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2 / 2)

沈如意倒是突然想起什麼來,她眼睛突然一亮:“這幾天,禦街是不是有大集?”

她如此一說,沈憐雪也想起來這回事。

李麗顏便道:“年年年根地下都有大集,晚上更是熱鬨些,瓦舍裡麵看一台戲隻要兩文茶錢,還能有座。”

沈如意便心動了。

她仰起頭,看向了母親,言語之間多了幾分盼望:“娘,咱們去瞧瞧吧,好不好?忙了好久啦,也應該出門去玩呀?”

孩童天真清朗的語言,令在座幾人都心動了,就連一向不愛出門的蘭娘,也被年根地下的熱鬨年景所打動,猶豫著也想去。

沈憐雪低頭看向女兒,見她一臉認真,那雙杏子般的眼睛閃爍著期盼的光,不由便也有幾分意動。

“這會兒算不算晚?”沈憐雪問李麗顏,“麗姐和蘭娘去嗎?若是都去,咱們便去。”

三個女人一起,畢竟安全得多。

其實汴京人來人往,潮流不息,若當真危險重重,怕也沒有今日之繁盛。

便是深夜子時,也有不少百姓拖家帶口,上門去吃一頓炙烤,又或者叫上三五好友品一品新出美酒,再平凡不過。

尤其是年根地下,年節不斷,交年節之後便是除夕,接連的節日讓百姓們都沉浸在即將過年的喜慶中,禦街擺了大集,瓦舍徹夜不眠,在此起彼伏的人聲裡,關撲絡繹不絕。

這是商家最能賺錢的機會,自然不會善罷甘休,若非禦街離甜水巷略有些遠,沈憐雪怕都想過去支一個鋪席,賺上三五日銀錢。

李麗顏灑脫一笑:“去啊,我還想玩兩把,碰碰運氣呢。”

最終的目光落在了蘭娘身上。

蘭娘猶豫片刻,終於露出一個白花兒一般的笑顏。

她臉頰上的梨渦若隱若現,展露出翩然的柔美:“去吧,我也想去瞧瞧雜戲,聽說有新曲子的。”

她平日裡不出門,卻也會同左鄰右舍的媳婦子說話,從她們口裡知道外麵的世界。

沈如意一聽這個,立即一蹦三尺高:“好耶,快娘,快點,我要穿那件水紅的襖子。”

她高興得臉都紅了。

那件新襖子沈如意可珍惜了,隻有早上都舍不得穿,下午賣肉夾饃的時候才會穿,神氣得跟個小公主似的,但凡有人誇她,她立即就又含蓄了:“也沒有那麼可愛,隻是一點點可愛。”

現在終於有機會嘚瑟她的新衣裳,沈如意怎麼可能不高興。

沈憐雪捏了捏她的小肉手,無奈道:“原來你的目的是這個,每天穿一次還不夠,還得穿去大集顯擺。”

沈憐雪慣女兒,在甜水巷是出了名的。

就沈如意這麼能折騰,沈如意每日打扮的漂漂亮亮,她是費了十足心思,無論女兒想要什麼都儘力滿足她。

這會兒即便已經傍晚時分,女兒說想去大集,她也沒怎麼反對。

一行人迅速回家換了衣裳,沈憐雪給女兒戴好風帽鬥篷,自己也披上新買的鬥篷,這才出了門。

李麗顏是個喜歡新鮮顏色的,她選了一身紫羅蘭的襖裙,外麵加了一件繡著牽牛花的褙子,顯得人又高又瘦,修長健美。

而蘭娘就穿的灰撲撲的,並不怎麼打眼。

她如同過去的沈憐雪一般,並不喜歡打扮自己,甚至不喜歡身上有多餘的顏色,無論沈憐雪如何問她,她都隻要青灰色的衣裳。

暗淡、無光、沒有生氣。

她堅持,沈憐雪也不好硬要給她買鮮豔衣裳,值得由著她去。

三大一小在走廊裡相視一笑,沈如意指著禦街的方向,神氣昂然地說:“出發!”

————

樂台坊,中書省。

裴明昉剛踏出門檻,抬頭便看到正要上馬的高大身影。

禦街照耀過來的斑斕燈光映紅了他的臉,讓那人劍眉星目的眉眼全部隱藏在柔光之下。

但他那張過分深邃的麵容,卻全無柔和之意,看人的時候隻有滿目冰冷。

裴明昉的冷隻是凍結了的寒冰,而趙衸的冷,卻滿含血腥殺意。

他又不是沒殺過人。

裴明昉略微一頓,見對方親隨已經瞧見自己,這才上前拱手:“靖王安。”

趙衸聽到這把清冷嗓子,轉過頭來,淩厲地衝他麵上看來。

“裴相公,”趙衸嗓子低沉,似氤氳著百年不化的水汽,“你可真是勞苦功高,這會兒……都不歸家?”

他如此說著,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滿汴京的文武百官都知道,這麼多宗室皇親,隻有一個人不好惹。

即便是官家也從來和和氣氣,唯獨這個暫代開封府的靖王殿下,總是滿臉陰霾,一說話就要陰陽怪氣。

他舊日經曆眾人皆知,他的出身也無人不曉,便就是因此,他才有這一身讓人心寒的戾氣。

裴明昉同賢王是同窗,跟和和氣氣的賢王關係尚可,同靖王天然便關係冷硬。

不過,汴京之中也無人同他關係好。

除了官家。

官家最是悲天憐人,總覺得自己的幼弟生來困苦,且因無母族,妻族又不豐,是以官家對他多有器重。

靖王似乎也很承情,汴京之中誰都敢惹的他,在官家麵前乖順得如同順了毛的貓兒一般,非常乖覺地收起鋒利的爪子。

裴明昉同趙衸如此不對付,見了麵也不能一句話不說轉頭就走。

所以裴明昉打了招呼,換來的就是趙衸陰陽怪氣。

但裴明昉卻似乎沒聽出他的嘲諷,隻微微一挑眉,淡淡道:“聽聞靖王家裡最近不太平啊,可是……”

裴明昉頓了頓,這才道:“可是王妃病了?”

王妃兩個字說出口,趙衸臉色驟變。

他一向喜怒形於色,隻要有人讓他不痛快,他立即要十倍奉還。

如此睚眥必報的個性,滿汴京的貴女們竟對其異常眷戀,人人都想做他的側王妃。

當然,裴明昉根本不知這些瑣事,他隻是聽聞最近鬨得很大,這才有此一問。

趙衸臉色難看,他眉峰緊皺,那雙深棕色的眸子死死盯著裴明昉:“裴相公,不該你管的事,還是彆打聽了。”

裴明昉平淡直視他:“靖王殿下,巡檢司為國之司務,非某些人的私兵,代管開封府隻是代管,手還是不要伸得那麼長。”

公器私用,以權謀私,這明晃晃的八個字,狠狠砸著趙衸臉上。

即便是皇親國戚,是官家最寵愛的弟弟,他也不能肆意妄為。

裴明昉看著趙衸陰晴不定的臉:“我奉勸靖王一句,彈劾你的奏疏已經壓了一摞,隻是幾位同僚憂官家禦體,才未上表而已。”

他這話看似是好意,實際卻是威脅。

如今官家重病,晉王監國,朝政上下雖未動亂,有的人卻已心思浮動。

畢竟,從龍之功的誘惑,不是人人都可以抵抗的。

晉王年不過十八,實在是年輕了些。他是官家唯一的兒子,在官家重病之後臨時被封為晉王兼開封府尹,因此對政事異常生疏,這一兩年來都隻能勉勵維係。

儲君這個模樣,無論誰心裡都會犯嘀咕。

雖晉王年少便被封王,又兼開封府尹,但官家一直未封他為太子,便是因其資質平庸,並非果斷之輩。

無奈官家身體孱弱,隻這一個兒子長大成人,便隻得如此。

朝堂之上,在官家連續的重病中,心思浮動者眾。

早年太宗不也是兄終弟及,平和過度,到了景祐一朝,為何不行?

除去並非太宗嫡支的賢王趙祈,官家一脈不還有個靖王趙衸嗎?

這些議論和人心,裴明昉早就知道。

他一直沒有同趙衸對上,是因為此事實在有些匪夷所思,即便晉王殿下並非明君之相,難道跋扈囂張,暴虐無情的趙衸便有?

可笑,實在可笑。

然而事實並未以他所思所想發展,而是以一個詭異的令人不解的態勢,猖狂地蔓延開來。

朝堂之上,支持趙衸的大臣越來越多,多到裴明昉都感覺到事態嚴重起來。

然而政事堂中,幾位宰執卻整日裡都是絕口不提,那一摞摞的請願和彈劾奏折,仿佛壓在官家心口上的大石,最終如何落下,無人可解。

直到今日,晉王監國卻由靖王暫代開封府尹,裴明昉心裡的警覺便陡然攀升。

他不知官家到底是病糊塗了還是受人蠱惑,如此安排,實在不妥。

加之趙衸越發過分。

大宋皇室並非先朝那般囂張跋扈,就連官家也並非都是肆意妄為者,趙衸敢動用巡檢司給他辦私事,尋找一名似乎並不是那麼重要的妾室,已經越界。

裴明昉今日出言,就是告訴趙衸他太囂張了。

但趙衸卻有恃無恐。

趙衸似乎安靜地聽完了裴明昉的話,待到裴明昉話音落下,他才嘲諷似地開口:“裴相公,說完了?”

他如此說著,似笑非笑地探過身去,在裴明昉耳邊冷冰冰低語:“裴相公,你就是因為太過正直……”

他低低的笑起來:“才會幾年找不到人。”

“內心煎熬的滋味,不好受吧?可是啊,可是你不可能尋到她的。”趙衸說完,轉身上馬。

他低下頭,嘲諷地笑了:“沒有人知道,當日那人是誰,那可真是機緣巧合的意外。”

“就連你的好同窗,你那些好同僚,甚至是安排了一切的幕後之人,也不知為何會出那麼一個意外。”

“但我這個人就喜歡看熱鬨,”趙衸笑得肆意又猖狂,“看你不好過,我就高興了。”

趙衸話鋒一轉道:“裴相公放心,本王言而有信,可不會隨意外傳。”

“祝你能早日尋到人。”趙衸說完,騎馬揚長而去。

留下裴明昉立在中書省大門外,多彩的宮燈把禦街照耀得燈火通明,五彩斑斕的光映射進街巷裡,落在裴明昉身側。

他站在陰影裡,並未低著頭,但燈光依舊照耀不到他的臉。

他就這麼沉默著,片刻之後,他突然輕聲笑了。

“原來如此。”

裴安牽了馬來,道:“大人,可要直接歸家?”

裴明昉抬起頭,遙遙看向人聲鼎沸的禦街:“去看看吧,興許有什麼時興玩意,買來給母親把玩。”

狀元巷就在禦街左近,他住了那麼多年,整日裡除了忙政事就是讀書,從來不說要去禦街走訪瞧看。

今日不知怎麼的,竟是起了悠閒的心思。

裴安伺候他多年,聽他這話,自是高興極了。

“公主殿下最是喜歡這些,大人孝心可嘉。”

裴明昉隻讓他牽著馬跟在身後,自己從容地穿出巷陌,從黑暗中一步步緩慢行入光明。

今日的禦街確實熱鬨非凡。

從宣德門一直到州橋,皆是張燈結彩,鋪席林立,百姓拖家帶口,摩踵擦肩,比之前幾日的浴佛節還要歡喜。

從冬至至元月,整整兩個月,都是大宋的年節。

裴明昉一路在人群裡慢悠悠地走,他偶爾停下來,看一看街邊的鋪席在賣什麼,偶爾又駐足,聆聽百姓的交談聲。

“阿娘,給我買串珠花吧,好好看。”

“阿爹,我帶妹妹去買,再給娘也買一串。”

隨之而來的是父母透著笑意的無奈:“好好好,彆亂跑,看好你妹妹。”

這是一年一度的闔家團圓,也是一年一度的良宵美景。

鋪席之間,婀娜多姿的撒佛花無香綻放,娘子囡囡們手捧著各色鮮花,在人群中穿行。

今日不是浴佛節,卻也有大相國寺的僧人立於街頭,給百姓們送七寶、五味粥。

香濃的米粥吸引了百姓們的目光,他們結伴排隊,待排到自己時,就把手中的鮮花贈給僧人。

七寶粥是素粥,五味粥是肉粥,風味不同,卻都好吃。

那是濃濃的年味。

裴明昉沒有等粥,他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在熱鬨的人群裡,身上仿佛也能沾染上人氣。

裴安安靜地跟在裴明昉身後,看著他麵容上的冰雪隨著春風暖融,心中五味雜陳。

他正想要說些什麼,再抬頭時,就看到裴明昉定在那裡,目光悠長地望向前方。

裴安順著他的目光往前看去,隻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囡囡,被架坐在一名年輕娘子的脖頸上,她頭上戴著兔兒帽,白絨絨的兔耳朵在頭上支棱著,可愛得很。

小囡囡正伸著手,想要摸一下高高懸掛的琉璃宮燈,邊上另一名麵容溫婉的女子伸手拖住她的胳膊,滿臉擔憂:“莫要鬨了,你麗嬸要累的。”

裴安眼睛一亮。

那明顯是甜水巷的煎餅娘子們,他剛要張嘴,餘光一掃,卻看到裴明昉的麵容。

燈火闌珊下,人間煙火中,裴明昉的麵容終於如同融化了的冰川,涓涓細流蜿蜒而下,帶來了春日的盎然。

他唇角輕勾,眉目舒展,看著那一對母女的時候,臉上有著他自己都不知的溫暖笑意。

那是對美好的向往,是對願望的惦念。

是無限的,令人心馳神往的期盼。

裴安所有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他呆呆站在那,心中酸澀,卻又滿是感念。

就在他以為時間即將停留在此刻時,一道奶聲奶氣的童音叫醒了他。

“咦,阿叔,你也來玩嗎?”

沈如意騎在李麗顏肩膀上,探過頭來看裴明昉。

她離燈火很近,近到那琉璃燈已經映紅了她的臉。

小囡囡圓圓的眼眸璀璨而奪目,似有滿天星光,也是圓月高懸。

她咧著嘴,露著大白牙,笑容天真而純潔。

“阿叔,交年佳安哦。”

裴安就聽到他身前的裴明昉輕輕笑了一聲,隨即,他便往前行了兩步,一步一步接近那耀眼的光明。

“團團,交年佳安。”

他如此說著,偏過頭看向一臉無奈的沈憐雪,拱手道:“沈娘子,許久不見。”

沈憐雪把目光從女兒身上收回,落到裴明昉身上。

年輕的宰執站在燈光下,他身上寒意似也被光明驅散,麵容淡然雅致,眉眼之間皆是暖意。

沈憐雪微微一頓,隨即便衝他微微一笑。

“裴大人,許久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無論是柴榮還是趙光義,當皇帝之前都是晉王兼開封府尹,但後來的宋朝皇帝大多都隻是兼任開封府尹,封什麼王的都有。

昂,拚命寫出了本周加更!努力拉進度ing!三章一萬字奉上~愛你們麼麼噠!:,,.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