開,有一種難以掩飾的幸福。
吃飽穿暖,豐衣足食,自是最幸福的事。
沈如意安靜看了一會兒,最終目光挪到了邊上兩個中年女子身上。
這兩位娘子似乎年紀都不算小,但看起來卻並不老態龍鐘,反有寂月皎皎之姿。
尤其是正對著沈如意的那一位,她身上穿著紫紅織錦褙子,邊緣一圈白兔毛,襯得她白皙的麵容更顯幾分年輕。
她眉眼彎彎,峨眉淡掃,朱唇邊是盈盈笑意,正在同同伴輕聲細語。
兩個人也不知說到什麼好事,說說著,竟一起笑起來。
沈如意看了一會兒,總覺得這位漂亮奶奶有些麵熟,但她又肯定沒瞧見過她,不覺有些奇怪。
那娘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沈如意的目光,她扭過頭,見竟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兒,不由微微一愣。
見沈如意正一瞬不瞬看著她,她便衝她笑著點了點頭。
沈如意歪了歪頭,也衝她笑了。
就在這時,劉二娘家進了十幾個客人,一下子便把鋪子擠得鬨哄哄。
林娘子忙上前調停,問了都是過來用炙烤的,便給他們挪了挪桌,在邊上又加了一桌。
這一群人有男有女,衣著並不顯得如何精致,說話聲音卻都很大,顯得有些吵鬨。
如此一來,鋪子裡一下子便鬨哄起來,也顯得略有些擁擠。
那中年婦人看了一眼離她很近的桌子,微微皺了皺眉,隻往邊上躲了躲,卻沒多言。
沈如意安靜看了會兒,就不再去刻意關注。
來了這一桌後,又來了幾個零散食客,大抵因冬日寒冷,百姓們若想用午食,便都選擇熱乎的炙烤。
人最多的那一桌要了兩壇雛鳳酒,立即開始推杯換盞,高聲勸酒。
午時的炙烤腳店瞬間比傍晚還要熱鬨。
食客們來來回回,林娘子和劉大郎也不停忙碌,就連劉春燕也沒辦法再在邊上坐著,跟著父母一起在小鋪子裡忙。
沈如意在凳子上坐了一會兒,然後也跳下來,跟著劉春燕給食客們端茶遞水。
彆看她人小,但記性非常好,且手也穩,這一桌要水,那一桌要肉,她記得清清楚楚,口齒也很伶俐。
因她是第一次出現在劉二娘家的鋪子裡,便有老客對林娘子笑著說:“老板娘,家裡什麼時候新添的小囡囡,真可愛。”
林娘子摸了摸沈如意的頭,叫她坐著不用忙,一邊道:“若是我家的就好了。”
這邊正說笑,那邊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女音:“我的荷包不見了。”
這一聲中氣十足,竟帶了金戈鐵馬氣勢,熱鬨的食鋪中仿佛被人偷了聲音,一下子便安靜下來。
無論男女,無論年紀,都靜下來往邊上看去。
隻見跟那位身穿紫紅兔毛褙子一起來的素衣娘子,正沉著臉,皺著眉,對林娘子道:“我的荷包被人偷了。”
說話的這位中年婦人比沈如意之前瞧的那一位似乎要年輕個幾歲的樣子,不過她長相普通,眉目也更平和一些,沒有那位大娘子那麼攝人。
卻也是個相當有氣派的大娘子。
她不說話平靜坐在那,似乎並不惹人注目,但此時,她皺眉看向林娘子的樣子,卻讓人忍不住心中生寒。
一看就不是凡俗出身,定是有些門路的。
說不清道不明的壓迫蔓延開來,林娘子便是見多識廣,這會兒也被看得啞了口,一時間竟沒說出話來。
店鋪中一瞬竟是安靜了片刻,似乎都有些畏懼那老夫人,竟是用飯的手都略停了停,瞧著都有些緊張。
年紀更大些的婦人見鋪子裡一下有些尷尬,便衝她擺擺手:“思靜,算了。”
她一開口,名叫思靜的婦人身上的威壓一瞬便消散在風中,一呼一吸之間,腳店中又重新恢複人聲,其他客人也都回過神來,繼續自己的飯食。
但那名叫思靜的老夫人依舊皺著眉頭,顯然對那荷包非常在意。
她緩緩抬頭,看向她對麵的老夫人:“夫人,真的算了?”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晚安,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