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1 / 2)

沈憐雪本以為柳四娘有什麼正經事,結果她開口就是這一句,把沈憐雪砸蒙了。

被砸蒙了的還有小團團。

沈如意幾乎都不用如何思考,她下意識就抱住了母親的腿,似乎隻有偎依在母親身邊,她們兩人才是安全的。

沈憐雪深吸口氣,她彎下腰拍了拍女兒的頭,然後才看向孫九娘:“大姐,咱們上樓去說。”

她回過頭,同廚房裡的兩人知會一聲,然後便領著孫九娘上樓回了家。

待進了租屋,沈憐雪甚至還很冷靜地給孫九娘煮了一壺桂花露。

“大姐,我可以先問發生了何事?”

孫九娘原本不想告訴沈憐雪這些事,一個是因為玉佩丟失尋回是她的過錯,她沒有看管好玉佩,所以才會被外人看到玉佩,這個口她不好開。

再一個也是因以前的沈憐雪確實看起來憐弱柔軟,並不是堅強性子。

她怕她要是說了,母女兩剛好起來的日子又要崩塌。

但她看了這一兩個月,沈憐雪卻再無往後退步之意,即便在做鋪席的過程裡遇到了各種各樣的困難,她卻猶如正在迎風挺立的梅花,傲然風雪,獨自綻放。

她沒有退縮,沒有害怕,甚至更頑強地站了起來。

所以她的日子越發紅火起來,從隻有母女兩個的小攤位發展至今,甜水巷一帶的百姓們,誰沒有吃過她家的煎餅?又有誰沒有嘗過滋味濃鬱的肉夾饃?

她擁有了夥伴,有了幫手,甚至有了棚架,開始增加菜品,琢磨著把生意越做越紅火。

孫九娘特彆欣慰。

或許許多食客同她的想法一樣的,仿佛看著一個並不太熟悉的晚輩,經曆過風風雨雨,在苦難和艱難的磨礪之下重新站起。

雖前路似乎也並非是康莊大道,但她依舊堅定地往前走,跟在她身邊的人,也會被她的堅持和勇敢感染。

從她依舊單薄的肩背上,無論是朋友還是食客,都能感染到如螢火一般的熒光。

雖不耀眼,卻也足夠引人。

孫九娘原本想等沈憐雪生意穩定下來,再來同她說這事,然而那老夫人的突然訪問,令她又慌亂起來。

雖然當時沒有表現出如何緊張,但人走後,孫九娘才發現背後都是虛汗。

那老夫人看起來並非什麼冷漠權貴,相反,她是個彬彬有禮,和氣友善的老夫人,但越是如此,孫九娘心裡越犯嘀咕。

她悄悄同人打聽,暗中觀察,卻無從得知對方身份,就在孫九娘以為對方相信了她的話之後,甜水巷附近的巡警卻多了起來。

一開始那些巡警隻是加班巡邏,但是後來,他們便開始登門,詢問手裡樓屋多的房東們,問她們是否有見過什麼可疑之人。

孫九娘一下子便想起那個老夫人來。

會不會是他們覺得她的話不足以取信,想要親自動手尋人?

孫九娘越想越坐不住,待巡檢司的人走後,她一個人在家盤桓良久。

待到晚上兒子下學歸家,她又同兒子商議。

當時鄭欣年便道:“娘,雪嬸如今已大不相同,您直接告知雪嬸即可。”

鄭欣年很果斷:“是咱們的錯,就先承認錯誤,剩下的,你隻需要告訴雪嬸真相便好,她自會有評判。”

“娘,您先跟雪嬸講清,兒子晚上下學會立即去給雪嬸道歉,”鄭欣年正色道,“事因我而起,我斷沒不能當個躲在後麵不敢出頭的懦夫。”

兒子堅持的話語,給了孫九娘很大的信念。

於是今日中午,才有了她上門尋找的事由。

沈憐雪給孫九娘倒了杯桂花露,然後便安靜聽她娓娓道來。

沈如意乖巧坐在母親身邊,她捧著桂花露,一口一口合著,小圓耳朵卻顫動大張,似乎想要把孫九娘的話字字句句都聽清。

孫九娘說到玉佩丟失時,沈憐雪麵容依舊沉靜,當她說找回來後,沈憐雪也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待到她說起了那個老夫人,沈憐雪微微蹙起眉頭。

孫九娘一口氣把話說完,末了站起身來,衝沈憐雪長拱到底,態度真誠而執拗。

“是我的錯,沒有放好玉佩,以至玉佩丟失,被人瞧見,”孫九娘低著頭道,“雪妹要罰要罵,我悉聽尊便。”

“我在這裡,先給雪妹道歉了。”

沈憐雪不等她躬身到底,便忙起身把她扶起,拉著她的手坐回到椅子上。

“大姐,玉佩丟失本就是意外,這是任何人都意料不到的巧合,我不怪你,再說,”沈憐雪頓了頓,道,“再說在發現玉佩丟失的最初,大姐就已經讓年哥兒安排好了後麵的所有事,所以對方一直等了月餘,才尋到大姐之處,並非發現我的存在。”

沈憐雪並沒有生氣,也沒有恐慌,她甚至很清晰地分析情形,冷靜得可怕。

“大姐,她們一時之間尋不到我身上,尋到你身上,大抵已經是極限了。”

沈憐雪同孫九娘道:“因為玉佩是從你家裡丟失,最終又回到你家,無論玉佩之後去了哪裡,隻要你不說,就沒人可以知道。”

孫九娘見沈憐雪如此冷靜,還分析得頭頭是道,心裡壓了許久的歉疚和慚愧終於消了幾分,她立即道:“雪妹子你放心,我定不會同外人多說一個字,且我已經騙了他們,說你們一家人口很多,已經離開了汴京。”

沈憐雪眉目微舒,她淺淺露出幾分笑意。

“多謝大姐,如此便很好,”沈憐雪道,“至於最近巡檢司尋人,似乎並非隻針對甜水巷,我聽聞沿著汴河一帶都有巡檢司巡邏,大抵同我或者同那玉佩無關。”

她安撫地拍拍孫九娘的手,笑容恬靜而溫柔:“大姐,你就放心吧,也不用為我時時刻刻懸著心。”

本來應該最緊張害怕的人,現在卻反過來安慰了她,孫九娘眼底略微有些潮紅,半晌之後,她低下頭來,輕輕蹭了一下眼角。

“嗯,我聽你的。”

沈憐雪看著孫九娘,最終道:“大姐一開始問我那玉佩如何而來,是不是已經有了猜測。”

孫九娘是聽過沈憐雪故事的。

在沈憐雪的故事裡,她從小到大過得都很壓抑而痛苦,這種二十四司出來的玉佩,不可能出現在她手中。

那就隻有一個可能,她人生裡唯一的那個意外,留給她了那雙鯉玉佩。

孫九娘的目光下移,落到了沈如意的身上。

她遲疑片刻,還是沒有說話,她怕讓沈如意聽到。

無論沈如意是否能聽懂,無論她知不知道這些事,孫九娘都不想把這些事反反複複在孩子麵前提起,讓她本來純潔而幼小的心靈深處,沾染了大人的算計和謀害。

沈如意被孫九娘這麼慈愛地看過來,便抬起頭,捧著小木碗衝她甜甜一笑。

“九嬸嬸,”沈如意特彆認真地說,“你說吧,團團什麼都知道哦。”

她想了想,又說:“團團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娘就跟團團說過啦。”

她用非常輕快活潑的語調,把自己身世最殘酷的秘密公之於眾。

她似乎是不在意的。

孫九娘很意外地看著她,又去看沈憐雪。

沈憐雪笑著在女兒頭上點了點,接過她手裡的木碗,給她添了一碗桂花露:“剛吃了飯,你也不嫌撐得慌。”

她如此說著,才對孫九娘道:“大姐,團團從小跟我在沈家,沈家的人……你也瞧見了。”

“那時候我連自己都護不住,更何況是團團,我當時想,比起讓團團直麵沈家的惡意,聽到那些汙言碎語,還不如我提早告訴她真相,告訴她一切。”

“知道了真相,總比聽到謊言要好得多。”

沈憐雪很平靜:“是我的幸運,團團是個很聰慧也很懂事的孩子,她在聽完之後,隻說她生下來就隻有娘,所以也不在乎父親是誰。”

“我從來沒那麼感謝過蒼天,他們給了我團團,讓我可以好好活下來。”

如今再說這些,把自己的心都剖開給彆人看,似乎也沒那麼艱難和羞澀的。

沈憐雪摟著女兒的肩膀,把她又軟又暖的身體摟緊懷中。

“所以有些話,也沒什麼不好說的,”沈憐雪對孫九娘道,“大姐,那玉佩,確實是那一日對方所遺漏,我倉皇離開之後,才發現那玉佩落在了我的鬥篷裡。”

“此事,除了我們母女兩人,大抵隻有對方知曉。”

“但那日之事肯定是意外,以柳四娘的德行,大姐覺得她能認識如此權貴,更或者,會給我安排一個權貴出身的男人?”沈憐雪搖了搖頭,“我認為都不可能,事後我在家中躲了許久,不知外麵到底如何,但從今日對方才有動作才能看出,對方是完全不知當日的人同沈家有關聯。”

“汴京那麼大,百萬人之眾,一點線索沒有地尋人,天王老子來也尋不到。”

沈憐雪思路非常清晰,她回憶著孫九娘的話,道:“對方的借口是,我家祖上曾經幫助過他們家,如今想要報恩,是嗎?”

孫九娘點頭:“來的是個老夫人,大抵是當家主母之類的人物,跟了一個也很有氣勢的夫人,不是旁支便是管家,瞧著都很氣派。”

她仔細描述了一下趙令妧和李思靜的衣著打扮,然後便道:“不過她們從頭到尾都很和氣,也沒有步步緊逼,沒有以權壓人,所以我才倉促編造了那麼一個謊言。”

孫九娘其實當時已經隱約有了猜測。

“我知道你跟團團相依為命,你們母女二人感情親厚,自不可能分開,所以我便順著她的話,給你編造了一個非常幸福的家庭。”

隻有對方過得好,隻有對方已經成婚,他們大抵才不會繼續尋覓。

沈憐雪點頭,她垂下眼眸,輕聲道。

“大姐,那一日天上幾無星月,地上也無燈火,那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深夜,我瞧不見他,他也瞧不見我。”

“我所中是迷情香,當夜也是昏昏沉沉,分辨不出周身境況,次日是我先醒來,當時對方已經昏迷不醒,任由我慌亂收拾好多有衣裳,也未曾醒來。”

“我大抵可以感受到,對方似乎中了比我更多的藥,以至於甚至不清。”

“無論對方怎麼查,絕對查不到我身上,”沈憐雪最後突然笑了,“即便是我那好繼母,大抵也不會給我選那麼一個權貴逼人的奸夫,且這奸夫家裡還很平和慈悲,那便更不可能了。”

沈憐雪從來沒有那麼清醒過,她甚至從來不知,自己可以這麼清醒而敏銳過。

“所以我認為,當日那一場意外,是我們兩個分彆中了陷害,但機緣巧合,我們湊到了一起。”

“一切本身就是意外。”

“包括團團這個上蒼賜給我的親人,更是意外之外,無論誰都想象不到。”

“他們永遠也找不到我,亦不會知道團團,”沈憐雪長舒口氣,“如此,甚好。”

————

孫九娘終於安下心來,開始慢慢抿著桂花露。

沈憐雪倒是越說越精神,把蘭娘的話說給了孫九娘,問她是否知道。

孫九娘有些意外蘭娘會知道:“這小娘子,家中大抵也是商賈人家,竟是知道這個。”

蘭娘柔柔弱弱的,似乎一陣風就能被吹跑,那巴掌大小臉上滿滿都是對過去的茫然,端是我見猶憐。

孫九娘見過她一兩次,知道沈憐雪和李麗顏幫了她,便也隻友善同她說過幾句話。

孫九娘感覺蘭娘進退有禮,端方自持,一看便是出身良好的大家閨秀。

她一開始以為蘭娘出身書香門第,但她若是對牙行之職如此清楚,大抵是從小所學所見,對家中生意頗為熟悉。

她道:“原是我考慮不周,倒也不知你如今收用銅板成了累贅,我這有個熟識的牙行,其老板在牙行行會裡是老資曆,也是老行老,很是可靠。”

孫九娘也需要牙行上門兌票。

她收房租,一戶就兩三貫錢,若全自己拿去存,麻煩不說,還不夠安全,是以早早便同牙行簽了契,由他們上門代收。

沈憐雪的生意同她還略有不同,她並非每日都有房租,但沈憐雪每日都有進賬。

孫九娘略一思索,便道:“回頭你同他們簽兩日一取,這樣你手裡既能寬裕有成本結用,又可隨意雇傭臨時女使,方便許多。”

沈憐雪想了想,道:“好,都聽大姐的。”

孫九娘了卻心事,這會兒就不再含糊,辦事又雷厲風行。

“你且等一兩日,我同他們談好,再找你簽契。”

沈憐雪點頭,一次把事都問完:“大姐,我還想再尋個女使,若是能當學徒是最好的,攤位隻我跟麗姐忙不過來。”

倘若隻賣煎餅、肉夾饃和素鹵,其實兩個人剛好,他們兩個都是麻利人,做事也利落,倒是能支應。

但沈憐雪是有心好好做的。

若是早晨多加各色點心等物,便要有人專門售賣,也要有人能同她一起在下午準備,這樣光靠她們幾個就不夠手了。

“蘭娘畢竟身體不好,加上失憶,害怕外麵,往常根本不出雜院,”沈憐雪歎了口氣,“我也怕她出事,便隻讓她在廚房忙。”

“我如今需要的是伶俐又勤勞,且有些廚藝底子的年輕女子,因著要求高,我工錢一定不少給。”

“這事好辦,都找那行老便是,他手裡人不少,”孫九娘笑著說,語氣裡頗有些欣慰,“一開始勸你不去做漿洗,倒是勸對了,誰能想到,現在你可以是赫赫有名的煎餅娘子了。”

沈如意噗地笑出聲:“九嬸嬸,這名頭怎麼聽著這麼奇怪,難道不是團團煎餅嗎?”

孫九娘使勁揉了一下她的小腦袋,然後便起身:“話都說完,你們娘倆快早些歇息,待到牙行來人我再尋你。”

她如此說著,便直接告辭。

沈憐雪低下頭,看向女兒。

沈如意抬起頭,眨巴眨巴眼睛,好半天才放下桂花露。

“好嘛,”沈如意噘了噘嘴,“不吃了不吃了,漱口睡覺!”

過了兩日,在幾人的商議下,她們決定早起先多賣兩樣吃食。

一個便是素鹵中的鹵蛋。

同晚食不同,早晨賣的是帶殼的,而且是提前一夜在肉湯裡醃製好,味道隻略微比不帶殼的淡一些,既方便食客攜帶,又不會太鹹殺口,很是便宜。

這樣的鹵蛋跟晚食同樣價格,一文錢一個,買了就能拿走吃,還能配粥食或者水飯,做一樣小菜。

另一種就是沈憐雪根據沈如意的口味,專門調配出來的麻醬饅頭。

這是她們做的第一種麵點,做了甜口和鹹口,最後鹹口得到了一致好評,沈憐雪便隻選了這一種。

麻醬在汴京還沒流行開來,隻是沈如意嘴挑,私心喜歡而已,如今沈憐雪加以應用,又被女兒念叨一番,終於做出了漂亮又好吃的麻醬饅頭。

這饅頭是用了精麵的,一層一層雪白的精麵裡是醬色的麻醬,一圈一圈舒展開來,猶如春日裡盛開的牡丹,漂亮又芬芳。

這饅頭一出鍋,撲麵而來就是濃鬱的麻醬香氣。

沈憐雪沒有用麻醬和麵,而是拿它做醬,一層一層裹在麵皮上,然後卷起,壓成漂亮的花型。

就著熱氣咬下去,麻醬細碎的,帶著沙沙顆粒的口感便包裹在舌頭上,麵是又軟又彈的,麻醬卻是鹹香撲鼻,有一種濃鬱的芝麻香氣。

讓人忍不住一口接著一口,眨眼功夫便吃下一個。

這種吃食,李麗顏從來都沒吃過,蘭娘也覺得新奇,很是喜歡。

沈如意非常得意:“那是自然,也不看是誰想出來的。”

這可是她在那厚厚一本菜譜裡,精挑細選出來的吃食,材料好買,做法也不難,就是芝麻醬需要調配,卻也難不倒沈憐雪。

她說的一切吃食,沈憐雪都能做好。

這兩種吃食一定下來,沈憐雪便心安,在簽契等女使的空檔裡,三個女人開始準備今歲過年。

一年一景,白雪皚皚,交年在望。

今年家裡的人一下子便多起來,她們生活忙碌卻又富足,生意穩定,每個人對未來都是滿心期待的。

就連失去了過往記憶的蘭娘,也對以後的生活多了幾分憧憬。

再這樣的情形之下,她們對新年更是期盼。

沈憐雪提前買好牛羊豬肉,又備好雞鴨魚肉,米麵油糧也早就備齊。

因水路亨通,冬日裡的汴京蔬菜並不難尋,甚至隻以比夏日略貴一兩成的價格,就能買到各色蔬菜。

沈憐雪攤煎餅所用的生菜,就是通過汴河每日運抵汴京之物。

為了過節,沈憐雪特地買了不少食材,儲備在家中的廚房裡。

待到交年節前兩日,白日裡的生意就沒那麼多了。

汴京中的百姓越來越少,家住近郊或近省的百姓都歸家過年,讓一向熱鬨的汴京顯得略有些冷清。

但這份冷清中,卻透著歡喜的年味。

這一日未及傍晚便沒有多少生意,沈憐雪跟李麗顏早早便回了家,三大一小四個女人坐在廚房,守著溫暖的爐火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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