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閒日子總是匆匆而逝,一晃就到了初五。
到了這一日,白柔兒早早就起來,先跟兩個嫂子一起做了早食,匆匆吃過,便收拾好自己出了門。
她今年已經十六,年紀不算太小,卻也不算太大。但家裡疼她,知她不想早早嫁人生子,便特地給她尋一份好差事。
汴京的女子出路很多,隻要能養活自己,無論如何都活得下去。
白柔兒更是其中生活順遂的,豐衣足食,親人和睦,如同每一個汴京的少女那般,開開心心長大。
更有甚者,她如今還尋了一份人人羨慕的差事。
白柔兒學了師父的樣子,穿著青藍襖子,外麵罩圍裙,頭上包了青花包頭,看起來乾淨利落。
她臉上帶著笑,腳步利落,周身帶著年輕蓬勃的朝氣。
她名叫柔兒,可性子卻一點都不柔,卻也不潑辣。
她平凡,簡單,除了是家中唯一的女兒之外,似乎也沒什麼可以讓人多注意的。
但她卻被牙行的行老選中,把她推薦給了沈憐雪。
白柔兒不用哥嫂弟弟送,自己一路小跑著穿過汴京的大街小巷,大約兩刻之後便來到甜水巷口。
她老遠就看到前麵熱鬨的街市。
臨河一側,有兩個很醒目的棚架,一處擺放了桌椅,客人如織,大多買了會坐下來要一碗水飯,那是衛月嬌的灌湯包子攤,另一處則等滿了排隊的食客。
這個時辰,已經過了早食最熱鬨時候,卻依舊賓客盈門,隊伍不斷。
白柔兒那張青春的臉上洋溢出一抹笑來,她歡快地跑過去,直接繞到棚屋後麵,從背後叫了一聲:“師父,早啊,過年好。麗嬸早,過年好。”
她是沈憐雪的徒弟,跟沈如意一個輩分,得叫李麗顏麗嬸。
沈憐雪回頭看是她,無奈地笑笑:“你這丫頭,嚇我一跳。”
白柔兒咧嘴一笑,滿臉都是朝氣:“我是不是來晚啦?這就忙起來。”
沈如意回頭看到她,也高興起來:“柔兒姐,不晚,你跟我一起賣饅頭吧,咱們去前麵吆喝去。”
沈憐雪的攤位邊上還架了小爐灶,上麵架了五六層蒸籠,蒸籠裡麵是熱氣騰騰的鹵蛋和麻醬花卷。
今日是新開張,買煎餅送一個鹵蛋,麻醬花卷也便宜三文,五文錢兩個,買了就能帶走。
人都貪新鮮,又想要便宜,於是攤位前便更熱鬨了。
即便這時候汴京人沒平日多,但出來擺攤的正好也沒有平日裡多,許多不想自己生火做飯的百姓們紛紛出門,沈憐雪和隔壁衛月嬌的攤位生意簡直是火爆。
沈憐雪跟李麗顏一邊做煎餅一邊給客人取饅頭,忙得不亦樂乎,滿頭都是汗。
就連沈如意也跟在邊上,開始算錢收錢了。
白柔兒一看這樣子,立即洗手來到蒸籠前,開始響亮吆喝。
“新年新氣象,開張送大禮,”白柔兒的吆喝聲隨口就來,聲音洪亮,“大實惠,大實惠,買煎餅送肉湯鹵蛋,麻醬饅頭兩個隻要五文,便宜三文,便宜三文。”
她一邊吆喝著,一邊小心翼翼推著蒸籠往前走了兩步,讓路過的行人可以從排隊的人群裡看到熱氣騰騰的新蒸籠。
白柔兒是最平凡的汴京少女,她有著讓人會心一笑的朝氣,活潑開朗,一往無前。
她這麼一吆喝,不想等煎餅或者好奇麻醬饅頭的食客們,便都駐足張望。
這吃食聽著很新鮮。
一般的太學饅頭也要八文錢一個,當然太學饅頭裡麵的餡料十足,個頭巨大,八文錢都不算貴。
這麻醬饅頭兩個隻要五文,還是今日開張的實惠,這令很多人心動。
再一個,左近的百姓都知道團團煎餅,沈憐雪做的東西乾淨實惠又好吃,口碑是相當好的。
如此想著,便有不少隻是出來買菜的嬸娘叔伯,迅速圍了過來:“五文兩個?”
沈如意也捧著她的小笸籮過來,笑著說:“對呀,今日大優惠哦!隻有今天一日。”
於是對方也看都不看,直接說:“我要四個。”
白柔兒便響亮回應:“好嘞,麻醬饅頭四個,您請好。”
她一邊說著,一邊取出一張大油紙往邊上的小板凳上一鋪,用竹夾取出四個碩大的饅頭,平鋪在油紙上。
然後她就用那雙似乎不怕燙的手,快得跟變戲法一般把油紙包成四四方方的包袱。
還漂漂亮亮折了一個角。
“十文,您拿好。”
白柔兒笑眯眯遞過饅頭,沈如意伸出手,捧著笸籮笑。
路過的食客便也都看到了饅頭的模樣,聞到了從蒸籠裡散發出的麻醬香氣,一個個上前來排隊。
“這口味沒吃過,嘗嘗看。”
“你們老板厲害啊,總有新鮮吃食。”
你要六個,我要八個的,不多時就買空了三籠屜。
“以後還會有更多新鮮的吃食,請多多惠顧哦。”沈如意清脆地說。
白柔兒讓沈如意先招呼一下,自己飛快跑回沈憐雪身邊,從推車下麵又取了一個大籠屜出來。
彆看她個子小人也窈窕,力氣卻很大,平日裡在家也並非嬌生慣養,該做的活一樣不少。
沈憐雪看她忙得一臉汗,忙說:“趕緊擦擦,一會兒吹了風。”
白柔兒咧嘴笑:“好嘞師父,您忙您的,不用顧念我。”
她說著,端著大籠屜又風一樣地回到了棚架前。
排隊的大多都是老食客,看到這小姑娘,便笑著問:“沈老板,有徒弟了啊?恭喜恭喜,這丫頭看著機靈。”
沈憐雪笑容溫婉,眉宇間皆是喜氣:“謝謝,謝謝,以後請大家多多照顧白丫頭,我們會多加吃食,希望大家喜歡。”
就這樣又忙了半個時辰,饅頭和鹵蛋幾乎都賣完了。
因是優惠,所以賣得很快,沒買到的食客還有些惋惜,問了明日是否還會有。
煎餅這邊也賣得差不多,也無人在排隊,幾乎是來一個買一個,很快便能出攤。
沈憐雪就把攤子讓給白柔兒,讓她練練手。
白柔兒看著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但她做事時很認真,尤其是這煎餅,之前教她的時候就一絲不苟,反複練了幾十遍,待到練得白家人都不想吃煎餅了,她才收手。
到了今日,倒是正式上崗了。
沈憐雪端著熱水,領女兒去了衛月嬌攤位上,給她送了一包麻醬饅頭。
衛月嬌也正閒了,她看了看一臉嚴肅做煎餅的白柔兒,道:“這是九娘子給你找的吧?”
沈憐雪點頭:“是啊,九姐說行老那邊特地給選的,是個好孩子,勤快有天賦,很不錯。”
衛月嬌盛了兩碗水飯過來,又端了一小碟香油拌蘿卜:“嘗嘗,我新做的。”
“九娘子選的人,指定不差,瞧你這般,是不是預備著以後開腳店了?”
沈憐雪頓了頓,道:“有這想法,若是開了腳店,還能賣酒水。”
酒才是厚利,利潤有時可到一倍,且汴京人嗜酒,開了腳店之後,或許光靠賣酒就能把每日的租金賺出來。
但酒有酒的賣法,她這樣的新店鋪,大抵是進不了招牌酒的,正店也不會賣給她。
她自己不嗜酒,卻能嘗出酒品的好壞,準備得空各家買一瓶,嘗嘗再說。
衛月嬌隻會做灌湯包,她可以把灌湯包做得香氣四溢,汁水豐沛,做彆的卻很一般。
這樣情況下,他家做鋪席是最得宜的。
這一日的租金可比店鋪便宜得多,而且擺在街麵上,客來客往,生意會更好。
她雖也有些羨慕沈憐雪,但也很理智,權和利弊之後,如今就是最好的結果,倒也沒什麼好嫉妒的。
衛月嬌歎了口氣:“真好啊,我啊,如今還能做得動,以後若是兒女學不來這手藝,便再說吧。”
沈如意就誇張地哇了一聲:“月嬸嬸,你還這麼年輕漂亮,不許胡說哦。”
衛月嬌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頭:“小丫頭,你倒是嘴上抹了蜜。”
她如此說著,才注意到沈如意的新鬥篷下麵是一身錦緞襖子。
那襖子應當是織錦綢緞,陽光一照,波光粼粼,繡的金魚兒似乎活過來,在橘紅的衣襟上徘徊遊移。
更彆這襖子裡麵是用的狐裘,露出一點點瑩潤的白邊,顯得可愛又得體。
衛月嬌有點吃驚:“雪妹,團團這衣裳可真精貴,外麵……外麵買不著吧。”
沈憐雪微微一頓,她低頭同女兒對視一眼,見女兒衝她眨了眨眼睛,這才沉吟道:“是她奶奶給的新年禮。”
衛月嬌一直以為沈憐雪是寡婦,她一個人帶了沈如意出來過活,那便意味著同夫家那邊斷了聯係,當然,同娘家似乎也斷了。
之前日子過得那麼難,也不見娘家婆家幫扶,怎麼這會兒又出現了?一出手就給這麼貴重的禮。
沈憐雪看她麵露不解,想了想才道:“此事說來話長,之前她奶奶不知我們在此處,她父親……也不知。”
聽到這裡,衛月嬌就知道許多事不好多言了,她也略微頓了頓,看沈如意臉上並無鬱氣,臉上依舊掛著甜甜的笑,便知道這是好事。
隻要是好事,故事到底如何,似乎也沒那麼重要。
她長舒口氣:“這便好了,家裡人多一些,旁人就不敢欺負你。”
沈憐雪聽出她的關心,便握了握她的手:“月嬌姐,這幾個月多謝你。”
衛月嬌聽得五味雜陳,她拍了拍沈如意的手:“冬日過去就是春日,總能迎來百花盛開的。”
她們這邊說了會兒話,攤位裡的生意也結束了。
白柔兒同李麗顏收拾好攤子,收起棚架,過來招呼沈憐雪母女,娘四個就回了甜水巷。
她們剛進巷口,就看到孫九娘皺著眉從樓屋下來,匆匆往外走。
沈憐雪停下腳步,沈如意就叫:“九嬸嬸,午安。”
孫九娘臉色很難看,但這會兒聽到沈如意的叫聲,她緊蹙的眉頭便微微鬆開,臉上的滯鬱之色也漸漸散去。
看到團團,就沒有再憂心的道理了。
“團團,午安。”
孫九娘同沈憐雪她們道:“收攤了?快回家歇著去吧。”
沈憐雪問:“大姐可是有什麼事?”
孫九娘歎了口氣:“唉,倒也不是多大事,就那家賣蜂糖糕的,欠了我兩個月的房租,過年的時候還在,這兩天我再去找,竟不聲不響跑了,我得去行會一趟。”
汴京各行各業都有行會,房東們自然也有,對這種死賴著不交房租或者不肯搬走的賴皮臉,行會有他們自己的法子。
沈憐雪聽到兩個月房租沒收到,也替孫九娘肉痛:“那大姐趕緊去,看看能否追討些許。”
孫九娘歎了口氣:“追討是不能了,但我可以讓他以後在汴京組不上商鋪,咱們走著瞧。”
她如此說著,匆匆便走了。
留下娘幾個站在巷口看著她的背影出身。
這時,沈如意卻叫了一聲母親:“娘!我們是不是要開始準備做食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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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沈憐雪都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快,這麼急。
但要開食肆這件事,她早就有打算,又同女兒、李麗顏等幾個朋友商量過,算是準備十足。
就差租個鋪麵並上街道司備案,便能開張。
不過這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難。但隻要有心,就沒有做不成事的道理。
如今一聽說蜂糖糕鋪子開不下去,沈憐雪即便也覺得有些倉促,卻並不顯得如何慌張。
她低頭看了女兒,又看了眼睛亮晶晶的李麗顏和白柔兒,不由笑道:“若是大姐把店鋪租給咱們,咱們就開,等來等去,也沒意思不是?”
沈如意一蹦三尺高:“好耶,開鋪子,開鋪子。”
沈憐雪拍了拍女兒的頭,領著一行人回了家。
雖說有了意向,但如今的鋪席卻不能停,商鋪也不會那麼快便租下,倒是不用著急。
回了家中,四人吃過午飯又午歇起來,繼續忙下午的出攤。
幾日匆匆而過,待到立春那一日,一大清早,沈如意就看到孫九娘滿麵春風從外麵歸來。
彼時沈如意在棚架裡跟白柔兒一起賣饅頭,她正精神抖擻吆喝著,就看到路過的孫九娘。
“九嬸嬸,九嬸嬸,”沈如意叫她,“你餓不餓呀,團團請你吃饅頭。”
孫九娘回過頭,就看到沈如意那張小紅臉,便笑嗬嗬過來:“團團老板,辛苦了啊。”
白柔兒取了個麻醬饅頭遞給孫九娘,孫九娘捧在手裡嗬氣。
“好香。”
沈如意叉腰得意:“不辛苦,不辛苦。”
孫九娘笑著拍了拍她的頭:“喊我做什麼?”
沈如意倒是小大人一般,很認真問:“九嬸嬸,房租的事辦妥了嗎?怎麼樣了?”
“你倒是個小操心,”孫九娘臉上帶笑,“辦妥了,這汴京城的房東行會,除了太遠的幾處,我大抵都有熟人,直接給這家掛了拖欠的名號,她們立即便租不到房了,這不,趕忙給我送了兩月房租過來。”
孫九娘神清氣爽:“得罪誰,也不能得罪汴京的老房東,到時候無家可歸就難了,隻能灰溜溜回老家去。”
沈如意聽得直鼓掌,伸出大拇指:“九嬸嬸,厲害了。”
孫九娘拍了拍她的頭,說著一會兒買了羊頭簽請大家吃,就要家去。