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麗顏是個相當能言會道的人,她做過茶娘子,最擅長察言觀色,死的能說成活的,活的能說成神仙,總之,隻要她招待過的茶客,就沒有討厭她的。
這也是她營生好的原因之一。
現如今她不做茶娘子,跟著沈憐雪一起賣煎餅,依舊是熱情開朗,言笑晏晏。
即便她做煎餅慢一些,沒有沈憐雪那麼流暢,但依舊有食客願意在她這邊等,而且也喜歡同她聊天。
她接待過的茶客南來北往,東來西去,什麼樣的人都有,因此見地頗高,同什麼樣的食客都能談得來。
一時間,原本因為沈如意而熱鬨的攤子更是歡聲笑語,熱鬨非凡。
沈如意時不時還能同她耍個雜戲,你一言我一語講個評書,讓冬日裡等候煎餅的食客們,感受到了發自內心的歡樂。
而團團煎餅的生意,也越發好起來。
李麗顏那邊的煎餅,從第一日的一百份逐漸上漲,待到四五日之後,她已經可以賣出兩百份煎餅了。
而沈憐雪的煎餅攤,依舊是三百上下,煎餅的口碑漸漸發酵開來,團團煎餅已經形成了屬於它自己的招牌。
如今的沈憐雪,大抵再也不怕旁人擺攤賣煎餅了。
因為有了麻利的李麗顏,沈憐雪的壓力大大降低,早晨她們可以多睡兩刻,下午調製麵糊,炸製脆餅時,也有李麗顏搭手,隻要一個時辰差不多就能忙完。
如此一來,不僅生意更好,賺得更多,人也竟是沒有那麼疲憊,反而多了幾分精神。
在上午的生意趨於穩定之後,沈憐雪便正式同李麗顏商量:“我們開始準備肉夾饃吧。”
李麗顏對此沒有意見,原本做茶娘子時,她就是個拚命三郎,許多茶娘子忙一會兒歇一會兒,也不會一直背著茶水四處售賣,但她卻能從早挺到晚,就為了成為餘七郎茶坊售賣最好的茶娘子,為了賺月末的一百文賞金。
這錢看似不多,但對於李麗顏來說,這是證明她自己最簡單的方式。
她從來不肯比彆人差。
不熟悉她的人可以說她命不好,可以說她太倔強,但不能說她不夠勤勉,瑟瑟縮縮過一輩子。
麵對任何事,她從來都不會妥協,隻會抗爭。
現在她同沈憐雪一起做攤子,拿錢辦事,她也很努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
對於生意,她也在思索要如何做好,如何讓她們賺到更多錢。
李麗顏聽到要開始做晚食生意,立即摩拳擦掌,瞧著比沈如意還興奮。
“好,咱們這就做。”
沈憐雪看了看自家狹窄的廚房,若有所思,然後便道:“咱們先試試,看看收入如何,若是能成再說其他。”
要售賣肉夾饃,其實準備比售賣更繁雜一些,要先把肉鹵汁好,也要提前做好饃餅,待到售賣的時候一邊吆喝一邊賣,直接用現成食材製作肉夾饃,很快就能呈給食客。
因此而言,倒是不需要兩個人一起擺攤,一個人售賣就可。
這麼算來,她們還需要兩把菜刀、一個菜墩子、一個可以放置烤餅的掛爐,直接裝在爐灶中便可。
這些幾乎都是現成的,沈憐雪把肉燉上,讓李麗顏看著火,然後便領著女兒出了門。
她現在已經熟悉那些采買食材、香料和廚具的地方,很快便可買好所需之物。
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之下,她們特地選了一個黃道吉日,在申時左右出了攤。
位置依舊是衛月嬌家的灌湯包鋪席邊上,這個位置沈憐雪提前同衛月嬌談好,上午三十文,下午三十文,這一日整日幾乎都算她的,出半天給半天,出一天給一天,當日結清。
她們依舊推了兩輛車,隻是其中一輛換成了肉夾饃的攤子。
李麗顏照例賣煎餅,而肉夾饃則由沈憐雪和沈如意售賣,肉夾饃要用的燉肉是早就做好的,但饃餅要現做現烤的才好吃,因此沈憐雪需要揉麵烙餅,這活兒對於李麗顏來說有些過於複雜,她如今還沒上手,隻能由沈憐雪操持。
兩個人一出現在街上,就有熟悉的食客問:“老板,怎麼晚上也出攤了?還賣煎餅?”
沈憐雪如今已經能招待食客,聞言便道:“一邊賣煎餅,另一邊賣肉夾饃。”
她頓了頓,補上一句:“是新研究的吃食,一會兒客官可嘗嘗。”
沈如意大聲宣揚:“非常好吃的,又香又頂飽。”
老食客便笑起來,跟著過來一起排隊。
她說話的工夫,李麗顏已經把兩輛車都停好。她熟練地熱鍋燒炭,不一會兒攤子便就溫熱起來。
衛月嬌這會兒正忙,待到她忙完一茬,才探頭問:“團團,你們賣什麼?”
李麗顏正忙,沈憐雪也在收拾攤子,她便隻問萬事通沈如意。
沈如意蹦過去,特彆神氣說:“我們賣肉夾饃,一會兒送月嬸嬸嘗嘗,有肉有餅,很香。”
衛月嬌隨手拿了個灌湯包給她,點了點她的小鼻子:“團團老板,你家生意真好。”
沈如意眼睛一轉,看了一眼衛月嬌攤位裡的食客們,笑著說:“承讓承讓。”
她這詞用得有點怪,但又似乎沒什麼大差錯,衛月嬌便沒多說什麼,正要問她吃不吃水飯,就聽邊上一道清亮的少年聲音響起。
“這位妹妹,你說錯了,”少年一本正經道,“不應該是承讓,應該是彼此彼此。”
這小郎君的聲音異常悅耳,遠似泉水叮咚,近則環佩叮當,清潤動聽。
沈如意好奇偏過頭去,隻見得一名十歲上的小小少年郎,他挺直腰背坐在她身邊的椅子上,手上的筷子已經放回桌上,正認真看著她。
他眉眼精致,清雋如鬆,挺拔的鼻子之下,是微薄的嘴唇。
少年年紀確實不大,卻頗有些小大人的架勢,很是有些一本正經。
若是旁的小姑娘,被如此提點定要尷尬,但沈如意自覺自己是十二歲的大姑娘,不同這些小郎君置氣,竟是彬彬有禮拱手:“多謝小郎君提點。”
說話的小郎君微微一愣,隨即便衝她抿嘴笑笑。
這少年郎端方時如瓊脂白玉,溫潤如君子,如今展顏一笑,卻仿若春日冬雪消融,青鬆複綠,頗有些春意盎然之美意。
他長成這副模樣,沈如意隻看了兩眼,便不由紅了臉蛋。
這小郎君,忒是漂亮了。
小郎君同她頷首致意,然後便不再多言,重新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吃起來。
沈如意這才發現,他麵前竟已經放了兩個空盤,他正吃的是第三盤。
沈如意:“……”
這麼瘦的人,怎麼這麼能吃?
在她身後,沈憐雪已經招呼她,沈如意就沒多盤桓,蹦蹦跳跳回了自己攤位,開始跟李麗顏一起吆喝生意。
灌湯包鋪席裡,津味味剛給趙允寧端來第二碗水飯。
“郎君,您慢些吃,吃多了仔細噎著,”小廝褚津味勸他,“您今日要是吃撐了,回去王……夫人又要訓斥。”
趙允寧捏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少傾片刻才歎了口氣。
“人生怎麼如此艱難?我每日都吃不飽飯。”
褚津味:“……”
“郎君,您的日子真不艱難了,”他放下水飯,指了指邊上正賣力吆喝的小姑娘,“你看那小囡囡,小小年紀就要同母親出來討生活,人家那才叫艱難。”
趙允寧抬起頭,那雙如同玉石般的眸子看向剛剛說話的小姑娘,少傾片刻他又長歎一聲。
褚津味以為他終於明白了人生疾苦,不料他一張口,卻在感歎:“原還想再吃個如今頗有名氣的雞蛋煎餅,看來今日是不能了。”
“郎君,您這些東西都吃哪裡去了?”
褚津味偏過頭來,納罕地看著自家的小世子。
趙允寧的母親當年是汴京第一美人,美得讓人驚心動魄,他繼承了母親容貌,卻因年紀偏小,還是個男孩,因此倒未有如何妖豔之感。
但他依舊皎皎如同天上月,如是青鬆照影來。
他個子很高,身量挺拔而修長,再加上那張清雋至極的麵容,在一眾親貴中顯得那麼與眾不同。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未來的翩翩佳公子,卻頗為能吃,還是個熱衷品嘗美食的老饕。
褚津味總是想不透,他都把東西吃到哪裡去了?
趙允寧淡淡看他一眼,重新捏起筷子慢條斯理吃起來:“我吃得不多。”
褚津味看著桌上那一摞空碗碟,輕輕嘖了一聲。
胡說八道。
大抵是因為親隨勸過,又想起了自己“美麗和藹”的母親,趙允寧今日到底有些收斂,沒有再要一斤灌湯包。
他吃了個半飽,頗為遺憾地起身,背著手往前踱步。
此時已臨近傍晚,百姓們有的剛下了工,有的則從家門出來,拖家帶口覓食。
這條平靜的汴河兩岸,卻即將來到一日熱鬨的頂點。
人聲鼎沸,繁榮幸福。
趙允寧往前剛走幾步,準備再買個點心壓壓口,鼻尖一動,突然聞到一股濃鬱的肉香。
那香味仿佛被人牽引,如同漫天大網迎頭撲來,讓他躲閃不及。
趙允寧微微一挑眉,轉頭看了過去。
映入他眼簾的,不是攤子前排的長隊,也不是攤位後忙碌的廚娘,而是架在鋪席上,正咕嘟冒泡的大鍋。
那綿密的、濃鬱的香氣從鍋中奔湧而出,鑽進每個人的肺腑中,勾起了他們空落落的饞蟲。
趙允寧的眼睛亮了。
攤位後,看到漂亮小哥哥的沈如意,眼睛也亮了。
“小郎君,”她奶聲奶氣喊,“吃肉夾饃嗎?”
趙允寧的目光艱難從那鍋上拔出,往上一瞥,對上了那雙葡萄般的黑眼睛。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不,才不是。
那是兩個小吃貨,隔空比拚,搖旗呐喊。
沈如意賣力吆喝著自家的肉夾饃,而趙允寧也想知道,這濃鬱的肉香到底是何物。
於是他主動邁開步子,朝前走了兩步,排到了隊伍之末。
這是肉夾饃攤位第一次擺攤,也是趙允寧記住沈如意的開始。
一切都從美好的肉香開始。
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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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肉夾饃的隊伍其實並不長,因為沈憐雪動作利落,不過電光石火間就能做好一個肉夾饃。
趙允寧默默排在了隊伍後麵,又偏過頭去看隔壁的煎餅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