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意氣鼓鼓看著他。
“你才是煎餅團子。”沈如意說著,轉過身不理他了。
沈如意往前走了兩步,發現自己走錯了,隻好轉身往回走。
趙允寧就跟在她身後,安靜地看著她,也不辯解。
沈如意:“……”
沈如意忍不住了:“你為什麼跟著我?”
趙允寧想了想,用了一個他父王常用的說辭。
“因為你漂亮好看呀,很可愛的。”
少年聲音清亮,有著夏日泉水一般的清澈,沈如意剛剛升起的帶著氣的小氣泡,輕輕一戳就破了。
她抿了抿嘴唇,還是忍不住咧嘴笑了:“對哦,我就是很漂亮。”
小姑娘臭屁得很,母親成天誇她,彆人也天天稱讚她,她堅定地認為,自己就是全天下最可愛的小囡囡。
沈如意一不生氣,立即就變成了乖巧可愛的小團團。
“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趙允寧低頭看著她跑歪了的風帽,很自覺幫她係好絲帶。
“我叫趙允寧,允許的允,安寧的寧。”
沈如意瞪大眼睛:“哇,你姓趙,你是皇親國戚哦。”
趙允寧想了想,點頭:“是吧,算是皇親國戚,不過這不重要。”
沈如意沒多想,她湊上前去,嘰嘰喳喳說:“寧哥哥,我叫沈如意,你可以叫我團團,以後不許叫我煎餅團子。”
趙允寧點頭,他衝沈如意伸出手,一本正經道:“團團你好,有幸相識,頗為歡喜。”
沈如意啪嗒把手搭在他手上,拉著他往前走。
“寧哥哥,你為什麼會來阿叔家?”她問。
趙允寧動了動手指,還是把她柔軟的小胖手攥在手心裡,縮小步伐緩緩跟著她往前走。
他家裡隻一個孩子,沒有兄弟姐妹,父王母妃同其他的皇室宗親又不多來往,因此他其實也沒什麼玩伴。
除了書院的同窗,大抵也不認識什麼同齡人。
這個小囡囡倒是他認識的小姑娘裡最自來熟也最不怕生的。
讓人……讓人不自覺就要跟著她走。
“你說的阿叔是裴叔嗎?”趙允寧好奇地問。
見沈如意點頭,他才繼續道:“我父親過來尋裴叔有事,說裴叔家裡有小妹妹,讓我過來陪你玩。”
趙允寧彆看隻有十歲,但他比沈如意已經高出一個頭去。
他身量修長,腰背挺直,整個人如同新生的白楊,挺拔而蓬勃。
他平日裡總是板著臉,跟個小大人一般,即便現在同沈如意說話,也是一板一眼的,不熟悉他的人,定會覺得他是個過分乖巧的孩子。
但若是去看他那雙燦若星河的眼眸,若是多同他相處,才會知道他其實頗有些內秀。
換言之,就是表裡不一。
就比如這會兒。
他慢悠悠陪著小姑娘往前走,耳邊聽她嘰嘰喳喳,偶爾回答她的話,目光卻在她頭上毛茸茸的兔子耳朵上徘徊。
很想捏一下。
“團團,”趙允寧輕輕出聲,“你今年六歲了吧,感覺比同齡的小姑娘高好多哦。”
沈如意腳步一頓,她倏地回過頭,憋著嘴瞪趙允寧。
她居然聽出了趙允寧在逗她。
“寧哥哥,”沈如意憋著嘴說,“你這個人,有點壞。”
趙允寧的笑意幾乎要從那雙漂亮的眼眸裡溢滿出來。
他終於伸手捏了一下沈如意的小兔子耳朵,開心的喟歎出聲:“你聽出來了?”
沈如意心裡默念自己是大姐姐,不能欺負小弟弟,白了他一眼,默默回頭繼續往前走。
倒是沒鬆開手。
趙允寧跟在她身後,緩緩咧嘴笑了一下,腳步一如既往地堅定。
“你喜歡虎頭帽嗎?”趙允寧說,“明日我送你一個頂,算是賠禮道歉。”
沈如意沒吭聲。
“這也不行啊,那還能送什麼呢?”趙允寧自顧自念叨。
其實沈如意沒生氣,她聽出來趙允寧是故意逗她玩,作為一個比他年紀大的大姐姐,她要讓著他,不能跟小朋友置氣。
所以這會兒趙允寧說要給賠禮,她也沒應。
不過趙允寧是個一直相當堅定的少年郎,他認定的事,就是親爹拿鞭子打,那也打不回來。
趙允寧自顧自琢磨一會兒,心裡有了主意,然後話鋒一轉,問她:“團團,令慈有說今日要吃什麼嗎?我是特地過來嘗令慈手藝的。”
這一句倒是說對了。
沈如意很自然地回他:“娘說今日要吃秘製燒鵝,椒麻炒雞,雪菜青魚,還會做一整隻肘子。”
“哦對了,娘說還要做烤鴨,不過昨日裡做過一回,火候沒掌握好,烤成黑鴨子啦,不知道今日能否成功。”
沈如意對母親要做的飯食如數家珍,這裡麵的大多數菜品都是她根據菜譜口述出來,這些時日借著裴府的廚房,沈憐雪痛痛快快炒製一通,把每一樣想要做的菜都做了一遍。
這裡麵做出來好吃味美的便單獨記錄下來,哪裡需要改進,哪個不適宜烹飪,也都一條條列明。
這幾日沈憐雪要做兩個多時辰的飯,卻一日比一日乾勁兒足,顯然是想把所有盤算好的菜譜都做一遍。
今日這幾道菜,就是已經試過並已熟練的拿手菜。
聽到這幾個菜名,趙宇寧的眼睛都要閃出光來。
他很輕地咽了口口水,不讓自己在小姑娘麵前失態。
“哦,”他用很淡的嗓音回應,“聽起來不錯,令慈準能成為汴京名廚。”
沈如意語氣頗為得意:“可不是,我娘就是汴京第一名廚!”
趙允寧剛被美食勾走的神智,迅速回落到兔子耳朵都要炸起來的小姑娘身上。
趙允寧趁她不注意,又偷偷捏了一下。
好軟,好暖。
兩個小豆丁說著話,一路就來到了裴明昉的清風苑。
待到門口,趙允寧腳步微頓,他往後拉了一下沈如意的手,讓她也跟著停下來。
“怎麼了?”沈如意疑惑地回頭看她。
趙允寧微微彎下腰,掏出帕子,替沈如意把臉上的薄汗擦乾,然後幫她整理好鬥篷和襖子。
待他看到沈如意襖子上的汴繡團花時,趙允寧秀氣的長眉微微輕蹙。
怎麼是汴繡呢?她已經有了啊,他還能送什麼?
趙允寧如此想著,給沈如意整理好衣服,然後又利落地給自己收拾完,這才重新牽起她的手:“走吧,去給長輩們見禮。”
他說得好鄭重,沈如意也跟著一本正經起來。
與此同時,賢王趙祈正在品茶。
他喝的是自己親手點的北苑茶,味道濃鬱,香味豐富,口感苦後有甜,是極上佳品。
趙祈領著兒子一到裴府,見了裴明昉第一句便是:“看中了?”
裴明昉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趙祈自己笑眯眯坐在邊上,一邊給兩人點了茶,一邊安靜等。
待到外麵突然一陣寒風起,裴明昉才低低應了一聲:“是。”
趙祈老神在在,以一中過來人的口吻道:“這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其實是很奇怪的,我一開始就看出來了,是不是很厲害。”
裴明昉捧著建盞,安靜無言。
趙祈也不在意,自己一個人在那叨叨:“我當年看中姝兒,也不過是在人群裡擦身而過,但擦身之後,我就忍不住回頭要去看她。”
“隻不過一眼,我就把她的樣貌記在了心裡。”
“年輕的時候,還真不信什麼一見鐘情,但隻見了她,我就信了。”
“原來真的可以一見鐘情,再見傾心,一往而深。”
趙祈的身世坎坷,若是一路講來,怕是一兩日都說不清,然他卻心誌堅定,認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就比如他當年看上汴京官吏家中的小姐,不管身份地位,不管什麼門當戶對,執意求了太後,還是把這位小姐迎娶過門,成了他的王妃。
成婚之後,十來年恩愛有加,成了汴京人人稱頌的佳話。
而這位賢王殿下也成了怕老婆的典範。
賢王笑眯眯抬頭,看向裴明昉,語重心長道:“啟之,這世間能在千萬人中遇到自己心儀之人,你以為簡單否?”
“若是預見,無論如何,都要爭取一番的。”
他如此說著,一杯北苑茶飲儘,再去另燒一壺山泉水。
裴明昉雙手交疊在下巴上,難得以一中頹唐的姿態,展露在外人麵前。
“可……”
可那許多事,那些無足為外人道也的過去,便是橫在他心上的刀,隻要他那顆心跳動一下,就會被刺傷一次。
疼得他日夜難安。
但即便心口流血,即便遍體鱗傷,他也不想讓那顆心重新歸於死寂。
心跳嘭嘭的滋味,美好到讓人上癮。
賢王並不知裴明昉過去那些事,他即便有所猜測,卻也沒有去調查詢問。
他隻是告訴他:“無論如何,話都要說明白,你先把自己的心剖開給對方看,即便對方不接受,你也無愧於心,對不對?”
裴明昉捧著杯盞,仰頭一言而今。
“對。”他長長歎了口氣。
這邊兩人剛說完話,就聽到外麵傳來孩童的交談聲。
賢王立即起身,鬼鬼祟祟在門口往外看去。
就看到自己那個從小到大都一本正經的兒子正在幫一個小女孩兒整理衣服。
從趙祈的位置看不到小女孩兒的麵容,卻能看到趙允寧的。
這傻小子臉上依舊緊緊繃著,比大人瞧著還嚴肅,但他微微勾起的嘴唇和帶著彎度的眼角,卻出賣了他的情緒。
這臭小子,小小年紀,很厲害啊。
趙祈嘖了一聲,他壞心眼地輕輕一咳,把兒子嚇了一跳。
趙祈俊秀的慈父麵容出現在兩個小豆丁麵前:“天冷,趕緊進來吧。”
“你叫什麼名字啊?”
他很自然地從兒子手上牽過了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動了動被兒子燒出窟窿的後背,笑眯眯往雅室行去。
難怪這臭小子要喜歡。
倒是真真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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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這一頓晚飯,依舊同前幾日那般熱鬨。
賢王趙祈是個相當平易近人的皇親貴胄,他也知道裴府冷清得跟荒宅似的,便也招呼兩位老管家一起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